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陆渊已经走到了门口,忽然听得妹妹一声尖叫,脚下步子不由得就顿住。
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微微抿着薄唇,垂立身侧的双手缓缓地攥成拳头。眼中有浓烈的自责,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所以这才让妹妹病成这样,甚至还险些丢了性命。自从母亲离开陆府后,他便与妹妹相依为命,虽则父亲尚且未有再续娶,可父亲毕竟还有其他妾氏和子女,若论起来,整个陆府,就只他跟妹妹最亲。
妹妹虽则平素瞧起来像个小辣椒,其实内心脆弱单纯得很,母亲初离开家的时候,每晚都要他坐在床边守着,她才肯入睡。
他答应过妹妹,以后会好好照顾她,可最终他还是疏忽了。
妹妹病了,他却没有即刻发现,这才险些酿成大错。妹妹怪他,也是应当应分的。
想着,陆渊微微垂头,脸上神色越发不好,但那沉重的双腿还是朝前面迈了去,缓缓踱步走进那间小屋。
此刻的陆荃,整个身子都缩在薄薄被褥里瑟瑟发抖,一边凝霜坐在床边安慰。
凝霜见陆渊进来了,连忙弯膝在他跟前跪了下来,哭着道:“少爷,您快来安慰安慰姑娘吧,她正伤心,方才说的话不是真心的。”
陆渊眼圈儿微红,目光轻轻朝林琬的方向望去,林琬冲他点头道:“她此番身子还虚弱得很,不应有情绪上太大的波动。否则的话,就算以后好了,怕也是会留下病根。”说完这些,她便轻轻垂了眸子,然后领着画堂出去,只将这屋子让给他们兄妹二人。
却是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小间外面,听着里面动静。
陆渊坐在床边,大手轻轻抚向被褥,语气轻缓温柔道:“荃姐儿,我是哥哥,都怪哥哥没有照顾好你。哥哥向你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陆荃哭得肝肠寸断,连声音都是发抖的,她小小身子整个缩在被褥里,挣扎着,继续哭,“我不要再见到哥哥了,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了。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不要见到你,哇哇哇哇哇。”
见妹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陆渊眼中有深深自责,可也知道,这丫头平素脾气就不小,此番又的确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她这气性,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一时间,陆渊也没了法子,只站起身子来。
凝霜见了,连忙跪着膝行到陆渊身边,脸上一片泪泽道:“少爷,您不能走,姑娘需要正需要您。”她莫名哭得伤心,只匍匐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攥住陆渊袍角,“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这才害得姑娘生不如死。可是……可是少爷,表姑娘这真是恩将仇报啊,姑娘对她那么好,她对这样害姑娘。”
“表姑娘?”陆渊整个人瞬间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才艰难开口道,“说清楚。”
凝霜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儿道:“那一日,少爷您从表姑娘那里回来后,脸色不好。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您,只得自己偷偷一个人去表姑娘那里问清楚。可谁知道,她却……她却……”
凝霜虽则比陆荃大几岁,可到底也是十多岁的姑娘家,那种羞耻的话,也说不出口。
陆渊莫名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眸色也越来越浓烈,他目光紧紧锁在凝霜身上,喉结滚动,而后道:“说下去。”
“姑娘失了身子。”凝霜捂脸痛哭流涕。
“你说什么?”陆渊只觉得脑袋“嗡”一下炸开了,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他沉着一张脸,面色十分难看,那双眼眸盛着怒火,随后一脚便将凝霜狠狠踹开,怒吼道,“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这一脚踹得不轻,凝霜被踹得狠狠跌撞在一旁箱柜上,嘴角都流出了血来。
陆荃一把掀开被褥,冲着陆渊尖叫道:“你凭什么打我的丫鬟?你凭什么打她?你这个坏人!坏哥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她大病初愈,本来身子就娇弱,此番又大动肝火,没说几句话,就咳了起来,身子也软软的。
妹妹还这么小,还不到十三岁,她怎么就……
陆渊心疼极了,缓缓坐在床边,伸手紧紧将妹妹抱在怀中,尽量先压制住心中怒气,轻声安慰她道:“荃姐儿不怕,哥哥陪着你,以后哥哥永远也不离开你。哥哥永远守护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荃姐儿了。”
陆荃是脆弱的,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然后整个身子都紧紧缩在陆渊怀中。
林琬站在外面,听了这些后,轻轻叹了口气。想着,前世这陆荃的确嚣张跋扈,也处处都与自己作对,但如今她沦落成这样,不知怎么的,心中原对她的那股子恨意减退了些。这丫头,的确只是嚣张泼辣一些,没什么脑子,这才叫人给害了去。
不过,她倒是想要看看,林玥这样害了陆荃,陆渊到底要怎么待林玥。
正沉思中,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林琬轻步走了出去,就见自己姑母林三娘匆匆往里面跑来。林三娘神色焦急,眼圈儿湿漉漉的,显然该是知道陆荃出事了。
“姑母。”林琬唤了她一声,面上神色却十分平静。
林三娘已经知道,这次是林琬救得她闺女一命,所以一见到林琬,就感激涕零地抱住她,颤着声音哭道:“琬姐儿,你表妹如何了?她人在哪里?到底是谁害的她?”说到这里,她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眸光也阴狠狠的,“定是桂花那贱人,趁着老娘不在国公府,就胆敢对老娘的闺女下手,老娘掐死她!”
陆国公府的事情,林琬没有什么兴趣掺和,只对林三娘道:“表妹已经醒了,此番渊表兄正在陪着,姑母还是去看看吧。”
林三娘抬手抹了把眼泪,然后十分感激地冲林琬点了点头,之后便快步往里面去。
画堂回头望了眼,轻步走到林琬跟前道:“姑娘,虽则平素奴婢瞧陆表姑娘诸多不顺眼,可如今瞧着,她也挺可怜的。以往处处针对姑娘,怕还不知道玥姑娘背地里说了什么,如今她也遭了此报应,奴婢忽然就同情起她来。”
说着,她眉心蹙得更深起来,十分厌恶道:“奴婢真是想不明白,这玥姑娘怎生这般丧心病狂,见谁就咬谁,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她望了自己主子一眼,但见主子没有阻止她,便继续说下去道,“亏得读了那么多书,心中连个礼义廉耻都没有,竟然耍那样的手段来害陆表姑娘,她也下得去手。”
林琬嘴角划过一丝苦笑,眸光沉沉地道:“许是被宠坏了吧,有人宠得她无法无天,她自然就无畏无惧。反正,以往她还在侯府的时候,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情,都有父亲替她兜着,她又怕什么?可我也是不明白,如今这母女俩都如丧家之犬一般了,怎生还有那么多力气。”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听从陆荃所住的小间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林琬主仆立即转头去看,就见林三姑娘揪着凝霜耳朵气势冲冲往外面走来。林琬见状,想着,姑母此番该是也知道陆荃失了身子的事情了,此刻拧着凝霜耳朵出门,怕是去找林玥算账。
紧接着,陆荃也由陆渊抱了出来,陆荃虚弱地道:“娘,别打凝霜,这事情不怪她。”陆荃见到林琬,泪眼汪汪地朝她伸出手来,颤着唇道,“琬姐姐,对不起……以前的事情,我都想明白了,是她利用我的。”
对待陆荃,林琬虽则没有以前那么狠了,可是要她立即就原谅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回答陆荃的话,林琬只冷声对陆渊道:“她身子才好,怕是经不得这样折腾,你这是要带着她去哪儿?”
陆渊面色疲惫,脸上尽是痛楚悔恨,他紧紧将妹妹抱在怀中,眸中有着隐忍的泪意。
“我答应过荃儿,以后再不离开她半步,琬表妹,我想将荃儿接回家去住。家里一应仆人多,我也可以时刻守在她跟前,想来她好得也快。”陆渊轻声道。
陆荃却叫唤起来:“我不要回家,娘一个人去那里了,我害怕!哥哥,你带着我去找娘,还有凝霜,她是无辜的,我怕娘气极了会打她。”
林琬见她此刻还想着自己丫头,终归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到底也生出几分好感来。
陆渊见妹妹叫唤得厉害,便冲林琬点了点头,而后直接抱着人出门去了。
待得人走了,周太君母女走了过来,薛瑛蹙眉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怎生一来就吵成这样?琬琬,你姑母这是跟谁发脾气呢,你救了荃姐儿,她倒是也没给你个好脸色。亏得你费了这片心了。”
林琬挽住母亲胳膊道:“她要是跟我发脾气,我早顶回去了。”抿了抿唇,这才开口,将陆荃的事情说了。
周太君母女听话,两人都是脸色大变,心中不由都同情起陆荃来。
薛瑛伸手一把将闺女揽在怀中,紧紧抱着,感慨道:“好在我的琬琬没事,想当初,若不是你运气好,此番怕是就叫那丫头给害了。终归是你心善,老天保佑你万安无事。”她眸光亮了一亮,阴森森道,“这贱丫头,也不知道是借的谁的胆子,当真是不怕死得很。”
周太君摇头叹息:“那丫头阴狠毒辣,偏生又有些聪明,倒是能将陆家丫头耍得团团转。想必她也是觉得自己此生翻身无望了,便瞧谁都不顺眼,她自己不好过,自当也不会叫旁人好过。这就是破罐子破摔,能害得几个害几个,总之她也是不将生死放在眼中。她能害得一个人不舒坦,死了便也值了,害得一双,就是她赚了。”
薛瑛哼笑道:“既如此,我倒是要让林成寅好好瞧瞧,他打小捧在掌心中来疼爱的闺女,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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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头上包着厚厚一层布巾,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她仰头呆呆坐在小院子里面一棵粗壮的大槐树下,身子一动不动。这院子虽小,但布置得还不错,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墙四周刷得粉白,漆黑瓦片在阳光照耀下,透着光亮。
东边一间小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床板剧烈晃动的声音,时不时的,伴随着几声女子的吟哦娇喘。听到这样的声音,林玥忽然就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夜晚来,心中着实爽快,嘴角不自觉划过一抹笑意。
索性她什么都没有了,没了容貌,没了家世,如今连陆渊的心,她都失去了。那她还在乎什么?她日子不好过,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总之,她已经是个不将生死放在眼里的人,能拉一个赔死的,她不亏,若是拉得一对,她还赚了。
她落得此番境地,凭什么旁人就可以继续享受高贵奢靡的生活?然后站在高处,摆出自己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来施舍她。
她恨林琬,也恨那些所有出身高贵的人,甚至恨所有可以轻易得到幸福的人。
上天实在不公,凭什么旁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却可以拥有一切。而她林玥,打小便勤学苦练,结果却只落得如此下场?不公平,这实在是不公平!要说以前她活着是为了争取更多,那么如今落得如此境地还苟且偷生,便是为着不让旁人好过。
她甚至以此为趣事,只要看见旁人不好过,她就开心。
听得外面有动静,林玥眸光忽而闪动,一时间也警觉起来。然后低着头快步朝东边那间小屋走去,提醒道:“有人来了,好像是陆家的人。”
屋内两人一听,立即停止动作,那剧烈的撞击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苏兰蓉满面羞红,伸手使劲推且还压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男人,催促道:“有人来了,这事情若是叫旁人知晓,会出事。”终于将那壮得跟头牛似的男人推开,而后迅速坐起身子来,慌乱地开始穿衣裳。
转头见那男人还躺着不动,跟头死猪似的,不由蹙起秀眉道:“你若是还想长久,便快起来,若是想连晖哥儿的一生也毁了,就留下吧。”说完又低头穿衣,嘴中还喋喋不休道,“你那婆娘也是个厉害的,下次你来的时候且小心着些,之前在庄子上,你那婆娘险些知晓咱们的事情。如今玥姐儿一生是毁了,可咱们还有晖哥儿,只要他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往后得了势,咱们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壮如蛮牛的男人叫吴三,十多年前,曾经是林家的护卫。自打离开林家后,便跟着人四处跑镖,赚些零散钱花花。
吴三不想离开这温香软玉的身子,但顾虑着大局,还是忍着痛起身来。
“这样偷偷摸摸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早就想一脚踹了我家那肥婆娘了。”他拉了裤子,系好腰带,顺势在苏兰蓉脸上捏了一把,淫|笑道,“到底是在富贵人家千金万贵养着那么些年的,还是你身上香,让人抱着都不想松手。”
外面院子门忽然被人撞开,苏兰蓉到底心虚,吓得一跳,连忙推吴三。
“前面你是走不了了,从窗户上爬过去,打后面离开。”苏兰蓉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用手使劲推吴三,她实在心急害怕,也顾不得许多,硬是将吴三壮如蛮牛的身子推了出去,而后抬手理了理鬓发,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后,这才推门出去。
吴三狠狠跌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巴,忍不住开口骂捏两声。
见前面有一顶宽大华丽的轿子往这边来,吴三心想,这等华丽的轿子,只该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才能够坐得起的,怎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见轿子走得近了,他连忙侧过身子去,一双眼睛还盯着那轿子发呆。
风将轿子侧面的帘子吹拂起来,薛瑛坐在侧面,正好瞧见外面的吴三。轿子里光线稍暗些,可外面却是阳光大好,所以,薛瑛将这吴三的容貌瞧得清清楚楚的,而吴三却是不知道轿子里面坐的人是谁。
薛瑛瞧着那人实在眼熟得很,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由暗自思忖起来。
“娘,前面好像就到了,我看见了陆家马车。”林琬见母亲有些发呆,以为她还在伤心父亲偏心苏氏母女的事情,不由伸手拍了拍母亲的手,“娘,此番有姑母教训那对母女,咱们不过是来看热闹的。”
薛瑛恍然大悟,立即伸手撩开轿帘,见前面的确停了陆家马车,不由哼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