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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林琬亦笑道:“昨儿我瞧见姝姑娘,也觉得亲切得很呢,方才又听大嫂这么一说,看来我与姝姑娘实在是有缘。”她端端坐在一边,面皮僵硬地扯着,笑容却未达眼底。甚至,那水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同情、嘲讽的意味。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离世后,这王氏见子都军功甚高,又见王姝容貌与自己两分相似,便千方百计想要算计子都,让他娶王姝为续弦。起初子都只是礼貌婉拒,后来这王氏实在过分至极,子都也忍无可忍,干脆将计就计让王姝成了太子的人。

堂姐妹俩共侍一夫,这滋味,想必酸爽得很。

只不过,这一切后果都是王氏自己亲手酿成的,怪不得旁人。

虽则她离世之后,也希望丈夫能够有个温柔可亲的人照顾,但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对自己丈夫的情是真的,就不会希望丈夫真就娶了旁人。她承认自己自私,便是死了,也要霸占着丈夫的身心,绝不允许旁人碰一根手指头。

好在,她的子都没有叫她失望,对她自始至终坚贞不渝。

想到这里,林琬心中暖暖的,唇角不自觉溢出笑意。

也更下定了决心,往后要对子都更好,要好好疼他,黏着他,片刻不离。省得,自己一个眨眼,或者一个转身,她的男人就叫旁人给惦记上。就算子都不会瞧得上旁人也不行,只要想着,有人惦记她夫君,就不爽。

王氏见林琬一会儿笑,又一会儿严肃的,纵她是有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也猜不出个什么来,便只能不再搭理林琬,只跟庄淑太妃说话。见老太妃的确是十分喜欢姝儿的样子,她也就重重松了口气,而后行了告别礼,忙旁的事情去了。

林琬从老太妃那里回来之后,心血来潮,亲自去厨房给丈夫煮了汤。

他们住的院子里有自带的小厨房,平素额外的煮些东西吃,都是在这小厨房里。

解了围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吩咐画堂道:“我先歪着歇会儿,一会儿爷回来了,你要唤醒我。”

画堂才应声,外面赵邕疾步走了进来,瞧着面色也不好。

林琬见状,忙迎了上去,关切道:“子都,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赵邕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道:“崇门关失守,吴老将军战死,此番突厥大军已经抵达至望城,正布阵欲要破城。敌军大捷,来势汹汹,方才一个兵丁带来了你大舅父亲笔书信后,就死了。此番望城已被敌军团团围困住,城中粮草只够十日所需。琬琬,你好好呆在家中,我这几日便要押送粮草去望城,顺便助你舅父一臂之力。”

望城中有外祖母,有母亲,还有舅父舅母跟很多亲人,林琬吓得哭了。

“子都,我要去,你带着我去。”林琬颤着声音恳求道,“我很多亲人在望城,我在家也会不安心的,你带着我去。”

“胡闹!”赵邕喑哑着嗓音低声训斥道,“这是战场,岂同儿戏?你好好呆在家里!”

林琬争辩道:“子都,我问你,你此番前去助阵,心中几成胜算?”

赵邕没想到妻子会这么问,浓眉一挑,倒是如实道:“胜算如何,得到了战场才清楚,得先勘察敌情。”

“那你率领多少士兵前去?步兵还是骑兵?你一个人去吗?”林琬一连追问。

赵邕说:“不到万不得已,父王与大哥是断然不能赴战场,有他们坐镇后方,至少能够保得住军民士气。至于所率领的将士,我此番前去主要是押送粮草,暂且率领五百步兵……”

“五百?就五百?”林琬抱着丈夫哭道,“凭什么!”

赵邕知道妻子这是心疼自己,温声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断不会让自己出事,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你。”见她只哭,根本不理睬自己,又道,“琬琬,在上京的时候,你只知道祖母的宫殿与我的宫殿之间有个密道,却不知,那条密道也是通往宫外。我十岁进宫的时候,祖母已经为我准备好一切,甚至还暗中替我选了亲信之人,那些人跟着一位蒙面人呆在宫外的凤凰山中苦练,就连我的骑射与武功,都是那位蒙面人教授的。从上京回仪州,那支军队自是暗中跟着回来,此番就在仪州城外。所以,你不必担心。”

那支军队,林琬知道,个个面罩黑纱,身着黑甲,素来杀人如麻。

所以,若不是逼不得已,赵邕不会放那支军队出来上战场。因为,只要“黑骑兵”一出,必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再者,这方势力,此刻还不是放出来的时候。等到了之后,更有用武之地。

林琬抬手擦了把脸,倔强道:“我不管,我要跟我娘在一起。”然后搂住自己丈夫瘦腰的手又收了些,娇软着嗓音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此去一战必然凶险,万一你要是受了伤,我可以替你疗伤。子都,你今日若是不应我,反正我也不会理你,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会跟着跑去,我可是会骑马,到时候,你也管不了我。”

赵邕想了想,只觉得,她既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

与其到时候她只身前往,倒不如跟着自己的好,至少万一危险,就在自己身边,也能够护得周全。

“好,我答应你,但是路上一应都得听我的。”赵邕紧紧攥住妻子的手。

林琬狠狠点头:“行军方面的,我都听你的。”

小夫妻俩才将达成共识,外头赵娴也得知了消息,已经穿着一身铠甲闯将进来了。

“二哥,我也要去!”赵娴身着银色铠甲,手我长|枪,青丝高高挽起,端的英姿逼人。

因为赵娴前世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所以林琬特别害怕见着她再上战场,见状,还没等赵邕持反对意见,林琬便就使劲推了赵娴一把道:“你一个姑娘家,瞎起什么哄,乖乖在家呆着,别胡闹。”

赵娴将手中一把银|枪挥得天花乱坠,严肃道:“我之前上过战场的,还杀死过人,二嫂,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你。你不会武功,跟着二哥去,二哥又要担心你,又要想法子送粮草入城,怕是兼顾不周。”

“你……”林琬偷偷看丈夫,连忙反驳道,“谁说的,我会骑马!”

赵娴搂住林琬肩膀:“好二嫂,二哥都已经同意你跟着去了,你干嘛要管我呀。你们真的放心,我行的,我的本事你们都瞧见过。”说着便“啪啪”拍胸脯,昂头道,“那日,还赢了薛三呢。”

林琬说:“那是表哥让着你!”

赵娴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急得跳脚起来:“你不信的话,这次我去再找他比试,二嫂,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好了好了,娴儿,你便吵了。”赵邕想了想,道,“你自己与父王跟母妃说去,若是他们同意,二哥便带着你。”见妹妹跳着就要跑,赵邕抓住她道,“记住,到时候,要听话,要是不听话,我将你扔进深山喂狼去。”

赵娴气鼓鼓的,扭着身子就跑了。

林琬也片刻闲不得,连忙吩咐画堂道:“去,将我的药箱,还有一应药材都准备好。”

~~~

过了两日,正当赵邕一应准备妥当,欲要出发的时候,望城中又来了人。

说是有人在河水中落毒,一夜之间,城中百姓,近有一半人已身中奇毒。城中原就为数不多的大夫,皆都束手无策,故此,望城留守薛定只能着人送信往仪州求救。王氏得此消息后,即刻放下手中一应事务,连忙将堂妹王姝唤了来。

王姝生性胆小,又没有什么主张,从小什么事情都听自己大堂姐的。

王氏见到妹妹,连忙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攥住她双手,颇为严肃道:“姝儿,崇门关失守了,而如今,望城也陷入困境。姐姐只想问你,若是此刻你有建立功劳的机会,你是否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姝一直低着脑袋,低声回道:“大姐,有什么是姝儿可以帮忙的,你吩咐。”

“好,好,姝儿,平素瞧着你胆小,没有想到,到了此番关键时刻,你倒是不怕。”王氏面上有欣喜之色,望着妹妹的眼神有着赞许,这才扯入正题道,“你打小也是熟读医书的,略微懂些医理,此番望城百姓得奸人所害,身中奇毒,姐姐要你跟着二爷还有吴家二爷一道随着押送粮草的队伍去望城,你可害怕?”

王姝静静愣了片刻,而后抬眸望了姐姐一眼,继而轻轻摇头。

王氏面上喜色更浓了些,奇道:“记得你小的时候,看见厨房里的嬷嬷杀鸡都怕,此番上战场,怎生就不怕了?”

王姝依旧低着脑袋,轻声细语道:“这不是上战场,是救人,所以不怕。”又说,“姐姐让我这么做,肯定是有姐姐的理由的,也肯定会护得我周全,所以,我不怕。”

“姝儿,你长大了,真不愧是我们王家的女儿。”王氏一把将妹妹抱住,抬手拍着她后背道,“此番林氏也跟着去,二爷也在城中另寻了几名愿意随行的大夫,此番你以随行大夫的身份跟着去,又有我的准许,没人会反对。更有,如你所说,不必担心自己安危,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二爷的,老二心中比谁都清楚。”

王姝眨了下眼睛,细声道:“大姐,我听说二夫人精通医术,今夏时那场时疫,就是这位夫人研究出的方子。此番有她在,怕是姝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她稍稍低了些头,双手使劲绞着裙角道,“既然大姐让我去,必定是有良策。”

“真没有想到,好些日子不见,你倒是聪明机灵了许多。”王氏抬手刮了刮妹妹鼻尖,方才又道,“这林氏的确是有名声,又有本事,不过,若是这次她配不出治毒的解药的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自当大减。姝儿,大姐要你借此机会赢得民心,这也算是帮你大姐夫一把!”

“大姐是要我……”王姝皱着小脸,声音低了些道,“是要我窃取她的方子吗?”

王氏纠正说:“什么窃取?我就不信,她小小年纪的,就算从小就读医书,纵是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会写出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方子来。哼,依我看,多半是旁人的功劳,她背地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就据为己有!姝儿,有些时候,做事情不拘手段如何,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耍一耍心计,又何妨?”

见妹妹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王氏一再叮嘱道:“姝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不过,大姐可一切都瞧得真切,你只管听大姐的,没错。”

王姝没有犹豫,只朝着王氏俯身道:“是,大姐。”

“还有。”王氏又道,“吴老将军战死,军中士气不振,凡事总归有个意外。姝儿,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若是你真遇到什么危险,纵是大姐再如何指责二爷,也是于事无补的,你明白吗?”但见妹妹乖巧点头,她上前一步,替妹妹理了理衣裳,温声道,“那吴二爷,此番一并随行,路途中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适当与其走得近些,但是也不能太近,不能叫旁人瞧得出来,知道吗?”

“是,大姐,姝儿心中都明白的。”王姝说着,便朝王氏弯了弯腰。

外面墨玉大步走了进来,朝着王氏俯身:“夫人,外面二爷一应都准备妥当,似是即刻就要出发了。夫人,若是想要姑娘随行,怕是得抓紧些。”

王氏到底舍不得堂妹,但一切为着自己夫君谋划,有些事情她必须狠得下心来。

“你去,速速给姑娘收拾好的裙袄拿来。”王氏厉声吩咐,而后就抓着王姝的手,大步往门外面去。

此刻已到巳时,大雪初霁,外面天光正好。

街道上,一排排将士已经站好队,粮草也堆了几十板车,每个板车周围,都站有六名士兵,士兵皆手持长刀,冷面肃容。前头,赵邕高高坐在高头骏马上,吴道友在队伍最后,林琬与赵娴两人,皆是铠甲男装,也骑着大马。

其他几名仪州城中的大夫,则坐在一辆马车中,马车在队伍中间。

而队伍两旁,挤满全城百姓。

王氏牵着妹妹王姝的手,穿过一众百姓,稳步走到最前头赵邕跟前,严肃道:“二弟,此番望城急需大夫,而姝儿从小便懂些医术,她自荐要随行,我便将她托付给你了。”她面色凝重,表情极为认真严肃,“只是,一路你需得护她周全才是。”

赵邕反对道:“大嫂,不必了,子都已然请了许多大夫。更何况,有琬琬在,大嫂不必挂心。”

王氏是有备而来,自然猜得到赵邕会一口拒绝,也早早想好对策。

“怎么不担心?”王氏原是王家嫡长女,打小行事便干脆凌厉,此刻说起道理来,也是铿锵有力,只听她大声道,“此番崇门关已破,突厥贼人围困望城,又行卑鄙手段,害望城百姓于苦难中。这个时候,但凡是有些血性的人,都会担心牵挂望城百姓的。二弟,你说,大嫂怎么能不担心?只恨自己生得平庸,又为女儿之身,幸得堂妹王姝有救国救民之心,我便忍痛放她走,你说,大嫂怎能不担心?”

虽则与王氏这个长嫂认识不久,又未见过多少面,不过,王氏此番言行是何居心,他心中猜得出。

抬头望了望天,见天色不早,赵邕依旧冷俊着一张脸道:“大嫂,王姑娘身子娇弱,实在不适合随行。若是真想替望城百姓考虑的话,还请大嫂将王姑娘带回府去。至于大嫂对望城百姓的关切之心,子都定会转达。”

王氏道:“二弟,娴儿与弟妹可也是娇弱女子,怎生她们可以去,姝儿就不行。”又道,“此番五百步兵,还有你跟吴二爷两位猛将,又有父王身边的几位副将跟着,难道还护不得姝儿一个弱质女流?此番望城近一半百姓身中奇毒,虽则不说姝儿跟着前去能够替百姓解毒,但是多一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赵邕还欲说,林琬打断了他的话,又打马过来。

站在王氏身边,目光轻轻掠过王姝,问道:“姝姑娘,此番前去,危险重重,一众将士都是将脑袋捏在裤腰带上的。你若是抱着有人会救你的心思,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这不是儿戏。我随行,其一是为着替望城百姓清毒,其二,也是因为望城中有我的家人。娴儿随行,是因为她从小就习武,遇到危险,不但可以自保,而且还能够救人。若是姝姑娘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些医术想救人的话,真的不必了,还是性命重要。更何况,你姐姐姐夫都不在身边,你会想家的。”

王姝摇头:“不会想家的,若是望城再破,国都快要没了,想家又有何用。”

“这么说,你是下定了决心?”林琬勒住马缰,“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受了伤,甚至丢了性命,也不怕?”

王姝没有犹豫,点头:“丢了性命也不怕。”

王氏肃容道:“有这么多猛将在,姝儿怎生会丢了性命?弟妹,你莫要吓唬她。”

林琬冲王氏笑了笑,而后望向赵邕:“既然姝姑娘是认真的,将军,便允了吧?”

赵娴也打马走了来,她倒是爱热闹得很,朝着王姝笑道:“姝儿,你便与我一道骑马吧,若遇到危险,我保护你。”

“既如此,那我便将姝儿托付给你了。”王氏转头望向赵娴,依旧一脸严肃。

赵邕没再说话,只冷着脸下了声命令,而后打马出城。

赵娴伸手将王姝拉坐到马上去,嘱咐她坐好了,而后也打马前行。

一时间,城中百姓呼声震耳,街道两边,都跪了下来,口中乞求着一定要战胜。

王氏一直目送军队,直到数百人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转身回府。纵是再装着舍得,依旧还是不舍得的,眼中流了泪水来。

得知消息的赵庭大步往门边赶来,见妻子偷着抹泪,他大步上前道:“你真将人给送走了?二弟竟然也愿意?”

王氏抹了把泪,挤出笑道:“娴儿与林氏都能跟着去,姝儿怎么不能?他若是不能护得妹妹周全,我必然饶不得他的。”

“你简直是胡闹!”赵庭此刻是真的动怒了,冲着妻子大吼了一声,面部青筋暴露,他俊逸的面庞上蕴含着怒火,“这是什么情况,你也还想着算计这些算计那些?若是害得姝儿性命,我看你怎么向你娘家交代!”

说罢,狠狠甩了宽大袖袍,朝一边跟着的小厮呵斥道:“去,将我马牵来。”

王氏见状,忙拉扯住丈夫:“你要做什么?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你不许去。”

赵庭猛然用力,将妻子挣脱开,怒道:“王姗,你自己糊涂,我可不跟着你糊涂!”说罢,怒瞪了妻子一眼,而后大步往门外去。

王氏冲着赵庭背影喊道:“大军此刻已经出城,城门关闭,若是没有父王的命令,没人敢开城门。夫君,已经来不及了!”

赵庭卖出去的步子猛地停住,怔愣片刻,而后转身,看也不看妻子一眼,转身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