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晚,幽深无人的北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司马令姬的寝宫和往常一样清清冷冷,烛影摇曳、炉火通红,偌大的正殿无比空旷,几重朦胧的幔帐之后孤零零地摆着一方竹榻。
司马令姬正背对殿门侧卧在榻上浅眠,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在雅致光洁的缎面上,清瘦的躯体紧靠着床栏,身后还余出了一个人的空间。
伴随着一阵凉风,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一个满面朝气的红衣少年蹑手蹑脚地迈入了殿中。然后,他眯着眼睛点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蹭到了竹榻边。
少年探身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司马令姬,见她双目轻阖、呼吸匀称,实在不忍心打扰,于是便悄悄躺了下来。片刻后,年轻的男子轻轻地翻了个身,不由地向少女贴近了一些,接着又自然地抬起胳膊,环住了她的细腰。
司马令姬睡得不沉,瞬时就被这温柔的触碰惊醒了,但她丝毫没有慌乱,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默默地勾起了一抹微笑。这温情脉脉的感觉太过熟悉,那柔嫩的小手、带着热度的体温,除了汉王杨谅还会有谁?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暧昧的味道,少女安然地汲取着男孩的温存,她愿意陶醉在这美好的时光里永不苏醒。
良久之后,杨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的心脏越跳越快,身体也跟着躁动起来,那放在少女腰间的小手不禁慢慢地向上移去。
司马令姬一把抓住了杨谅的手,随即撑着竹榻转身坐起,她斜目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故作微嗔之态道:“你想挨着我躺就老实点,可不许毛手毛脚的!”
杨谅自知失了分寸,眼底登时蒙起一片羞涩,只得埋下头怯怯地窥视着司马令姬,同时口中小声地哀求道:“好好好,我不动了,姐姐躺下来,让我再抱会儿。”
“呵——”司马令姬骄傲地一仰头,赌气道:“我不躺了!”说罢,她拉着裙摆盈盈一跨,径直从杨谅瘦小的身子上越了过去。
一撮粘着香粉味的头发痒痒地扫过少年的脸颊,杨谅不由周身一震,顿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撩得面红耳赤,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司马令姬便已经直身坐到了榻边。
杨谅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司马令姬则回过头,轻轻地对他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就站起身,向不远处的香炉走去,同时轻描淡写地说:“殿下这么晚跑到我这冷宫来,也不怕陛下和皇后找你!”
杨谅缓和了心跳,撑身跪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地解释道:“他们今晚设家宴招待晋王和蜀王,才没空来找我呢!”
“哦?”司马令姬不禁好奇,一边备香一边追问道:“既然是家宴,你怎么不去呢?”
杨谅站起来,走到司马令姬身边,淡淡地笑道:“瞧你说的,家宴我就一定要去啊?大哥就没去,再说阿五都不爱凑那热闹,我也不愿意。去听他们寒暄,哪有来陪姐姐有意思!”
司马令姬不置可否,她默默地点燃了熏香,又轻轻地扇了几下,然后阖目轻嗅着铜炉里飘出的香韵。
此时,杨谅将目光投向了司马令姬柔白的手腕,他不由心底一紧,猛地伸出手拉住她,失落地问道:“我送给你的臂钏,你怎么没戴?”
司马令姬轻巧地甩开杨谅,幽幽冷笑了一下,看似随意地说:“殿下的手环也不知给过几个姐姐呢,我可不想和别人戴一样的东西。”
“哪有!哪有!”杨谅顿时又气又恼,涨红着脸高声反驳道:“哪里有什么几个姐姐,我只给了你一人,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
司马令姬见杨谅急了,便主动拉过他的手,牵着他朝竹榻走去,同时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殿下送的礼物,我自然是十分珍惜,所以收起来了。”
这句话总算让杨谅松了口气,他沉沉地呼吸了几下,努力平复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二人走到榻边双双坐下后,杨谅仍是拉着司马令姬不放,他将她的柔荑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同时凝视着她的双眸,真挚道:“好姐姐,我的一颗心都在你那了,你可别故意气我!”
司马令姬闻言,心中不由窃喜,但面上却是微露尴尬之色,她把手从杨谅那抽了出来,故作轻松道:“殿下,你可不要随口乱说,万一我当真了呢!”
“不!”杨谅的双眸闪烁着炽烈的火焰,迫不及待地剖白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么多年以来,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女孩。”
“第一,唯一……喜欢……”司马令姬喃喃地重复着杨谅的话,那挂着浅浅红晕的脸颊陡然泛起一片惨白,她微微偏过头,想要避开杨谅的目光,却又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们是从小青梅竹马就好了……”
杨谅有些摸不清头脑,忙挺起身子凑到司马令姬旁边,疑惑地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司马令姬双目放空,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懊悔地低语道:“如果我不曾嫁给宇文阐,如果我父亲不曾起兵反叛,我便不会背负这么多国仇家恨,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忠于自己的真情。”
杨谅第一次见到司马令姬这般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只得顶住压力,勉强地安慰道:“其实……其实你可以放下国仇家恨的,我并不介意你的过去,只要你我真心相爱就足够了。”
“殿下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相爱就能在一起吗?”司马令姬苦涩地摇了摇头。下一刻,她转过头来,直直地注视着杨谅,同时自嘲地冷笑道:“我是前朝皇后,是罪臣之女,陛下眼中根本容不得我,难道你愿意为了我和陛下反目吗?你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
面对这番如利刃寒刀的逼问,年轻的汉王下意识颤抖起身子,他的心中着实是又慌又怕,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但看见司马令姬眼角滑落的泪水,杨谅不禁又心疼不已,于是赶忙结结巴巴地安慰道:“总……总会有办法的……”
司马令姬听罢不言不语,苍白僵硬的面容凝结着一抹幽深的寒意,身旁的杨谅更是心中酸涩难以开口,忍不住也泛起了泪光。一时间,这对年轻的男女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的影子都透着一团氤氲之气,他们四目相对,哑然承受着这份感情带来的痛楚。
突然,司马令姬瞬时变换了情绪,露出灿若桃花的笑靥,仿佛片刻前只是故作哀伤一般。她见杨谅满脸诧然地僵在那里,于是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状似轻松地悠悠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殿下不必往心里去!人生啊,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眼下开心就足够了!”说着,司马令姬主动送上一弯玉臂,轻柔地环住了杨谅的脖子。
香玉在怀,杨谅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顺势揽住司马令姬纤细的腰身,坚定地表白道:“我喜欢你,不只是为了眼下的开心,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一生一世。”这时,杨谅又伸出双手扶住司马令姬的肩膀,引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动情地盟誓道:“姐姐,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我有负于你,日后必不得善终。”
司马令姬从未想到杨谅能有勇气说出这般誓言,感动之下,不由热泪纵横,但她仍然强忍住了情绪,只是云淡风轻地翩然一笑。擦干泪水后,司马令姬又起身走到了香炉旁,她淡然地往炉中添加着香料,同时轻声道:“殿下,有没有觉得今日的香与往常有些不同?”
杨谅收敛了波动的心情,他走到司马令姬身边,把头凑向那只四脚香炉,使劲地闻了又闻,然后揉着鼻子,犹豫地说了一句:“好像是香气格外浓郁了些……”
司马令姬贼贼一笑,随即抬手掩嘴,附在杨谅耳边,故作神秘地嘤咛道:“其实,我在熏香里加了料……”
杨谅略有惊疑,瞪着眼睛,好奇地反问道:“加了什么料?”
“殿下,有没有觉得身体发热,口干舌燥……”司马令姬仰着脑袋,带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得意洋洋地说:“其实……我加了催情的香料……”
“姐姐……”杨谅不由心火大燥,也不知是香料催情,还是自己心动,此刻已是满面通红、呼吸急促。他完全不懂如何招架,羞怯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鸣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令姬见状,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她朝杨谅的胸口使劲地推搡了一下,巧言打趣道:“我逗你的,我哪有什么催情的香料啊!瞧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怕我吃了你吗?”
杨谅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当即恼羞成怒,于是故作凶态,对司马令姬嗔道:“好啊,你竟然敢骗我,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着,他便张开双臂,往少女身上扑了过去。
聪慧灵巧的司马令姬早有防备,翩然地一闪身就躲开了杨谅的攻击。之后,两个人开始了一番长久的追逐打闹,少女身手敏捷,少年三番五次皆扑了空。
眼下,长裙飘飘的司马令姬正一边躲避,一边咯咯地笑着:“殿下怎么这么笨,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抓不到!”
杨谅还是小孩稚气,借喘息之际,嘟着嘴对司马令姬指责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总是欺负我!”
司马令姬这才停了下来,眼波流转间,竟主动地扑到杨谅怀中。她低下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清楚地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不由温柔地埋怨道:“还说喜欢我呢,你连自己是真动了情,还是被香料催了情,都分不清!”
杨谅的雄心再次被激发了,他轻轻地挑起司马令姬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确定,我现在是发乎于情,情不自禁……”语毕,少年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少女粉嫩的唇瓣,一举一动青涩却又强硬。
司马令姬丝毫没有抵抗,她从容地闭上了眼睛,一双手缓缓地扶在杨谅的腰间,就这样拥抱着爱人,享受着他缠绵悱恻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