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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手忙脚乱,纷纷从命,关门上闩。

先前认为卫若兰和黛玉天生一对的人是宝玉,如今最为难卫若兰,不肯叫人给他们开门的仍是宝玉,闩了门,他犹不放心,以背抵之。

卫若兰已率迎亲队伍到了门口,见正门紧闭,因知此等风俗,不以为奇,反而一面命人奏乐,一面命人塞了开门的红封进门缝,乃是打造得极薄的金叶子,见里头没有动静,也无人说话,微微一怔,侧耳听了听,听出宝玉的呼吸之声,笑道:“宝兄,咱们兄弟一场,你吃了我的酒,快快给我开门,别误了佳期吉时。”

宝玉摇头道:“难道几杯酒就让我给你开门不成?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舍不得妹妹出门子,舍不得妹妹从此不在我们家住了,你自己家去罢。”

里外人等听到都笑了,道:“到底是孩子气。”

卫若兰迈步上前,轻轻推了推门,果然纹丝不动,笑道:“宝兄,我来迎亲就没想过独自家去,你说是你给我开门,还是我自己动手撞门?”

宝玉哼了一声,本想和之前一样摇头,想到自己摇头卫若兰在门外也看不见,便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大声回道:“哪有人迎亲撞门的?你忒不知礼了。况且,只许你迎亲,不许我关门不成?且等着罢,横竖我是不开门。”

门房在旁边听着,急得一头汗,又不敢反驳宝玉,只得给人使眼色,去找贾琏。

等贾琏过来,正见宝玉和卫若兰据理力争,抵着门不肯让开,因时候尚早,贾琏心里也不急,笑了笑,朗声道:“红封不够,再拿些来!”

卫若兰听到他的声音,忙亲手塞了几片金叶子进去。

贾琏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宛若无物,不是荷包内装着金银锞子,就知卫若兰早有准备,以便塞进门缝。他也不看手里得了几片金叶子,笑道:“不够,不够,娶了我们家的千金,几片叶子哪里够?不够就不给开门。”

卫若兰又塞了几片进去,笑道:“琏二哥哥别学宝玉为难我们,速速开门为妙,等我急了,做出不妥的事情来可就不好了。”

贾琏将金叶子甩给门房拿去喝酒,手一挥,道:“开门!”

宝玉张开双手,急忙阻拦,不料贾琏瞧出了宝玉舍不得黛玉的心思,也怕耽误了吉时,来之前早吩咐了小厮,七手八脚地或是搂腰,或是搀手,把宝玉抬到了一边去,正门大开,以至于宝玉两脚乱蹬,一个劲地挣扎道:“二哥哥,不能开门啊,开了门,他们就把林妹妹接走了!臭小厮,快放我下来,别叫我回头捶烂你们的肉!”

门开一隙,卫若兰等人便一窝蜂地冲进来,见宝玉的狼狈模样,人人捧腹大笑,尤其是冯紫英,指着宝玉笑得弯下腰,几乎说不出话来。

宝玉好容易甩开小厮站稳,气道:“琏二哥哥,你怎能这般轻易地给他开了门。”

贾琏不理他,请卫若兰等人入仪门,含笑解释道:“林妹妹打小儿在我们家长大,姊妹情深,宝玉十分舍不得,昨儿哭了一夜,比老太太还厉害些,怎么劝都劝不住,何况今日,还请各位别放在心上。”和贾赦邢夫人心思一致,虽说和二房十分不和,暗恨贾母偏心,但对于贾母如珠如宝一般养大的宝玉,贾琏却没有丝毫怨恨,故有此语。

卫若兰自知,笑道:“兄妹情深,唯有称叹之意羡慕之心,何来笑话?多谢二哥哥仗义了,请二哥哥引路,我们该早些将凤冠霞帔脂粉钗环等物送与姑娘才是。”

贾琏忙请进去,进了仪门,转道贾母正院,概因黛玉闺房在此处,而非荣禧堂。

钗探一干人等正陪黛玉说笑,闻得全福太太送了凤冠霞帔进来,忙都起身让开,等到催妆曲响,全福太太方给黛玉开脸梳妆,倒是没急着更衣。

黛玉是朝廷册封的县主,大婚自有礼服,理当按品级大妆,正如卫若兰今日也是穿着二品的服色,和从前的四品冠服不同。昨日送嫁妆时,凤冠霞帔一起送过去了,今早由卫若兰送来,才算是全了礼数。

将将梳妆完,随着炮竹之声,外面又响起催妆曲,全福太太笑道:“请县主更衣。”

凤姐按着黛玉不叫她动作,笑道:“哪有这么快就更衣的道理?催妆礼呢?做的催妆诗呢?一件都没送来,叫谁更衣呢!”

一名全福太太出门,不多时就捧着催妆礼和催妆诗过来。

凤姐看了两眼,即使心下很满意,嘴里仍旧说道:“林妹妹,出几个刁钻的题目,叫他们吟诗作赋去,做了送来不满意,咱们就就不更衣,叫他们等着!”

立时便有尤氏许氏婆媳二人捧了笔墨上来,请黛玉出题。

黛玉想了想,提笔出了二道题目。

卫若兰早已想过如何应付种种刁难的法子,拿到题目后一看,自己虽然做不出来,但早就请人做好记在心里了,竟猜到了题目,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忙挥笔写上一诗一赋,笑吟吟地请全福太太送进去给黛玉看。

如此三四次,凤姐方才让开,叫全福太太给黛玉换上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

拜别贾母,黛玉忍不住落下泪来,贾母想起三十余年前送女儿出嫁之景,亦是满脸泪痕,悲伤不已,旁边宝玉早已哭成了泪人,谁劝都劝不住,见贾琏已经背着黛玉出门上花轿,竟跟了上去,扶着门槛哭道:“妹妹别走!”

黛玉已入花轿端坐,放下绣帘,她闻得宝玉哭得凄厉,和周围嬉笑之声相映成趣,原先的伤感反倒散了七七八八,拿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痕。

卫若兰笑道:“宝兄放心,我必不叫姑娘受委屈。”

言罢,拜别贾琏等人,翻身上马,径自前行回家,不走回头路。

宝玉哭得更厉害了,追了好几步被小厮拽住,气得他伸脚就想踹之,然想到黛玉素日的言语,说他不顺心时也不该随意拿下人出气,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顿了顿足,道:“臭小厮,拦着我作什么?林妹妹走了,再不回来了,以后也没人听我抱怨各种不如意之事了。”

贾琏在送轿途中点了香回来,闻声见状,拉着他往门里走,道:“哭什么?今儿是林妹妹的大好日子,瞧瞧,谁像你这样,哭得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背黛玉出门时,他就发现宝玉哭得越厉害,王夫人神色越不好。

宝玉哭得岔了气,一面打嗝,一面抽噎道:“二哥哥你知道什么?林妹妹的好处,你们这些人哪里明白。虽说姊妹们多,可是却只林妹妹一人知道我所思所想,不像别人,满脑子都劝我做不喜欢之事。我不做,倒成了罪过。”

贾琏莞尔一笑,送他至贾母房中,见到宝玉,众人如得了凤凰一般,忙叫到跟前,一句长一句地询问,生怕他受了委屈。

宝玉怕贾母和王夫人担忧,忙说一切都好,拭了拭泪,好容易止住哭声,瞥见探春满脸担忧之色,忽想起近来之事,先前忙着黛玉的事情,就将探春忘记了,此时想起未免惭愧好些,对王夫人开口道:“今儿送了林妹妹出门,我觉得心跟刀割了似的,万分不舍,将来三妹妹出门子该怎么办才好?就是不知道三妹妹几时有好消息。”

探春脸上一红,忙伸手扯了扯宝钗的衣袖,姊妹二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上房,站在廊下细听渐渐远去几乎听不到的鼓乐之声。

却说王夫人听了宝玉的话,道:“你小孩儿家的,打听这些作甚?”

宝玉不满地道:“我已经不小了,哪里还是小孩儿家?巧姐儿和萱哥儿才是小孩儿家。琏二哥哥背着林妹妹出门,我也想背亲妹妹出门呢。三妹妹不小了,林妹妹都有了人家,只怕四妹妹除服也要说婆家,三妹妹又能耽搁到几时?太太竟是多费些心思,给三妹妹做主才好。那年凤姐姐说的杨大人家的四公子就很好,私以为十分相配。”

探春在廊下听到,心里一酸,眼里便有泪光,又恐别人发现自己这副态度叫王夫人知道了,忙仰头看笼子里的画眉鸟儿,以手扣笼,咕哝道:“该死的鸟儿,吹了我一头一脸的灰,迷了眼睛。”一面说,一面拿着帕子揉眼睛。

宝钗却是莞尔一笑,并不作声。

侧耳细听时,探春听到王夫人嘲笑宝玉道:“到底是个孩子,一时伤感于妹妹出阁,一时又嚷着给妹妹说人家,你到底是舍得呢?还是不舍得?”

宝玉道:“该舍时便舍得,不该舍时便舍不得。”

他准备继续长篇大论地苦劝母亲给探春早日定下终身,以免蹉跎下去像自己这般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无能为力,不想玉钏儿进来说道:“过一会子就该开席了,二奶奶打发人叫我告诉老太太和太太一声,想必南安王太妃和北静王妃等人都已经入席了。”

王夫人忙请贾母先行,又命宝玉去宁国府招呼众官客,不消细说。

这边开宴,卫家也已经开席。

彼时卫若兰和黛玉早已拜过天地,掀了盖头,黛玉更衣换妆后,安坐在新房内,卫若兰低声嘱咐了好些话,方出去敬酒,随后又打发人送了汤果来与她享用,又请了族中女眷人等陪她说话,宴上旁人见状,都笑道:“兰哥儿果然疼媳妇。”

卫若兰回头见说话的是忠顺王爷,反问道:“难道不应该?”

忠顺王爷摆手道:“应该,怎么不应该?天底下只有此事是最应该之事。都说你媳妇人品模样有一无二,你若不用心,才叫人骂你。”

卫三叔走过来笑道:“王爷请上座,叫兰哥儿好生敬王爷几杯酒。”

忠顺王爷品级最高,毫不推辞地坐了首席,对卫若兰笑道:“你是该多敬我几杯,今儿戏班子唱得如何?那年多少官宦人家遣散优伶,独我没有,依旧养着他们,果然今儿就用上了,满京城里找不到比我家更好的戏班子来。”

卫若兰忙拿了大海上来,倒了满满一大海,双手送到忠顺王爷的跟前,笑道:“王爷府里的戏班子自然是极好,天下无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忠顺王爷得意一笑,接过大海一气饮干。

卫若兰又去敬别人的酒,此宴用完,远近亲友各自离开,方是本家亲眷等人入席,并无外姓人,卫若兰进了新房,携黛玉出来去正堂上拜见亲眷。

除卫母等人,其余人等见黛玉风流袅娜,不觉都是一惊,嘴里连声赞叹,各有表礼赠之。

好容易一一见过,诸事妥帖,时已近傍晚。

此时犹未完结,晚上尚有正宴,宴后回洞房,夫妻二人同饮合卺酒,共吃床头果,又有本家的女眷亲人来闹洞房,手段层出不穷,闹得黛玉脸红耳赤,她们竟都不肯消停,若不是妙真亲自连催几回,怕是都不肯离开。

彼时已经二更天了,窗外月如眉,星似钻。

送走众人回来,卫若兰见黛玉一脸疲惫,不由得十分心疼,忙扶着她坐在床上,体贴地道:“今日从早到晚,就没歇息过,晌午送来的汤果也没见你吃多少,我叫人再弄些吃食过来,好歹吃些,仔细饿坏了肠子,夜里不好受。”

黛玉微微点头,道:“弄些容易克化得动的,肉果却不必了。”

卫若兰笑道:“放心,我知道。”

说毕,吩咐人送上早就炖着的灵芝汤,亲自盛了一碗递给黛玉,道:“华哥儿年节时孝敬我的上等灵芝,一直收着没用,叫人熬了汤,你且用一些。”

黛玉伸手接过,轻声道:“你也用些,白天喝了许多酒,吃些解酒汤才好。”

卫若兰不住点头,夫妻对坐喝汤,满屋只见红烛摇曳之影,唯闻烛花爆裂之声,周围服侍他们夫妻用饭的紫鹃紫毫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出来。

寂然饭毕,丫鬟们捧茶与他们夫妻漱口,又备热水,以备沐浴之用。

无论是陪嫁的丫鬟紫鹃紫毫等,还是卫若兰房中原有的丫鬟,个个伶俐懂事,她们做完手头的差事,悄然候在外间听唤。

卫若兰发现黛玉些微有些不自在,面上红晕如霞,烛光下更显妩媚娇妍,心念一动,便知其因,拉着她的手坐在铺着大红百子被的床边,柔声说道:“从此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万事只管随心所欲,横竖咱们上头并无长者,母亲常年都住在道观里。想起那年初见岳父大人,只怕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能结为夫妻。”

提起林如海,黛玉眼圈儿一红,轻声道:“那一年,你怎么就想着将书稿写出来给父亲呢?那时候两家并无交集。”

卫若兰笑道:“那时候我也才十三四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刚得奇遇,不免心思难定,初看书稿时觉得你命运悲惨,每每被人针锋相对,而我自己的命运也未必顺利,颇有同病相怜之意。可巧那年游玩到扬州,正是你去寺庙里祈福的时候,一时激愤,便将书稿整理成册,递到了岳父大人跟前。此时我万分庆幸当年之举,不然哪有今日今时?”

听他如此言语,黛玉心中微甜,说道:“该庆幸的是我才是,若没有你,哪有如今的我?虽不知那部红楼梦中后面结局如何,但那已有的八十回书稿,以及在太虚幻境薄命司里看到的判词和听到的红楼曲,无不透着我命运悲惨的事实。”

她轻轻一叹,满心感激,满目柔情,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好?我瞧那书稿里,你只在蓉儿媳妇出殡时出现过一回,再无踪迹了。”

卫若兰道:“我写与你的是原稿,只有八十回,并些侧批夹批等,也是从那里看出些蛛丝马迹来。此外,我还知道许多和原稿有关的著作,许是后人书写,猜测后面的结局,其中就提到了我,明儿闲了我都告诉你,好叫你心里有数。”

黛玉叹道:“我竟分不清真幻了。”

卫若兰抚摸着她如凝脂般嫩滑的纤纤玉手,笑道:“自己活着便是真,余者都是幻,倒不必纠结于此,毕竟从一开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诸事不能尽信书稿。”

黛玉点头称是。

她早换了妆容,此时并非凤冠霞帔,只挽着发髻,正面绾着五尾丹凤挂珠钗,轻轻一颔首,烛光下玉动珠摇,宛然入画。

卫若兰心中悸动,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安歇罢。”

想起昨晚临睡之前贾母所授之事,黛玉听了卫若兰这句话,脸上红得厉害,手脚都没处放,不知如何是好。

卫若兰高声吩咐外间送水,服侍黛玉卸妆宽衣,诸丫鬟早已预备妥当,鱼贯而入。

黛玉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卸完妆,脱下大衣裳,扶着紫鹃的手去屏风之后沐浴,沐浴后出来,红衫单薄,青丝披泻,却见卫若兰早就沐浴完了,没有束冠,仅着大红中衣,越发显得形容昳丽,莫可名状。

卫若兰掩下心头的激动之情,遣下诸婢,拉着黛玉的手领她走向大床,红帐悄然落下,只余帐外儿臂粗的龙凤红烛摇曳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