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进书屋时,嬴驷正抱着芈婧亲手给他做的一盘荷花酥在吃。
油酥面制成,外绿内红,中间以一点枣泥为花心,被数十片花叶和花瓣包裹着,片片花瓣层层分明,看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荷花,不像是食物,反而更像是艺术品。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嬴驷嘀咕了一声,随手将抽屉的暗格打开,将长案上那盘荷花酥放了进去,又从暗格里端出另一盘荷花酥。
这一盘是宫中大厨做的。
嬴驷刚做好这一切,就看见张仪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张仪拜见君上。”张仪恭敬的行了个礼,开口说道。
“张仪?上来上来,寡人有个好东西给你看。”嬴驷冲着张仪招了招手,用手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开口说道。
张仪也不客气,“蹭”得一下溜到嬴驷身边,拿起一个荷花酥咬了一口,点评道:“酥松香甜,甜而不腻,不过可惜……樗里庶长不在。”
嬴驷没好气的白了张仪一眼,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个吃货是吃出来这盘荷花酥不是婧儿做的,又遗憾自己不能像樗里疾那样大胆翻自己的抽屉找自己的,所以才在这里说“可惜可惜”。
寡人当年,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当相国呢?
没理会张仪那一脸可惜的模样,嬴驷将一卷竹简丢到张仪面前,“张仪你看这个。”
张仪放下荷花酥,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张仪就看出了问题,“这不是我写的奏折嘛?这个很有意思啊……”
张仪开口点评道:“君上,你看这个要是这么读……这样……为什么只有一半?”
张仪晃了晃手里的竹简,一脸不解的看着嬴驷。
在本相写的奏折上乱写乱画就很过分了,最过分的是,你还只画一半,不画完,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处女座强迫症”啊?
好吧,其实本相也不知道。
在那个还不流行“处女座强迫症”的年代,张仪看着只被画了一半的奏折,真是抓心抓肝的难受,分分钟都有一种,拿着毛笔自己把后面补完的冲动。
“呃……没画完不是因为张仪你来的太快了嘛,寡人看我画的这个……寡人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叫句号……”嬴驷指着竹简上一个小圆点,开始给张仪解说。
张仪虽然是头一回听句读之术,但他是个聪明人,嬴驷这么一解说,他几乎是秒懂其中的含义。
没等嬴驷说完,张仪就已经兴趣的一拍大腿说道:“君上,这是个好东西。”
“当然,这是我和……我自己想出来的。”嬴驷想到芈婧那副不居功的模样,只好默默将这个甜蜜的负担背到自己身上。
“咦?君上自己想出来的?”张仪一脸狐疑的看着嬴驷。
不是张仪看不起嬴驷,而是因为他太看得起嬴驷。
对他们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读书那是天下最简单不过的事,完全不用靠句读也能轻松的阅读全文,岂会闲着无聊去弄句读这个东西?
这样的事,只有那种又有点聪明,但又不是特别聪明,而且还有点懒的人才能想出来。
懒人改造天下,马车就是不愿意走路的懒人想出来的。
“这个……我家婧儿,最近在学读书,她……”嬴驷开口解释道:“我家婧儿吧,她虽然美丽动人骄傲明媚开朗外向性烈如火,但率真单纯……你懂?”
张仪看了嬴驷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臣懂。”
虽然张仪完全没发现芈婧率真单纯在哪里,但是君上你开心就好。
“为了让婧儿……不是,为了让寡人的儿子们读书更容易,寡人就想出了这个句读之术,以方便小孩子开蒙读书。”嬴驷振振有词的开口解释道。
张仪沉默了一会儿,他真是不理解,嬴驷是怎么从芈婧那脑补到儿子那的。
不过张仪到是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嬴驷给自己看的,点了句读的竹简,明显是现点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嬴驷的这套句读术,明显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而是一套非常成熟,直接就可以全国推广的理论。
像这样东西,若说之前没有试验上千百次,张仪是绝对不相信的。
既然之前有试验,那为什么又没有已经标好的,成卷成套的书呢?
拿出已经句好的,成卷成套的书,绝比拿自己的奏折更有说服力。
现在看来,成卷成套的书大约是有的,只是……送给姑娘了。
张仪在心里叹了一句“年轻人,就是会玩”之后,开口说道:“君上是准备在全国推广句读之术?”
“不!寡人暂时不打算在全国推广句读之术。”嬴驷挥了挥衣袖,笑着开口说道。
“不准备推广?”张仪惊讶的看着嬴驷,不过他并没有多说话,因为他相信嬴驷接下来肯定自有他的打算。
“齐国不是有个稷下学宫,内中百家学子云集嘛?”嬴驷开口说道:“你找人将法家、儒家、墨家的典籍各句读一套,然后送到稷下学宫去,让这些学子来辩一辩,这句读的到底对不对。”
“这……这是为何?”张仪略为有些不明白。
句读法、儒、墨三家典籍,这个张仪懂。
秦国是法家治国,法家典籍肯定不能少,而儒家和墨家乃是当世两大显学,句读他们俩家的典籍也是常理之事。
可是张仪不明白,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到稷下学宫去?
“白送的东西人家不稀罕,肯定瞧不上咱们。”嬴驷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秦国地处边戎,用后世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文化沙漠”,秦国的文化自然也是不受中原诸国待见的。
若是自己首推句读之术,肯定会被这些天下学子,尤其是儒家那些以复古以终生愿望的学子鄙夷。
因此,与其自己废大力气去推,最后还不讨好,还不如先炒作一下。
喔,炒作这个词是芈婧教嬴驷的,嬴驷觉得此形容真是再好没有了。
“你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若是句读,至少能句读五种不同的解说,若是我们将《论语》句读,这些学子势必要为究竟哪种读法,才是正确的读书吵起来。”
“他们这一吵,不管谁赢谁输,其义自明,天下人就会都知道句读之术到底是什么,不容易再被‘卑秦’的流言所扰。”
“到时候我们再全国推广句读之术,便没有那么多人会来散布流言。”
嬴驷一脸兴奋的说出自己的计划。
“待句读之术推广成熟,寡人就向山东六国发招贤令,招集贤者来断句。”
秦国虽然武将出的多,但文化人一直出得很少,因此历代秦君都曾多次向山东六国发招贤令。
不过很可惜的是,一般发出去的招贤令却没有什么人鸟,不是像范睢那得罪了人、又或者是像张仪这样哪都混不下去了,招贤令的待遇也就是发出去了就发出去了,还能怎么样?
但这一回不同了,断句读不是为秦国效力,而是为学术效力。
这已经不是什么秦人不秦人的问题,而是道统的问题。
要知道,一个大的学派,他的内部也是有很多流派的,比如拜佛祖的有禅宗、密宗、大乘、小乘;拜上帝教有犹太、基督、东正、新教、旧教、绿教。
这些所有的教派,都是因为大家对先贤经典的解读不同,教义产生分岐,最后内部撕逼,分成了好几家。
这还只是对文字理解的不同,要是像嬴驷举例的那样,□□裸的五种不同说法宣扬出来,各家内部撕逼得多厉害啊?
“考虑到各家各种句读都会有不同的说法和解释,寡人还愿意给他们一个公开说服大众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张仪继续追问道。
“到时候啊,就在咸阳城里搭个大台子,让他们各家轮流的演说自家的理解。”嬴驷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名字寡人都想好了,就叫‘百家讲坛’。”
“百家讲坛……这个名字到是不错……”张仪摸了摸胡子,微笑点头称赞道:“看来,张仪要恭喜君上,又能收揽到很多人才了。”
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读书人要是想做官,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投入某某公子或大臣门下做门客,这条路见效慢、时间长,不过胜在安全、成本低。
另一条路就是刷声望值,将你的名气刷到无人不知的地步,就会有各国君主哭着喊着来让你去当官了,比如公孙衍这样的。
刷声望值的方法也无法那几个,找名人聊天,让名人给你吹捧,这个就跟后世找大v营销号一样,润物无声但速度太慢,而且不是死党交情或有利可图,谁会吃饱了没事吹饱你?
另一种方法就是踢馆砸场子,比如墨子和孟子隔空打嘴炮;孟子踢农家许行的馆不成,反被许行打脸。
这条路,危险性有点高,毕竟名人的馆不是那么好踢的,一不小心就会像孟子那样被人反踢回来,丢脸丢到姥姥家。
因此,最最安全和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学术圈的各文化沙龙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得到大家的吹捧和赞成以扬名。
在以前,这样子的学术圈文化沙龙只有稷下学宫会隔段时间举行,现在嬴驷搞出这个“百家讲坛”,摆明了也要在咸阳举办文化沙龙,以吸引各国人才。
因此,张仪才会提前恭喜嬴驷,又能收到很多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