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晚饭时,吃到一半,杨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忙命左右叫来堂侄杨惠,吩咐道:“我想让你替我走一遭,去请小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务必把此人带到我面前!”
杨惠见他含着嘴里的饭菜,边吞咽边和自己说话的焦急样儿,大为不解:“叔父请他作甚?此人在朝中并无权势。”
杨坚喝了口水,忙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武帝平齐后曾对李德林说‘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对此人甚是器重,只可惜天元皇帝即位后便冷落了他。我知道他确实有经世之才,所以让你请他前来详谈,以后定要委以重用。”
杨惠愧于自己的寡闻,低着头领命而出。他一刻不待亲自前往李德林府上,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恭敬地说:“李大人,我奉随国公之命,特来请大人相助。朝廷赐令随国公总管文武之事,此乃经国重任,若无有德之辈辅佐,不能克成大业。随公今欲与汝共事,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李德林闲置在家已久,听到这番言论后,为自己终于能有用武之地而感到激情澎湃,心中顿时蒙发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我虽平庸,亦可尽绵薄之力,能得到随公如此提拔,必会以死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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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望眼欲穿的杨坚终于等来了他挂在心头上的李德林,几番寒暄后便屏退左右,开始切入正题。
杨坚与李德林同席而坐,他亲自斟茶与其小饮,自己执杯微微啜了一口,“我有一事被其困扰,久思不能决断。”
李德林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知遇自己的有识之士,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意气好似武帝当年,却又多了些谨慎深沉。当即被其内敛、敏慧的气质所折服,李德林更加坚信自己没有跟错明主,“明公请讲,在下愿与你一起参合。”
杨坚由李德林的神色中看出他确实愿为自己所用,于是如实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刘昉和郑译上表推举我做冢宰,刘昉要了小冢宰一职,郑译则要加官至大司马。你看这是否妥当?”
李德林抿了口茶,对答道:“自从宇文护专权被武帝诛杀后,冢宰一职的权力大为缩减,只是个虚职。而由小冢宰分割行政权,大司马则掌握了军权。”
“可是就此回绝怕是不妥吧!”杨坚插了一语。
李德林沉稳地道:“明公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我大周最高官职即为冢宰,可这冢宰已无实权,不如另立官职系统,设丞相府。由国公你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如此一来便可总揽朝政,掌管百官生杀,亦可集军权于一身。至于刘昉嘛,则做相府司马,郑译做相府长史。他们那些人在朝中其实并无势力,想必也只能就此作罢,不会再惹麻烦。”
杨坚听后惊喜过望,慨叹道:“昔日汉高祖有陈平、萧何辅佐,今吾得公辅相助胜他二人合力!”
是夜,他与李德林秉烛长谈,从天下局势到宫闱琐事无一不说,聊至曙光微露仍不能尽兴,直到五更尽时才依依不舍地亲自将李德林送至国公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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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晨,文武众臣临朝议事。年方八岁的宇文阐坐在高台正中,他套着黑色十二章纹衮服,被头上沉沉的旒冕压得耸肩缩脖。孤净的面庞上看不出他的心情,没有高兴或紧张的神色。宇文阐心里却窃窃地觉得沉闷但又不敢表露出厌烦之情,偶尔战战兢兢地望一眼坐在他下方左右两侧的二位辅政大臣,小叔叔宇文赞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所以一切全凭杨坚做主。
今日朝会皇帝御座下两侧各设一席座位,拜杨坚为左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拜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宇文赞是天元皇帝的弟弟,年满十五岁的他毫无才能、向来不问政事,还俱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他穿帛配玉,吊儿郎当地坐在台上,轻慢的姿态与那锦衣华服显得并不和谐。尊宇文赞为右大丞相,无非是设一虚职,以示杨坚对大周宗室的尊重。
杨坚上任后借小皇帝之口发布了第一个号令:皇帝移居天台,即刻搬入,另改正阳宫作丞相府。皇帝年幼难以参政,以后百官商议国事皆到丞相府,待皇帝亲政时再恢复朝堂议政。
命令下达后,杨坚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殿下众官员,有人目光如炬尊他为首,但更多人却是在交头接耳、低声攀谈。早已想到一定有愚忠之人觉得他此举不合规矩、大有僭越之嫌,杨坚也不多加理会。他握拳抵唇兀自响亮地咳嗽了一声,顿时殿中文武皆为一愣,复而齐齐朝他看去。杨坚满意地颔首微笑,然后爽爽地站了起来,准备立即动身去往正阳宫。
几名心腹重臣紧紧跟随杨坚的步伐迈出大殿,与早已率领卫军在外面候着的卢贲打了个照面。杨坚朝卢贲甩了个眼神示意他行动,卢贲立刻提剑上前站到大门口,对里面那些犹豫不决的大臣高喊:“日后想要大富大贵的人,现在难道还不走吗?”
这一嗓子吼得许些贪求名利者幡然醒悟,急忙小跑开来生怕掉队,跟到杨坚一行人身后。虽然如此,但仍有些老臣忠于周室不肯与篡权者同流合污,甚至有人当场扬言要弃官而去。卢贲见状立即挥剑高吼一声:“不追随丞相者,全部拿下!”
一众军士在卢贲的命令下拔刀而出,上前挡住不从者的去路。在冷刺刺的兵器的押送下,最后这十余名大臣也不得不跟在大队人马末尾,出了崇阳门直奔正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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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皇帝迁宫这个意思,杨坚之前只同几位心腹交涉过,对外则秘而不宣,直到朝会上才突然公布。正阳宫外的四五个守门侍卫眼见杨坚带领众官气势汹汹地前来,皆为之震慑,但没有接到皇命又不敢让他们擅入。杨坚不想动用武力逼宫,正处在左右为难之际,又是那武将卢贲携百名禁卫军从后队奔上前来,瞋目叱之:“今日朝上皇帝下旨龙御移居天台,正阳宫改为丞相府。现在丞相已正式上任辅政,一切皆由丞相做主。”
守宫侍卫听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未来得及立刻做出抉择。卢贲见那群拦路虎迟疑在地还不闪开,于是狠手抽出佩剑,欲大开杀戒血溅宫门。
杨坚见状不妙正要阻拦,宫墙内却快他一刻,传来一年轻女子凛冽的声音:“将军住手!”
语毕,一身红袍的司马令姬翩翩然地从宫苑内走出,她步履中透着嚣张的娴柔与悠扬,刹那风华傲然明艳。
卢贲见到此情此景,暗暗恨这宫里的下人通传如此神速,才片刻功夫就惊动了皇后亲自出面。他不服气地瞪了一眼才忿忿收剑,然后拱手参拜,正要盛气凌人地传达丞相旨意,身后却被猛地一扯。卢贲大怒回头,看到竟是杨坚拉他,当即老实下来,一言不发退到后面。
“老臣拜见皇后。”杨坚深深行了一礼给司马令姬请安。他不愿冲撞年少的皇后把事态搞到不易收场,表面故作谦卑恭敬,但话里却咄咄逼人:“先帝龙御归天,如今皇上是大周正主,理当入主中宫。天台乃汇集龙气之所在,今早皇上朝毕后已经移驾天台,还请皇后尽快前去天台侍驾。至于这正阳宫,皇上已经下旨改为丞相府了。”
司马令姬忱忱微笑,她不欲再与之纠缠,深目凝视着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逼宫之人,优雅地回道:“既然如此,还请丞相大人与百官入府商议政事。”
“皇后英明。”杨坚俯身一拜,低头时嘴角隐出一抹笑意。众大臣皆肃然注视着司马令姬,看她与身后一宫女悄悄低语。
司马令姬向宫人稍加交代,让他们妥善整理好正阳宫中的物品,搬往天台。转而又看向为首的杨坚,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本宫也不便在此妨碍,即刻就去天台侍候皇上。”语毕,她飘然走出宫门,身后只有陪嫁侍女一人跟随。
百官行礼恭送皇后,卢贲顺着司马令姬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遥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出尘脱俗,宛如一朵隐在山壑雪谷中尚未绽开的红梅,孤傲地优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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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正阳宫的第一天,杨坚始终心绪难安,晚饭后急忙命人去传太史中大夫庾季才来见。他知此人善观星象,从太、祖一朝就被看重,此时满腹的心事只想向庾季才问个明白。
庾季才因外出登高观星,等赶到正阳宫时已是深夜。杨坚见到姗姗来迟的庾季才直接将其请上座,他没有虚情地寒暄而是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道:“我学疏才浅,受任辅政,太史大人觉得天时人事是否适宜?”
庾季才凝望了会儿杨坚,又低头沉吟片刻后,冷语说道:“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私以人事推算,符兆已定。纵使我说不可,丞相又可行箕、颍之事吗?”
杨坚怅然叹气:“你说得对,可惜我恐怕要愧对你的好意了!”之后两人闲话二三,杨坚赏赐了庾季才些许薄礼,体面地将他送走。
独孤夫人这晚也未早早就寝,她一直在等待。直到后半夜杨坚才回到卧室准备休息,她看到夫君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大约猜到了他会见庾季才的情景。她主动迎上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如今之势有如骑虎,必不可下,夫君还请坚定信念。”
“我懂,我懂。”杨坚和煦地微笑,将爱妻拥入怀中,阖眼感受着此时的温情,向她承诺:“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