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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若兰右手一颤,酒水几乎溢杯而出,幸亏他最近武功大进,很快就稳住了,杯中水波静止,然后他假装惊讶地看向报信的下人,问道:“荣国府的大姑娘被封为贤德妃?可曾打听到其他?”他想问元春是什么原因被封为贤德妃,后来想到此时朋友俱在,寻常下人未必能得到消息,遂掩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

那下人答道:“宫里封了好几位娘娘的位份,吴贵妃、周贵人等等,贾家的娘娘位份最高,封号贤德,但吴贵妃也是贵妃,同时当今圣人允许诸位娘娘们回家省亲。”

在座的冯紫英柳湘莲等人听了,面上均露诧异之色,齐声道:“怎么如此突然?”

突然,任是谁听到消息都这么觉得。

他们这些和荣国府都是经常来往的世交,谁不知道元春说是因贤孝才德选入宫,然女史就是女官,虽有品级,仍是宫女,不过地位和俸禄略高些,比宝玉大十岁的她已经有二十出头了,再过几年就该出宫了,却在这时被封为嫔妃?

年轻娇嫩的时候没有出头之日,如今难道是大器晚成?怎么想怎么古怪。

见下人一脸茫然,摇头说不知,柳湘莲自斟自饮,连喝三杯,笑道:“理他们作甚,和咱们不相干,明儿去道一声喜就是。只是,宁荣二府本已十分猖狂,尤其是宁国府里头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有了这样的靠山,岂不是愈加恣意妄为了?”

卫若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咱们知道这个道理又如何?难不成还跑去宁荣二府的当家人跟前说道说道?不把你当疯子撵出来才怪!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事,你酷爱串戏也就罢了,咱们兄弟吃酒时你只管顽,何必去那宁国府登台?那些子人最没个眼力见,见你模样儿好,年纪又轻,说不得就当成优伶作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国府又脏又乱。我恍惚听说,你哪一家做寿时串戏,叫珍大爷的小姨子看上了,是不是有这件事?”

他记得话本里尤二姐说尤三姐五年前看上了柳湘莲,根据话本里的时间算算,此时已经发生过了,而柳湘莲年纪和自己相仿,彼时不过十二三岁罢了。

“你从何处听来?哦,是了,前些日子确实有人过寿我串了一出戏,好似是珍大爷岳母的老娘,珍大爷的岳母和两个小姨子确实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珍大爷的小姨子是什么人,落在珍大爷父子两个手里能有什么干净可言?我便是不娶个绝色,也要娶个清白女子,如何会和他们有瓜葛。”柳湘莲先是诧异出声,随后瞪大眼睛,一脸愠色。

卫若兰不以为然地道:“我恍惚听过这么一句,提醒你罢了。想一想那府里的为人,说不得四五年后珍大爷父子两个耍得厌了,又寻不到熟人可娶,见你一无所有,果然要将之许配给你,还让你感恩戴德。与其等到那时候如此辱你,你不如想个正经营生,趁机大赚一笔,好好地弄一份家业,早早地定下个好女子,免得到时候生出些是非。”

卫若兰想拉柳湘莲一把,出家有什么好?尤三姐之死又非他下手。

虽说那些搞红学的学者们对尤三姐十分赞誉,曹雪芹先生也流露出尤三姐至情至性的意思,但在卫若兰看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史湘云订婚后那样的举动,自己都难以忍受,何况尤三姐那样的?改过自新这句话说得好,可是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就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实际上呢?事关自己,就没一个人当作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就算嘴里说过去了,心里还是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出来了。

若说尤氏姊妹因美貌惹祸,起因却是尤二姐嫌贫爱富,若当真是至情至性的清白女子,尤二姐就不该嫌贫爱富,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纵使瞧不上女婿家贫,按照正常想法也该退婚另嫁,安稳度日,而不是和贾珍父子、贾蔷、贾琏之流厮混,最后还妄想取代贾琏的原配老婆。那尤二姐和贾琏在一处时,可是盼着王熙凤死了好接她进去做正室,足见其人品。

还有那尤三姐,既然相中了柳湘莲,就更应该自尊自重,说不定真能和柳湘莲成就一番良缘。可是,仗着风流标致顽了五年,见尤二姐有安身之处,贾珍贾琏想甩手了,自己就想起终身来了,柳湘莲怕作剩王八事后反悔索取定礼,她就擎剑自尽,好似柳湘莲逼死她一样。

更让卫若兰感到奇怪的是,尤三姐这么一死,柳湘莲反倒认为她是刚烈贤妻,不知这说法从何而来?难道只因她羞愧自尽便是刚烈了?大概是自己年幼,想不通其中窍要。

在卫若兰看来,赞誉尤三姐的人大概是觉得她瑕不掩瑜,尤三姐改过自新时说的那一番择偶之言的的确确十分难得,亦发自肺腑,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不要富比石崇,不要才过子建,不要貌比潘安,只要素日可心如意之人,乃是极有见识的女子。

撇开这一点见识,卫若兰本人并不喜欢尤三姐的行事,尤其是她在梦中要拿鸳鸯剑斩了王熙凤,真真是好笑,她是谁?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要斩了王熙凤?只因王熙凤欺负的小妾是她姐姐吗?明明错在贾琏,错在尤二姐,王熙凤只是反击而已。既知王熙凤是妒妇,早先不和贾琏厮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贪心,既不想嫁给贫困未婚夫,又不想继续受贾珍父子玩弄,以贾琏为依靠。不管王熙凤做了多少心狠手辣之事,她始终不曾在夫妻情分上对不起贾琏半点,单说贾琏孝期中停妻再娶这件事,王熙凤何其无辜?虽然卫若兰认为罪魁祸首是贾琏,但是世间女子总是喜欢为难另一个女子,也怨不得王熙凤对付尤二姐。

综上种种,故卫若兰对柳湘莲有劝谏之意,既知日后悲剧,莫若另觅一条生路。

柳湘莲喝了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一贫如洗,指望什么大赚一笔?”

冯紫英笑道:“正是,若兰,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将出来,大伙儿都跟着沾沾光,我手头紧得很,连找云儿的钱都没了,上回还是薛大傻子结的账!”

卫若兰素知柳湘莲和冯紫英常常眠花宿柳,和尤三姐也算是半斤八两,遂啐了一口,说道:“你们若是光想着什么风儿云儿,我便是有主意也不说了。好好儿的大家公子偏去那腌臜地方,仔细染上一身病!明儿你们若在那里吃酒,可别叫上我。”

听了这话,众人恨不得给他几个拳头,讽笑道:“怎么去南边一趟就变成正人君子了?”

“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如今你我都大了,该考虑日后的前程了,再不能像幼时那般肆无忌惮,那青楼楚馆又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怎么就割舍不得了?你们或是无父母管束,或是父慈母爱,哪里明白我的处境?还是洁身自好的好,免得我老子百般看不上眼,又来插手我的日子。”他想娶个贤妻,可人家好女儿哪个不希望寻个身家清白的东床快婿?

冯紫英和柳湘莲被他说得连连告饶,韩奇和陈也俊忙岔开话,回到正题上来,“若兰,你有什么赚钱的好主意?说来听听。”

卫若兰笑了笑,道:“既然当今允许后宫嫔妃回娘家省亲,没有殿宇楼阁的,势必要建造一座省亲别墅,肯定会相互攀比,到时砖瓦木料哪有不涨价的道理?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咱们先一步下手,贩些上等的砖瓦木料陈设古董,转手就是几倍利息,岂不甚妙?”如此一来,自己家店铺里贩卖此类就不引人注目了。

除了柳湘莲以外,其余几位公子眼睛一亮,抚掌称好,打算合伙贩卖一票。

“湘莲,你武艺高强,又不像我身不由己,我借你五千两银子,也入伙怎样?”卫若兰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够他入伙,也够借给柳湘莲,当初南下时没有随身携带。

柳湘莲自然心动。

商讨完细节,诸人分头行事,最后各派心腹管事料理,组建商队,每人入伙五千两银子,多了也拿不出来,卫若兰趁机提出用自己母亲留下的铺子卖这些砖瓦木料等物,又因柳湘莲身手好,无拘无束,遂托他和商队一路回往。

卫若兰到渡口送柳湘莲等人南下,刚回至母亲嫁妆中的宅院里,就有小厮来回说他们在秦家的人将私逃进城探望秦钟的尼姑智能儿给挡回去了,没叫她进秦家之门。

卫若兰因一直在打探秦可卿的可疑之处,故早早安排人手在秦家内外附近,将智能拒之门外倒是意外之喜,秦业没见到秦钟和智能私通的场景,应该不会打秦钟一顿然后气死了罢?秦业不死,没挨打的秦钟大概也不会死了。

但,谁知道呢?

实在打探不出有用的秘辛,卫若兰就命人撤出,思索并规划自己的前程。

这日正在临街酒楼用饭,忽见贾琏骑着高头大马从楼下经过,后面乃是朝廷规制的马车,左右伴着骑马的太监,应是黛玉所乘,又有无数马车拉着仆人和行李等物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卫若兰清楚,这些马车里大多都是林家累世传下来的书籍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