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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上下人等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或是来向小红贺喜,或是心里艳羡。

丰儿之母见林之孝夫妇平白得了二百两银子,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先给女儿定下亲事的是自己,急急忙忙地就给丰儿说亲,意图等丰儿定亲时,也能得个二百两银子,办婚事只需几十两银子就够了,下剩的都留给儿子。

丰儿自幼服侍凤姐,见识过多少尔虞我诈,如何看不出父母的想法?见父母不到两日就给自己说定一门亲事,哪里肯依?先求凤姐使人打听,得知那人极是不堪,当即拒绝,依旧以丫鬟之身留在凤姐跟前,教导下面接班的小丫头子们。

这日在贾母房中吃罢早饭,宝玉忽然想起小红大喜之事,对凤姐开口笑道:“喜事倒是喜事,只不过我儿子娶了姐姐的外孙女儿,岔了辈分该当如何是好?”

凤姐正看人收拾桌子,打算早早收拾妥当好回去和夫君儿女一同用饭,闻声回头,诧异道:“芸儿几时成了你的儿子?我竟不曾听说这件事。宝兄弟,你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觉得害臊,你今年才多大年纪,连媳妇都尚未说妥,就想着儿子来养老。”

贾母坐在上面听他们姊妹说话,忙道:“宝玉,这是怎么回事?你几时认了儿子?你年纪轻,不懂事,别叫人哄了才好。”

凤姐笑道:“老祖宗听他说怎么就信了?那孩子也是咱家的子孙里,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叫芸儿,自幼守着寡母过活,是个极有能为会办事的,现今接了府里的差事,每一回都做得好,年纪比宝玉大了好四五岁呢,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宝玉的儿子。”

宝玉忙道:“原是那年说笑,我说他像我儿子,他就认了我做父亲,我们起海棠社时的白海棠花就是他孝敬给我的,倒是重情重义,也无门第身份之见。”

贾母又问了几句贾芸的为人,放下心来,道:“孩子好便罢了。”

宝玉猴在贾母身上,笑嘻嘻地道:“他是我儿子,也是老祖宗的重孙子,他即将成亲,我赏些什么东西给他才好?”

贾母摩挲着宝玉的后背,万事都随着宝玉,说道:“你有什么东西赏他?你用的那些子东西对他而言都用不上。依我看,赏他几两银子操办酒席就行了,你手里那几个钱留着自己花,我叫鸳鸯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替你打发人给他送去。”

宝玉觑了房中诸人几眼,笑道:“哪里能要老祖宗的银子?我历年来的月钱都没动过,袭人收在柜子里,勉强也凑得出一百两银子。”

提起袭人,贾母眉头微皱,道:“也罢了。”依从宝玉之意。

闻得宝玉在贾母跟前过了明路,指明说给贾芸,袭人只得掏出钥匙开了柜子,拿了一百两的碎银子出来,打发婆子给贾芸送去。

贾芸不承望有如此意外之喜,忙忙地亲自来给宝玉磕头道谢。

宝玉正在看书,见到他,笑道:“你是我儿子,我的银子不给你给谁?你拿着银子好生办喜宴,别叫人小觑了,来笑话我这做父亲的不作为。小红是个极好的丫头,又干净又伶俐,知情知趣,难得的是没做过仗势欺人之事,也没欺侮过小丫头子们,是你的福气。”

贾芸满心感激地道:“都是二奶奶和父亲大人的恩典,才有儿子的今日,等到了拜堂成亲的日子,儿子定来请父亲大人高坐堂上,受儿子几拜。”

宝玉扑哧一笑,摆手道:“罢罢罢,咱们平时说笑无妨,真那么着,不得被笑话死。”

说得贾芸也笑了。

宝玉又命袭人拿两匹缎子给贾芸做衣裳,才说累了叫贾芸回去。

荣国府依旧是一片富贵气象,远行的人却是行色匆匆。

却说卫若兰和黛玉因随行的行李东西极多,尤其是书籍字画等怕沾了水气,故走旱路而行,虽然黛玉娇弱不曾疾行,但前几日天气晴好,一行人的速度亦不算慢。不想,这日一早用过早饭,天阴阴的,乌云压顶,似有暴雨袭来,夫妻纵使心焦,也都不能此时赶路。

正欲吩咐下人告诉随行人等今日止步,先将行李书籍等物收进房间,再用油布密密得遮盖而裹,次后再说,就有驿馆的管事即驿丞过来,恭敬地对卫若兰道:“将军,瞧着天色不好,怕是有大雨,不利于赶路,且请将军别急着赶路。”

卫若兰颔首道:“知道了,劳烦你们留心,晌午备几色精致小菜送来。”

小小的驿丞向来不敢得罪来往路过的达官显贵,何况又是奉旨上任的二三品大员,他这驿站常来往飞快地传递各样东西消息,亦知卫若兰夫妇极得帝后恩宠,自是满口答应了卫若兰之命,怕驿站里的人准备饭菜不干净,吩咐妻媳等精心整治饭菜,兢兢业业半点不敢懈怠,又顺势吩咐驿站中的下属人等防风防雨,以免出了事故。

驿丞退下和通知下人后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就打起了雷,轰轰作响,有一阵没一阵的,倒是没有下雨,不过乌云也没散开。直至午后,随着电闪雷鸣,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又有狂风暴雨,不多时院子里就积满了水,没过足踝,紫鹃等忙吩咐人疏通排水。

黛玉秉性柔弱,禁不住这等气势,卫若兰在屋里先是搂着她,然后又松开,伸出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等一会子就没声了。”

黛玉闷闷地道:“晌午前雷声响了那么久,哪里说停就停了。”

随后又道:“下了这么一场大雨,路上泥泞不好走,少不得耽搁好几日,咱们这样几时才能抵达平安州?会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平安州的百姓屡次遭劫,咱们早到一日,你便能早一日解决匪患,还百姓一个太平。”

卫若兰苦笑道:“我也想早点赶到平安州,但凡是出远门的都得考虑到天气是否晴好,谁能说准哪一日抵达?便是走水路,这么大的风雨也不敢行船。走旱路从京城至平安州,我原说最多七八日,被这场雨阻住,半个月后能抵达平安州就是老天开眼了。事已至此,担忧无用,唯盼咱们不到平安州的这段时日里,百姓仍旧平安无事。”

黛玉长声叹息,亦觉无计可施。

窗外风声、雷声、雨声相继加剧,闪电更是划破天空,纸窗都被吹破湿烂了好些,令人惊骇,屋里随之昏暗一片,宛若夜晚,卫若兰忙令人掌灯。

灯亮后,卫若兰扶黛玉坐下,因雷雨声极大,说话听不清,唯有拿出棋盘与她对弈。

黛玉无心下棋,心神不定地看着窗外,忽然雨势加大,狂风吹得暴雨透过窗户直往屋里飞来,其势极大,溅到窗下案上,几个丫鬟忙拿了油布出来遮住窗户以阻挡风雨。幸而黛玉嫌驿馆的书案坑坑洼洼十分不平,又觉得风雨将至,没有将珍爱的书籍拿出来置于案上,不然猛然遇到如此风雨,早被淋湿了。

见丫鬟们找不到钉锤,两边各有一人站在椅子上、一人站在地上,左右上下四人都以手摁着油布的四角,衣衫也早在先前半湿,好不狼狈,卫若兰扭头拿起床头几上妆奁内的几根簪子,甩上去代替铁钉,将油布四角钉在墙上,遮住了破窗之洞。

黛玉不禁高声道:“好厉害的功夫,倒省了钉锤。”

卫若兰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但怕黛玉听不清自己说话,忽然想起传音入密的功夫,遂传音入密,对黛玉说道:“你悄悄儿的听我说,这不算什么。我跟你说话时,外人都听不到。”遂又将自己曾经假扮三叔传音等往事细细说给黛玉听,以解其愁。

黛玉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十分奇异,忙凑到卫若兰跟前,也要学传音入密,卫若兰莞尔道:“没有浑厚的内功根基,哪里能做到这一步?我也是勤修苦炼才得。”

黛玉跃跃欲试,跟着要学内功,卫若兰吓了一跳,忙道:“我现在学的内功修炼之法并不适合你,赶明儿我找找有没有适合你的吐纳功夫,别的不说,定有些强身健体的好处。”一语未了,就见太监披戴着蓑衣斗笠,说陈也俊赶过来了,就在门口。

卫若兰大吃一惊,道:“陈也俊原说要去平安州发嫁堂妹,和我同路而行,谁知临行前陈姑娘病了,他们只好延迟,怎么今儿大风大雨地就到这里来了?”

黛玉道:“你快出去瞧瞧,请进来,别出了什么事,若没要紧,也不会来找你。”

卫若兰点头,急急披上黛玉递来的蓑衣,格外细致小巧,不似太监披着刺猬似的,紧接着又戴了斗笠,套上棠木屐,拿起伞,才顶着风雨出门,果然就见到陈也俊站在院外,亦着斗笠蓑衣打着伞,但却一身狼狈,必然都湿透了。

卫若兰忙请他进屋,彼时外间门窗皆已损坏,满地都是积水,犹有风雨由门窗飘进。

不等卫若兰开口,陈也俊就抓着他的手,急急忙忙地道:“我和堂妹晚了你们两日离京,想赶上你们一起去平安州,未免急赶了些,早起从驿站出发,没见天色不好,谁知行到途中就天色大变,下起了大雨,好容易才赶过来,已住进院中。但是风雨雷电之中,堂妹受了惊吓,神思不属,听驿丞说你们在这里,我特地来问你们有没有安神的药,我拿过去给她服用。”

风雨交加之中,电闪雷鸣之下,亏得卫若兰内功精湛,听得一清二楚,二话不说地就他等着,自己进了里间,以传音入密告诉黛玉。

黛玉正命紫鹃等人回房换衣,且不必再过来,免得途中又淋了雨,听了这些话,忙叫人开箱拿安神汤一类的药材,用药方包着,装在匣子里,递给卫若兰时问道:“他们远行怎么不带些家常用的药材?”他们就带了许多,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只怕也会带个大夫跟着。

卫若兰接过药匣子,回答道:“陈也俊未必想得到,陈姑娘家到底是旁支小户,能请陈也俊送嫁已经极是难得了,若没出过门,只怕也想不到。”

黛玉点了点头,道:“快将药交给陈公子,就说等雨停了,我再去探望陈姑娘。”

细细想了想,又对卫若兰道:“咱们带的人多,他们既去发嫁,想来行李也多,其中必有陈姑娘的嫁妆等物,若他们人手不够,叫咱们的人过去帮一帮。”

卫若兰笑道:“知道了。”

到了外间先将药交给陈也俊,道:“安神的药有好几种,丸药汤药俱全,这里没有大夫,你叫婆子们查明陈姑娘的症状再给她用药,若是拿不准,就吩咐驿丞打发人去找大夫,就是风雨大了些,不知道能不能请来。你们带的行李也不知道怎么样,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们比你们先来,早将东西安置妥当,下人们正闲在屋里看风雨。”

陈也俊脸上的焦虑减少了几分,笑道:“放心,我那妹子的嫁妆原就不多,又或是装箱,或是放在车内,都密密地裹着油布,如今已停在马棚里,屋里都这样,风雨又大,且放在车上不动。不与你多说了,我先去瞧瞧她,只怕跟着的奶娘和两个丫头早急得很了。”

说毕,别过卫若兰,匆匆出去。

外面风雨犹未减小半分,卫若兰脱了蓑衣斗笠木屐,掀开帘子进了里间,黛玉命紫鹃等都回房,拉着卫若兰上下打量,见他袍子下摆、裤脚和鞋都湿透了,料想是院中积水所致,忙亲自找出衣裳和鞋袜与他更换,抱怨道:“这样大的风雨,几时才能停?”

卫若兰换完衣服,笑道:“看老天爷的意思罢,什么时候停都是他说了算。咱们滞留在驿站,唯有苦中作乐了。”

黛玉一想也对,索性叫卫若兰打开琴盒,搬出一具瑶琴,净手焚香,发声与风雨相和。

风雨击打窗棂,雷鸣电闪难掩隐隐透出的有金石之音,黛玉因觉得风雨阻路,亦满心不悦,指尖到处,琴声铿锵,颇有肃杀之气。

可惜房屋狭窄,卫若兰一套剑法施展不开,不然早就以剑舞之。

曲罢停手,黛玉心中闷气稍解。

这场雨足足下了半日,直到傍晚之际才渐渐减势,电闪雷鸣渐渐没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着,宛若丝帘,倒是狂风依旧,吹得雨丝斜斜地扑打人面。

紫鹃紫毫等人将外间细细收拾一番,积水扫出去,湿透落在地上的窗纸一起,完后,方打发婆子去拿晚饭,送到上房门前通报一声,她们才亲手出来接了提着食盒进去,去请卫若兰和黛玉出来吃饭,又说明外面风雨之势。

此雨一夜未停,半夜狂风转小,不再有雨进屋,黛玉晚饭后临睡前打发人去探望陈姑娘一回,次日早起见天空中飘着雨丝,又没有风,地上积水也都消退,饭后打伞去探望。

卫若兰送她至陈也俊所居之院的上房廊下,转而和陈也俊去他房间里说话。

陈姑娘名蕊,昨日服了药,夜里就好了些,今早精神尚好,闻得黛玉过来探望,忙到外间迎了进去,先行国礼,又谢赠药之德。

黛玉一把拉住她,道:“出行在外,不必如此多礼。见姑娘大好,我就放心了。”

她留心打量,心中品度,心想难怪一向眼高于顶又心高气傲的柳湘莲一心一意地求娶陈姑娘,并且效力军前博前程,果然是一位绝色,虽然衣着打扮并无富贵气象,但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浑然天成的书香之气令黛玉觉得分外亲切,更非尤二姐那等人物的风尘气息可比。

陈蕊羞涩一笑,道:“让县主见笑了,头一回出门就遇到这样的风雨,又前无村后无店的,顶头就是电闪雷鸣,不仅骡马吓得不敢前行,连我都吓着了。”

黛玉忙道:“别说你了,我若在这样的风雨中赶路,也会吓得神魂不属。”

说着,又关切地道:“听说你们没和我们一起上路就是因为姑娘病了一回,如今可都大好了?该养好再出门才是。”

陈蕊笑道:“也没如何病,就是发了两天热,吃了药后早已消退大好了。常听说平安州一带匪患横生,堂兄担忧自己带人途中难得平安,都说那里的匪患极是凶悍,家父家母也深觉有理,这才打发我们急急忙忙地赶路,想借卫将军的势,不用担心宵小之辈。”

黛玉道:“应该的,人多势大,那些匪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昨儿风雨那么大,路上定然不好走,你在驿馆好生养一养,等好了,路干了,方便出行,咱们上路时叫他们爷们在外头骑马,咱们在车里说话作伴,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陈蕊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正说着,紫鹃过来道:“姑娘,刚刚紫毫姐姐打发小丫头过来说有人来拜见姑娘。”

黛玉一呆,忙问是谁,紫鹃摇头说小丫头说不清,她便向陈蕊道别,叫上卫若兰一起,一面往住处走,一面在心中猜测是何人来拜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