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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我,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但目光远比之前要温和平静多了。

这意味着他很满意吗?我的孩子死了,所以他很满意。我杀了我的孩子,以此来表达忠诚。

我继续说:“我知道之前让你很难过,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他会知道。这件事必须做得突然,让他出其不意,否则没办法达到最好的效果。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但我接下来就会告诉他,他肯定会崩溃的。”

他依然不说话,神色呆呆地望着我怀里的孩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看看尸体吗?”

他的身体好久才动了动,似是打算挣脱。

也不知为何,此刻我突然想做一个不经过任何人的决定——我要放开他。

我大概是疯了,因为此刻的他虽然安静,却时刻都有变化的可能。然而我却想放开他,这个念头一涌上脑海,就再也控制不住,我一手搂着这孩子,一手拿出钥匙,伸向了他腕上的手铐。

我把钥匙插入了锁匙孔。

期间时刻观察他的表情,他依旧沉默地盯着我的脸。一定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理智。

我扭动着钥匙,吧嗒一声,手铐打开了。

他依旧是慢几拍才做出反应,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我说:“试试看动一下。”

半晌,他动了动手臂,再度看向了我。目光有些像个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正在释放一头猛兽,但我依然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没有错。因为我无法在他没有回应的状态下聊下去,我想知道他会做什么。虽然这很冒险。

但事已至此,冒险又何方?

我打开了手上、脚上以及身上的所有镣铐,在此期间,他始终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还剩一些绳子,如果我此刻后悔,应该还来得及,毕竟这是计划外的。

但我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咬了咬牙,转身到柜子里去拿出了刀。

回来时,他依旧躺在床上,目光望着我手中的利刃,身体轻轻地颤抖。

我懒得去思考此刻他是怎么想的。手起刀落,绳子纷纷断裂。

我摘了那些绳子,握着刀,站在床边问:“你想看看尸体吗?”

依旧是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坐起身,用一种几乎是诡异的目光望着我。

我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刀。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厢对峙。

我有一种我们全家的性命和幸福都会在这几分钟之内得到结果的预感。

突然,他朝我伸出手,速度快得像闪电。

我本能地想后退,速度却完全不及他。孩子的尸体被抢走了,与此同时,我握着刀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刀子也被他抢走了。

我有些慌乱,看向他,他像拎着个物件似的拎着那孩子的尸体,放到了床上,举起了刀。

他用手卡着她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毕露,手指上骨节发白。他脸色惨白,眼睛发红,他握着刀的手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刀锋丝毫没有停顿地扎进了孩子的眉心,他仍在往下压。我甚至听到了刀尖扎进床褥里的闷响。

我站在床边,双腿发软,挪不动脚步。

眼睁睁地望着他拔出刀子,望着他刀刃上黑红色的血,血白相间的秽物,和他死灰般平静的脸。

我望着他握着刀子,不断地讲它插入她的躯体,又不断地拔出。我望着那尸体上的血洞,它的头被他插得面目全非,眼球破碎,内脏掉出,四肢分离。

而这画面只是让我恶心,而非恐惧。使我恐惧的是,我知道这一定是小甜甜,因为变态知道她不是念念,变态也没必要去肢解一个小孩子的尸体,他们根本无冤无仇。

只要一想,这在他心里是我女儿,是我的孩子。而他此刻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有点天真的笑容。

这,才是真正让我觉得恐惧的地方。

我一度以为,我没有选错老公,错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原来有这种病。可现在看来我选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终于,在几乎把这句尸体剁成碎屑时,他扔下了刀子,扭头看向了我。

我还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望着他,不知该如何配合。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很久、很久之后,他突然弯起了嘴角,稍显诡异地朝我笑了一下。

然后闭上眼,仰面栽了下去。

我的腿彻底软掉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忍不住地干呕。

繁爸爸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而冲进来时,我依然在呕,胃里火烧火燎的,泛着酸水,眼前冒着金星。

繁爸爸也被房间里的情况吓到了,毕竟满床都是尸块。

我被他扶了出去,在花园里坐了好久。换了新鲜空气感觉好多了,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他同样被震惊了,呆了好久,都回不了神。

为了方便医生做出判断,我们之前就连接了监控录像,且做了记录。医生们需要分析一下,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韩夫人也打来电话,坚持要看监控记录。

传过去后,两小时就有了回音,韩夫人说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不在国内,我们等到凌晨一点才等来她。此时医生正在让繁爸爸尽量回忆音音小时候的事,可繁爸爸已经把他能记得的全都说了,所以医生也在等韩夫人。

韩夫人来时脸色很不好,任谁看到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都不会舒服的。

我们扶着她坐下,她立刻焦急地问:“医生呢?”

“他们在餐厅。”我说:“他们早晨过来,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了。”

繁爸爸立刻吩咐:“去请医生们过来。”

“不用。”韩夫人问:“他们怎么看这情况?”

“他们的意见还不统一。”繁爸爸回答:“有的认为这是病情恶化,但也有两位认为这是释放压力的好事,他接下来很可能会稳定下来。”

韩夫人点了点头,又问我:“你怎么中途突然把他放开了?如果攻击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放开。”

“太不理智了。”显然韩夫人是觉得后怕,虽然是在抱怨,但的确是在关心我。

“但他接下来的反应证明放开还是对的,放开之前他一直没动静。”繁爸爸的表情也很是心有余悸:“刚刚医又问我,他小时候有没有遭遇过性侵。说如果有,咱们最好要如实告诉他们。”

“他在我这里的时候真的没有!”显然韩夫人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有也是林至美干的!”

“这点应该是没有的。”繁爸爸说:“性侵应该有伤,帮他洗澡的一直都是老林。医生第一次问我时,我就问过老林。但医生今天又说,现有的人格分裂患者里,绝大多数都在小时候遇到过性侵。”

“那就查查林至美。”韩夫人一口咬定:“他在我家的时候,都是千树和我爸帮他洗澡,如果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对孩子做这种事,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繁爸爸点了点头,说:“但医生已经强调很多次了,也许真的有性侵?你说,会不会是在你管家的那段时间发生的?”

“应该不会。”韩夫人说:“那段时间他的行踪完全是透明的,也没有哪里异常过。而且你别忘了,他的第二人格只有十岁之前的一部分记忆,那一部分恰好全是关于林至美。如果真的有性侵,也肯定是这段时间的。”

繁爸爸没说话。

我也觉得比较认同,毕竟第二人格是个症状。

我还是第一次被允许跟他们一起讨论繁音的病情,看来通过我的这次“牺牲”,他们已经把我当做“自己人”。

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不是清楚,但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第二人格好像对性很恐惧。”

他俩一起看向我,韩夫人说:“怎么个恐惧法?快说说!”

“我俩谈恋爱的时候,我好多次试着想跟他发生关系,但他总是不行。他的表情怎么说呢?很害羞,又特别害怕似的。”我说:“结婚之后,前面几次也都是跟第一人格发生的,只有一次是跟第二人格。”

繁爸爸立刻说:“那你怎么没把这个告诉医生?”

“医生刚刚没有问我。”而且医生是跟他单独谈的:“我也以为,是因为他的记忆没有长大的缘故。小孩子肯定会觉得害怕和害羞吧。”

韩夫人又问:“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害怕?”

“有问过,但他只说他觉得害羞,有的时候干脆说不知道。”

我们全都陷入了沉默。

医生们很快就出来了,繁爸爸把我的话告诉医生,医生也详细问了我。

我回答之后,医生说:“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资料对我们分析病情很有帮助,这是他的第二人格第一次留下视频证据。但我们希望能留下更多的证据,供我们分析这个人格的来龙去脉。所以,我们希望家人能尽可能得给我们提供他的成长经历。从目前的资料来看,童年时遭遇过性侵犯、身体和心理虐待,是最可能诱导人格解离的原因。他的第一人格有性成瘾的症状,从这一点来分析,我们希望你们能够从童年时期的性侵犯,或过早激发**这些与性有关的角度来寻找相关的证据。”

繁爸爸忙问:“那么他接下来会倾向于稳定还是更加暴力?”

“我们对此依然存在分歧。”他指着右手边的两位说:“我们三个人依然认为今天的状况有助于释放第二人格的压力,您曾告诉我们,他继母曾有过一些变态的,暴力的行为。但他的第一人格完全不记得,所以这部分压力完全由第二人格来承受。第二人格无法疏导,也无法获得应有的治疗,暴力和变态行为是他唯一的舒缓压力手段。”

这时,另一位医生说:“但我们两个人认为,此类情况还会继续发生。他的确在用这种手段舒缓压力,但如果这是有意识的,很可能会演变成他将会以此要挟所有人。所以,我们达成的唯一共识是,我们必须要有机会与第二人格进行面对面的聊天,完全了解他的经历和心理情况,才能确定谈判整合两人格的具体方案。”

医生走后,我们几个人忐忑不安地坐在桌边。虽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但目睹过那种场面的我们全然没有任何食欲。

医生走前解除了对第一人格的催眠,但他只醒了十几分钟便睡着了,原因是这具身体刚刚消耗了太多体力,毕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

他们也终于给我看了有关繁音的病例和记录的副本,里面记载了繁爸爸、韩夫人以及繁音等等所有对繁音的过去有了解的人的叙述。

但关于他继母的事情并不多,繁音的叙述中,他对这个继母完全不知情。韩夫人和繁爸爸都说她曾经强迫繁音吃高热量食物,破坏他的健康,关他禁闭,指责他是个胖子,伤害他的自尊心。韩夫人说她从繁音不到一岁就开始虐待他,导致繁音刚回到她身边时,就已经有了自闭倾向。

繁爸爸描述的事情多一点,这个继母经常讽刺他,殴打他,他曾在繁音身上发现伤痕,繁音也曾跟他抱怨过,但他觉得那只是孩子不听话而没有警觉。而且他自己也曾对繁音暴力相向,原因是他不听话。最严重的就是凌迟处死手下的事,也只有一件,但我觉得不可能只有一件,这个继母前后跟他在一起超过六年,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出,这个女人已经变态,绝不可能只有这一次,但第一人格不记得,繁爸爸和韩夫人不知道,第二人格又不肯说。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后,虽然繁音把我欺负得这么惨,我却开始心疼他。今天医生还对我说,所有确诊的人格分裂的患者都曾在童年时期遭遇过毁灭性的伤害,这才会导致他们的人格崩塌发生解离。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我觉得如果能多知道一点继母的事,可能就对事情有帮助,便问他们:“他继母的事只有这么多吗?”

“是。”韩夫人说:“当初杀他继母时,我们把所有相关的人全都杀了。”

“那日记本之类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吗?”

“她没有日记本。”繁爸爸说:“这上面大部分事都是老林告诉我的。”

“继母姓林,林叔也姓林。”我怎么觉得巧得有点不可思议?

繁爸爸说:“老林一直都是我家人,姓林只是恰好。”

“哦。”我继续翻:“他上学时候还被人欺负过?”

这上面写,他在小学时被学校的人欺负,主要是言语羞辱,也被打过一次。这件事繁爸爸和韩夫人都有叙述,他在不久后就给他安排转了学,这件事发生时,他的继母已经死了。

“是。”韩夫人说:“我之前也怀疑是不是那些孩子对他性侵,但调查过了,没有。”

“哦。”我问:“那新学校好吗?”

“老师说不错,那时Amelie也跟他在一起读书,她也说没有人欺负过他。他自己也说没有,我也没见到他带伤。”韩夫人问繁爸爸:“你知道吗?”

繁爸爸咧了咧嘴,表情有些古怪:“我……怎么会知道?”

我纳闷地问:“您怎么不知道?”

韩夫人冷笑一声,说:“那时他在吸毒。”

呃……

“拜托!”繁爸爸不悦起来:“我是被吸毒的!”

“是谁之前瞒着所有人偷偷吸,还要做这块生意?”韩夫人扬起眉,嘲讽道:“被吸毒之后不会努力戒吗?戒不掉不会告诉家人吗?”

眼看他俩就要吵起来了,我忙说:“音音之前有用过大麻,爸爸您调查得怎么样了?”

繁爸爸看了看韩夫人,没吭声。

韩夫人说:“都这样了,告诉她吧。”

“大麻是音音自己拿到的。”繁爸爸说:“但是是第二人格做的。”

“您怎么确定是第二人格?”

“第一人格绝对不会碰毒品,他亲眼看着我戒毒。”繁爸爸说:“我从感情上相信他。”

我看向韩夫人,她摊手:“我也是。”

我的话并不是想要洗白小甜甜,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法不接受他的状况:“会不会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第二人格受刺激?”

“不会。”韩夫人说:“你别忘了,吸烟的是第一人格。如果是想让第二人格受刺激,我认为在糖里下吗啡比较容易成功。而且毒品破坏的是身体,这就相当于一台电脑有两个系统,身体则是电脑硬件,破坏硬件只会让两个系统都崩溃,第一人格有智力,他不会这么选择。”

看来所有我能想到的,他们都已经提前考虑过了。但我仍不死心,我想帮他,真的。在看到这些资料之前,我想帮他是为了念念,但我现在开始同情他了,这大概就是韩夫人所认为的无节制的善良吧。可我忍不住。

这天晚上,我把这些资料带回了我的房间。临睡前我去看繁音,他又被绑起来了,因为还无法判断他接下来会稍微正常还是更疯狂。但此刻的他是很安静的,最近他瘦得几乎脱像,整个人不像是躺在床上睡觉,而是昏迷似的瘫在床上。

我望着他消瘦的脸,忍不住地回忆我们以前的事。那一桩桩,一件件,我发现自己无法说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过,肯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毕竟他已经分裂了。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分裂出一个这样的第二人格。因为医生并没有跟第二人格对过话,所以他们的报告上到处都写得“猜测”“认为”“怀疑”这种字眼。报告上说,他们猜测,第二人格出现的目的是,承载他所有的痛苦和负面,因为很多负面和痛苦都被第一人格忘记了。而因为这些痛苦大部分都是在他童年时期发生,因此第二人格的心理年龄很小,他无法承受这么多,因此,第二人格总有一天会爆发。

这又跟我以前以为的不一样。我以为第二人格的作用是真善美,可爱又纯真。没想到正好相反。

看到这部分时,我又有些想要原谅小甜甜。如果医生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他的心里只有痛苦。即便是一个成年人,整日背负着关于虐待、折磨甚至有可能是性侵的这种记忆……大概都要崩溃吧。

这天,我临走前很想抱抱他。

但我不敢。

我一整晚都没睡,在翻看那些资料,把我觉得有疑点的地方记下来。

第二天吃早餐时,繁音依然没醒,但医生说他的身体没事。

我问繁爸爸:“这里面为什么没有关于Amelie的事?”

“有呀。”繁爸爸说:“你看我不是讲了那个孩子的事了吗?他妈妈也说了一些,不过音音自己不想说。”

“我不是说近几年。”我觉得这是一个疑点:“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直到考大学时才分开。可是爸爸,这里面关于Amelie的事也太少了吧?”

“那是因为我们只知道这么多啊。”繁爸爸说:“剩下的都只有音音才知道。”

“可是最早的治疗记录是他十九岁时的,那时候Amelie还活着吧?”我说:“你看,连他在学校的一些老师都有,但就是没有Amelie的,这也太不像话了,而且Amelie的爸爸也有一些叙述呢。您想,她和音音几乎是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可这上面没有她叙述的任何一个字。而且他们谈了那么多年恋爱,但他们的高中老师一句都没有提过关于他们关系好的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雁过留声,她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医生肯定会询问到她,这也是帮他治病的好办法,而她竟然拒绝?如果她没有拒绝,那这里为什么没有她的记录?她总不可能并不知道繁音的事。

而且,即便他俩高中时没有恋爱,但关系应该非常好才对。那么老师的叙述中就不会少掉这部分。但实际情况是小时候教过他们的老师中,只有两位说繁音的父母说Amelie和他关系很好,其中一位知道具体情况。而高中老师干脆就没有说。

这是不是证明,他们在学校所表现出的关系非常疏远,疏远到老师们根本就无法关注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