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内气氛变得极为僵硬,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缪宇见徐燕哆嗦着还是不肯开口,把资料其中几项指给她看:“在认领我之前,您丈夫已经被查出癌症晚期,东拼西凑不断借钱,家中负债累累,加上大儿子身亡,您的大女儿放弃了去师范深造,打工养活一家人。”
缪宇翻过了一页:“等您认领了我之后,从w市搬到了n市,您的丈夫在优越的医疗条件下坚持了三年,您的小女儿考上大学,大女儿也重新入学,甚至还在n市买了房子,后来又给您的儿子买下了一间小平房开小卖部……”
他的表情有点森冷,顿了一顿才抬高了声音逼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有人给了您一笔钱,让您认下我来?”
别看徐燕家中布置得比较朴素,但这二十年来她就没有缺过钱,到现在没有工作,养着不学好的小儿子,但也没有找两个女儿要过钱。
肖白在旁边帮腔道:“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看徐太太吃穿不愁的,我觉得很可能直到现在还有人在不定时接济你,我们翻一下银行记录就能把那人给找出来。要知道冒认别人的孩子是违反法律的,就因为你把阿宇认下来了,导致警察没有再寻找他真正的亲生父母,你却不管不顾把人家扔孤儿院里,你的行为跟那些拐走你孙子的人又有什么本质不同?”
缪宇对徐燕很客气,肖白就不顾虑这些了,他知道要是缪宇想,能说出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来,人家对你客气是因为人家不愿意自降身价对着个七旬老人喊打喊杀的,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徐燕听到这句话终于崩溃了,捂着脸哭道:“我……我没有办法,我需要钱,我的儿子儿媳没了,孙子也没了,可我的丈夫还要治病,我的儿女们还要生存,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缪杉死后两年,突然有人联系她,说警方破获了一起用大量被拐卖儿童乞讨的重大案件,救出了二十多名受害儿童,可其中没有她的孙子,还说想要跟她谈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徐燕那时候面临着丈夫重病,儿女上学,被逼得走投无路都想去死了,对方开出的价码让她心动不已。双方谈妥之后,对方寄了包裹来,里面有一个小男孩儿的照片和体貌特征。
隔了一个星期,果然新闻上播报了乞讨儿童被救出来的消息,徐燕买了车票前往m市警局,她特意找了一圈,没找到中指没有指甲的男孩子,便知道自己的孙子果然没在这里面,便把自己接到邮包里照片上的男孩儿找了出来,说这是自己的孙子。
徐燕一边哭一边道:“民警也不敢轻易放人,他们说怕再把孩子交给坏人了,我就根据那个人在电话里说的,说我孙子后腰上有四颗连成一线的小痣,o型血,民警给孩子检查身体,一看果然对上了,这才给我办理手续。”
拿死去的孩子身份卖钱,她因为这个,也是深感对不住自己的儿子和真正的孙子。电话里那人如约汇款,还指示她不要带走孩子,徐燕如释重负,赶忙举家搬迁,想着跑得越远越好。
这二十年来,每年她都能接到一笔汇款,对方只是警告她要把这条消息烂在肚子里,如果让第二个人知道,汇款就会终止,她儿女们的工作也别想再要了。
徐燕没有多少文化,她胆子也小,这种事儿听着都觉得害怕,又觉得这个幕后的人吓人无比,自然不敢跟任何人吐露了,连她的几个孩子对此都不知情。
“我真的在电视上看过你,楼底下的小饭馆老板祖籍是s市的,喜欢看那里的新闻,我一听‘缪宇’就浑身发寒,再听电视还介绍你,说你是s市最好的私家侦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进的警察学校什么的,我就知道错不了了!”徐燕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抑。
自从这三年时不时能在电视上看到缪宇后,她就开始担惊受怕。私家侦探一向是被传得比较玄乎的职业,徐燕那时候就想这孩子万一哪天想查亲戚了查到她的头上怎么办?
等看到今天缪宇真的来敲门了,徐燕就感觉到一阵凉气直冲心头,有种报应终于临头的感觉。她也设想过万一真发生了这种情况要怎么办,自己是严词把他赶出去,还是装作真是他奶奶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反省自己当年的遗弃行为?
徐燕万万没有想到,缪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看出了她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秘密,还从她嘴巴里逼问出了话,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缪宇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还给徐燕递了两次纸巾,等到她稍稍平复了情绪后,才出声问道:“那个人跟你还有过联络吗?”
徐燕摇了摇头,他继续问道:“当年的那个包裹你还留着吗?”
“没有,我怕有人发现了再坏事儿,当天就给连照片一块烧掉了。”徐燕仔细回忆了一下,“就是那时候最普通的小包裹,寄信地址一栏是空白的。”
缪宇和肖白对视了一眼,起身道:“打扰了,今天的事情还请您不要跟别人说,当年的事情也不要说出去。”
徐燕心惊胆战地点头,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转眼看到墙上的照片,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啜泣。冒认缪宇这事儿救了她全家的性命,她至今都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但仍然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孙子。
夜幕降临时徐燕的小儿子缪林从小卖部回来,看徐燕哭得眼皮浮肿在抚摸着一些老旧照片。他认出来这些照片是自己大哥的,被母亲收在房间里面,有点不耐烦地吐了一口痰:“又怎么了你这是?”
徐燕擦干净泪站了起来:“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今天是小宇的生日,想到你大哥走得早,有点难受。”
“你别再哭坏了眼睛,我把灯打开。”缪林白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缪家客厅的灯亮到了九点多,而后缪林房间的灯开到了三点,老太太是早早就睡下了。
在这栋楼对面的宾馆里,肖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把耳机取了下来:“仍然没有搜到可疑信号,这老太太没有跟其他人联系。”
缪宇点了一下头:“嗯,我看她说的也是真话。”徐燕虽然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但仍然是普通的市井老太,她一个微表情是什么意思缪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肖白守在电脑边守了一下午一晚上累得腰酸背痛的,想了想过去帮他捏了两下肩膀,道:“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也是我不对,非得蹿撵你找亲人。”肖白很后悔自己当初嘴贱,看人家这个生日过的吧,亲人没找到,反倒揭穿了一大串的阴谋,要早知道这样,他压根就不会提这件事儿了。
缪宇从徐燕家出来后就一直比较沉默,他平时话其实也不多,但今天情况特殊,肖白就自动脑补了他纠结而曲折的心路历程,主动道:“我查了给徐燕定期汇款的账号,是在新加坡注册的一家皮包公司,钱款查无可查。”
缪宇扭头看了他一眼,肖白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连忙道:“我、呃,你要是不想继续追究了,我们以后就不提这事儿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缪宇笑了一下,“按照正常情况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冒雨狂奔五百米,不小心摔倒后就地跪着痛哭?”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一点,解释道,“不好意思,无意冒犯。”
他这样说话,肖白反倒松了一口气,既然缪宇还是很恼火的,那他就放心了,要真发生了这种事儿,缪宇真跟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如水,他就得考虑押送这人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去斯坦福大学旗下医院报珀西·加西亚名头能打八折。
肖白想了想,试探性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吃惊的样子?”恼怒有一点,但缪宇从看资料到跟徐燕对峙,似乎心中早有猜测。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从小到大对此都有一些想不通的疑问,查清楚了这个,反倒帮我解答了这些疑问。”缪宇回答道,他其实是很伤心的,一个是自己的父母,还一个是绕来绕去最终证明先生接近他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
缪宇其实早就对先生产生了怀疑,这位老人家跟自己联系从来都神神秘秘的,连网络都需要特殊加密,还教导了他许多特殊本领和技能。这是一个在他成长过程中充当了父亲角色的人,缪宇很尊敬他,如果有可能,他不希望跟先生站在对立面上。
可事实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缪宇没有自怨自艾的情绪,他在听徐燕讲述那位神秘人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
不管先生是敌是友,既然他极有可能是那位操纵布置自己假身份的神秘人,那想解开所有的谜团,就需要先把先生找出来。
而根据自己的猜测,先生很可能也是灰色世界中的一员。缪宇想了想,问肖白道:“我要是想混到你们的世界去,有什么便捷途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