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已察觉到云定兴脚下用力的小动作,此刻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起身,傲气十足地说了句:“我突然想到府上还有公务要处理,是时候得回去了。还是下次有机会再听小娘子唱曲吧!”说话之时,他的目光与那抬起头的云氏对了个正着,只见她小鼻子小眼,五官纠缠在一起,表情很是难看。杨勇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令则急忙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下楼。杨勇走到一半,便转过身指着唐令则斥责道:“就这样的货色你还引荐给我?还有那个云定兴一看就是副小人模样,只知道一味奉承!”
唐令则苦着脸,小声地替自己辩解:“臣是看殿下最近跟太子妃总是闹别扭,想让殿下轻松轻松,其实那个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杨勇直直打断了对方的话,难以置信地质问道:“那样也叫好看?”见唐令则似乎还要解释,他一脸不悦地摆摆手,下令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快回宫吧!”
云定兴本还想追回杨勇,但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杨勇怒气冲冲的斥责声,心知自己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他铁青着脸回到房间,一把拉起仍坐在桌边的女儿,伸手就朝她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恣意发泄着满腹的怨气:“真是白养了你十几年,我给你吃给你穿,到头来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公子很有可能就是当朝太子!我辛辛苦苦给你铺路,不过是希望你能跟着个显贵之人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一切都毁在你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身上了!”
几句话骂完云定兴仍未出气,但发现女儿脸颊红肿,于是骂骂咧咧地收了手,无情地将女儿推开。又见她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云定兴也不愿再看,转身大步而去,丢下一句:“还不跟我走,难道还要在这里丢人不成?”
云氏讪讪地低头,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莹润的泪水落在那件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裙子上,渐渐晕染开来,像是一株盛开的雪莲,孤独得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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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云定兴就再未搭理过女儿,而云氏在家中也一切如故,如下人般日日干活。这天傍晚,她被云定兴的夫人指派,和管家一起去个远房亲戚家里拿些东西。从那户人家出来后,管家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走去干私活,留下不认识路的云氏,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往家走。
暮光渐渐淡却,天色将黑,云氏不好意思向行人打听,只是来回张望,想要摸索着找到回家的路。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处四周无人的陌生街巷,心里越来越害怕想要掉头,怎料转过身却见到三个陌生的男人一脸奸笑地盯着自己,挡住了身前的去路。
“小娘子是不是迷路了?看着真是怪可怜的,要不要兄弟几个帮帮你?”站在中间的高壮男人嘻嘻哈哈地把一只手搭到少女的肩膀上,来回揉捏。
云氏花容失色,不住地倒退着。对面三人也不动粗,只是笑着向她逼近,直到把她堵在一座围墙边,退无可退。“小娘子别害怕,我们又不会把你吃了,来和我们一起玩玩吧,很有意思的。”一流氓轻浮地挑起小美人哆哆嗦嗦的下巴,色迷迷地盯着她的娇容。
“不要……不……别碰我……救……救命……”云氏双手环抱在胸前,为了躲避伸过来的魔爪,她一下子蹲到地上,压低着头惊叫呼救。
三个男人见到云氏惊慌的样子,互相看了看,竟齐齐爆发出一阵下流的淫、笑,“哈哈……真是惹人怜爱啊……”
“你们住手,当街调戏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突然,一声犀利的高喝打断了流氓们的笑声。三人一惊,但转过身看到对方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便露出一脸凶相。领头之人更是恶狠狠地道:“这位小郎,少管闲事,滚远点!”
可那年轻人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就是碍了我的眼了!”
“呦呦呦,竟然来了个不怕死的小子,我正好几天没施展拳脚了,全身痒得很。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左边的流氓气得摩拳擦掌,忍不住挥着拳头冲了上去。但不等他近到年轻人身边,竟被对方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另一个小流氓忙跑过去将倒地的同伙扶起,中间的领头人咬牙切齿,等其他二人回到自己身边后,大手一挥,道:“兄弟们,一起上,给我往死里打!”怎知刚冲了上去,却见那少年粗眉一挑,同时道:“一起来更好,省得我挨个收拾!”
耳边话音刚落,少年便遒劲有力地横飞一脚,连环踹中三个流氓的腹部,三人齐齐仰着倒了下去。云氏听到三个男人痛苦地呻、吟,于是壮着胆子微微抬起了头,见到流氓们吃力地爬起,互相扶着一瘸一拐地逃走了。再一转目,想去看看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却迎头与一个相熟的面孔四目相对,她不由一怔,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
骤然见到杨勇,云氏有些难以置信,见那人伸过手来,只得茫茫然地把胳膊搭了过去,任他温柔地将自己扶起。她惊悸未消,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这时杨勇满含关切地问道:“小娘子没事吧?”
“多谢公子。”云氏小声道,她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不敢与身份尊贵之人靠得太近。
杨勇爽朗一笑:“你没事就好,小事一桩,不必言谢。”前话说完,他突然感到对面之人有些面熟,不禁向前探了下头,迷惑地问道:“诶?这位小娘子,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云氏一惊,被人认出,当即羞得满面通红。她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却又傻傻地低着头如实作答:“公子,其实,其实……我们在凤凰楼见过……我……我是云定兴的女儿。”
杨勇再仔细一瞧,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叫婉儿,是吧?”
云氏羞涩地点了下头,抿着嘴不再说话。杨勇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竟瞧出一股与他印象之中迥然相异的曼妙滋味,那泛起潮红的两颊像是春、色正盛的枝头桃花,一双杏眼微微低垂,眼波娇羞又含着三分媚色。杨勇不由看得出神,这还是凤凰楼中那个簪花戴金、艳俗做作的女子吗?
被一个男人长时间地盯着,云氏感到窘迫不已,却又一言也不敢发,惶惶地等了许久,才听杨勇对自己说道:“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很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云氏壮着胆子微微地抬起头,迎上杨勇一双热诚的眼睛,她没有多想就轻轻地“嗯”了一声,应下杨勇的请求。一路上二人的话并不多,他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但她却答得磕磕绊绊。杨勇见身边的少女似乎不好意思和自己说话,便不再勉强她。渐渐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走在暮色之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云氏偷偷地瞄着两旁的街景,知道再过两条巷子就到家了。她不住地搓弄着小手,心里似乎是挣扎了良久,才猛然一下抬起头来,直直地瞅着杨勇的脸,但又立刻把头低下,埋得更深。
“小娘子可是有事?”杨勇察觉到身旁之人好像有话想对自己说,看那少女羞怯的模样,傻傻的却又有些可爱。
云氏绞着手指,偏过头不敢去看杨勇,顿了片刻突然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其实……公子是不是太子殿下?”
杨勇一愣,没想到有人会向自己提出这样唐突的问题。下一刻,他看着那个虽然害怕却又忍不住提问的女子,眉毛一挑,玩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云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此刻只觉羞愧不已,她面红耳赤、哀哀戚戚道:“我知道……我……我爹想让我媚惑你。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没读过书,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讨人欢心,别说是皇室贵族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又有谁能看上我呢?”
杨勇听了这话,略有惊讶,对这女子更多了一份新鲜劲儿。他深深地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与那些名门闺秀截然不同的憨厚傻直,忍不住哈哈大笑,夸赞道:“可不要这么说,我就觉得你很好啊!”
云氏听到笑声吓得陡然失色,脑中混沌、身体发虚,脚下颤颤巍巍地一软就要栽倒。杨勇当即顺势一把将身旁的小人儿扶住,待她站稳后,他一言不发,径直握住她那冰冷而又柔滑的手。
云氏心里七上八下,如履薄冰似的,由着那个不知是何身份的男人牵着自己缓步而行。
走了几步后,杨勇知她心里害怕,于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这么晚,为什么会独自一人上街?家里人怎么不在你身边?”
“我为夫人去外面取些东西。”云氏老老实实地回答。
杨勇不解:“这些事怎么会由你来做?”
“我是……我是阿爹的私生女……夫人不太喜欢我,勉强接受我留在府里,但是要干些杂活儿。”云氏呆呆地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杨勇听后脉脉不语,只是暗暗地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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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杨勇亲自派人去云府接云定兴的女儿入宫,纳其为昭训,后又另择吉日行册封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