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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黛玉醒来时,卫若兰已经进宫去了。

听到隐隐有雨点敲打窗棂,黛玉顿时没了睡意,拥被坐起,问道:“外面下雨了?”

紫鹃过来分开绣幔,挽起纱帐,道:“可不是,下了小半夜,先前下几点,这会子倒越发紧了。天还凉得很,姑娘别起身,等我烘暖了衣裳。”

黛玉先问卫若兰,听说他乘车出门,亦带了避雨之衣,心便微微一放,见紫鹃在屋里忙忙碌碌,不禁说道:“再过十天半个月你就出阁了,接着就是雪雁春纤几个,手里的事情交给下面提拔上来等着接班的丫头们,等你们都走了,她们好上手。”

紫鹃听了,方叫自己陶冶教育的几个丫鬟过来服侍黛玉,一共四个,年纪都在十五岁左右,分别叫作白鹭、丹鹤、雪鹰、青鸾。

黛玉守孝时,不好遣嫁丫鬟,出孝后诸事纷扰,便拟定生日后放她们出去,此次除了紫鹃得府内大管家之妻替子求娶外,雪雁定给牛方,春纤定给二管家之子,其他丫鬟也都各有人家来求聘,独紫毫青檀等是宫女身份,二十五岁后方得外嫁。

紫毫等人和紫鹃年纪相仿,黛玉不忍令其继续蹉跎,求得皇后娘娘额外恩典,询问过她们的意愿,许给卫若兰麾下的几个武官,不日将嫁,如今正用心教导四个新来的宫女。

四个新来的小宫女也都是十四五岁年纪,黛玉已赐名为翠湖、青徽、白宣、墨砚。

对镜梳妆时,白鹭细心地给黛玉梳头,用黄杨木梳梳了数百下,梳完头发将之挽髻,打开妆奁,露出满满的首饰,珠宝俱全,问道:“奶奶今儿戴哪一件?”

黛玉道:“下着雨,我不用出门,料想也无来客,何必浓妆艳饰?”说着,命正收拾床铺的紫鹃将鸳枕下的一对簪子拿过来,非金非玉,色作墨绿,透着一点古朴的雅致,但两支簪头雕刻的一对儿鸳鸯痕迹甚新,雕工也是寻常。

紫鹃拿在手里端详片刻,递给白鹭给黛玉插在髻上,道:“料子倒好,绿得很,又温润,是年深日久的绿檀木,且是上上等,簪子却没见过,想来是大爷才送姑娘的。”

黛玉笑而不语,才不会告诉她们这是卫若兰亲手雕刻出来的。

用过早饭,黛玉无心读书,坐在窗下案前从盒取出一枚鸡血石印章放在掌心珍重把玩。

这枚鸡血石印章鲜红如血,莹润似玉,是林如海生前收藏的鸡血石所制,细、红、润、腻、温、凝六者兼备,可谓是昌化石中的上品。

和卫若兰定亲的那一年,黛玉就打算用它刻印章送给卫若兰,一直在私下把玩养护,至今已有数年之久,宝光流动,红色明亮,去年秋天才瞒着卫若兰请宫里专管雕刻印碑之属的名匠刻了两枚印章,一枚自己的以世外仙姝为名,一枚以卫若兰的表字刻章,后者字体却是黛玉仿梅花小篆而作,形若兰花,清丽婉约,用作卫若兰生辰之礼。

黛玉正把玩时,忽然想起一事,对紫鹃道:“昨儿琴妹妹送的那尊象牙镂雕群仙贺寿的宝塔我瞧着甚好,命人好生收着,等万寿节时进上。”

卫若兰位高权重,自在每年进贡之列,为了贡品,黛玉没少费心思。

也不是人人都能进贡,唯有本朝的宗室亲贵、京中大员、地方大吏、各地的织造盐政以及致仕的大臣、衍生公才可进贡。

大节如万寿节、端午节、年节等必须进贡,其他上元节、中秋节、重阳节和冬至节等也得如此,这些都是例贡,有例可循,除外还有不在例贡内的,随时随地都可进贡,名目繁多,不一而足,幸亏并无规定说必须进贡珍稀之物,才算减轻负担。

紫鹃答应一声,又道:“我把这几日收的礼单都拿过来给姑娘看,挑出姑娘喜欢的或者有用的另外搁着,余者都收进库里。”

黛玉想了想,点头同意。

紫鹃拿了礼单奉给黛玉,黛玉放下印章,一目十行地看将起来,命青鸾研墨拿笔,在单子上勾了几下,道:“这几样单独放着,我有用。”

紫鹃自去料理。

黛玉复又拿起印章在掌心,侧头听着窗外雨声渐骤,半日后偶得一词,不觉提笔写在纸上,别无修改之处,方誊录在第三册《葬花集》中。

《葬花集》是以葬花词为名,卫若兰给她定下来的名儿,说李清照有《漱玉词》,她也有《葬花集》,说不得将来也能流传千古,内中录有她素日写的所有诗词歌赋,或悲或伤,或喜或哀,或述闺阁、或咏花卉,或写山河,或记民情。

黛玉本好此道,不想将平常做的诗词歌赋束之高阁,就依卫若兰之意,不知不觉,竟已写到第三册了,再写三五首,便得更换新册。

正洗手,雪雁忽然进来道:“上回姑娘叫打探为何有人为难宝玉,已有了眉目。”

黛玉忙问是怎么一回事,雪雁愤愤不平地道:“还不是那个贾雨村,若不是他做过姑娘一年的西席,我也跟他识得几个字,真该骂他几句。就是他在背地里调唆那些公子哥儿。”

黛玉一呆,猛地想起梅家退掉宝琴的亲事,转头求聘贾雨村和娇杏之女,按理说贾雨村不该答应才是,谁知两家竟亲厚异常,低头沉吟,片刻后抬头道:“我知道了,料想是恨大舅舅在朝会上揭了他的短处,所以等风声过了,自己又平安无事,就来报仇雪恨。”

倘或她没有猜错的话,贾雨村也有一段难解的心事,以至于得志后十分猖狂,丝毫不顾及名声体面,一时不好对付贾赦,便盯上了宝玉。

细想和贾雨村来往的人家,傅家可不就在其中。

雪雁道:“牛方也是这么说。那贾雨村做了那么些事情叫人恶心,怎么天上就不下一道雷来劈了他?偏由他为非作歹。”

黛玉叹道:“殊不知世上有一句话叫作‘祸害遗千年’。”

她们主仆在说贾雨村,朝会散后,长泰帝亦与卫若兰提起,问道:“老大倒是把贾化护得紧,不但替贾化抹平了旧日犯的事,还答应贾化的恳求,吩咐吴家和贾化一起保本,升了贾化亲家的职务,朕竟不知贾化有何能为值得老大如此。”

对于满朝文武,长泰帝自有生杀予夺之权,但五品以下许多官员都由吏部考察,很有些官员的升降不必经由长泰帝亲管。

卫若兰道:“微臣不知明孝郡王心中所想。”

他真的想不通明孝郡王在想什么,有一事没一事的,所用之人皆不如明悌郡王拉拢的那些,唯一位高权重的便是其岳父黎塘,九省统制亦是要紧职缺,只是不及京营掌管京城安危。

长泰帝冷冷一笑,道:“不过是想着朕身下这把龙椅罢了。”

卫若兰听了,垂首不语。

世人都知明孝郡王和下面的明悌郡王等人争斗得厉害,各自在朝堂上你陷害我的人,我弹劾你的人,恨不得剪除对方的羽翼,然这些却不是他能说的。

过一时,卫若兰问道:“陛下既知贾化所做之事,几时将之处置了?这样的人放在朝堂里,近来虽无大恶,但是太过恶心,且像薛蟠之案、石呆子之案这样的,贾化在任时做了不下三四十件,再留他下去,又有人遭难。”

长泰帝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碗,道:“去了一个贾化,来的未必不是贾化一流,朕的心腹都有变节的,何况别人?在朕跟前挂了号,料想那贾化一时半会不敢再做此等事情,先放着,横竖他身上罪名极多,朕什么时候容不下了,什么时候就重重惩处。那个门子和石呆子,你命人好生看管,其他苦主朕也命人一一寻到,各有安置。”

卫若兰略有不解,似贾雨村这样人物本就该早早地料理了才好,何以暂且留他?虽有满腹疑窦,但卫若兰向来不深究长泰帝的打算,故而没有开口询问。

不久,就听说贾雨村替明孝郡王笼络住了傅全和傅试父子,梅家也投效明孝郡王。

卫若兰恍然大悟,贾雨村前些年对王子腾和贾政等鞍前马后地附和,借着王子腾和贾政两家的势很是结交了好些人家,其势不小,怪道明孝郡王如此倚重他。

这段时日贾雨村也想整倒贾家,谁知得到卫若兰和黛玉送去的消息后,贾赦一房除了应酬交际外,贾赦父子和宝玉三个人就效仿闺阁里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在家含饴弄孙,一个在家研读律例,一个在家调脂弄粉,都不觉烦闷,以至于贾雨村无从下手。

其实宝玉最容易受欺负,因为他的身边只有两三个小厮,不像贾赦和贾琏父子出门依然像从前那样前呼后拥,贾雨村调唆出面的那些公子哥儿都不敢十分针对。

谁都知道贾赦一房是受宁国府和二房的牵连,没到永无翻身之地的地步。

也是因此,近来颇有几户人家有求娶惜春之意。

作为黛玉嫡亲的表妹,惜春和黛玉平素来往亲密,各家都看在眼里,谁不想借惜春和卫家交好?暗中都笑话张家不知好歹,不看卫家带来的好处就退了惜春的亲事,如今娶来的儿媳妇远不如惜春。同时,他们也对凤姐给惜春挑选亲事不看高门的想法十分赞叹,而且惜春是荣国公嫡亲的孙女,出身上无可挑剔,嫁妆和现今的身份只是小事。

乍见惜春到了这样的年纪依旧炙手可热,凤姐大喜过望,但她心思精明,冷静过后,眼见来提亲的不是明孝郡王得用的人,就是明悌郡王信任的人,两家王妃竟都亲自做媒,如何敢轻易答应?就是惜春自己也不同意这些心怀叵测之人,只想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可是,谁都明白娶了惜春便和卫家是亲戚,谁都不想放弃,明孝郡王一派和明悌郡王一派针锋相对,连媒婆偶在贾家巧遇都要拌嘴。

凤姐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