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楚芊芊坐在绣架旁,有些心不在焉。
诸葛夜与欧阳珏走了那么多天,不知接到大君没,又或者,碰上年四爷没。
年四爷诡计多端,若是碰上了,诸葛夜又有没有胜算?
诸葛夜的伤口还没拆线,就这么一声不响都走掉了,他自己会不会记得拆?还是说半路找人拆?拆的人又懂不懂怎么拆才不会留下印子?
“娘娘,娘娘!”宫女轻轻推了推楚芊芊的肩膀。
楚芊芊意识回笼,抬头看去,就见上官若的婢女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哦,怎么了?”她敛起失态,问。
婢女眨了眨眼,敢情她讲了半天,欧阳才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当然,欧阳才人在太子心中地位过高,她是不敢轻易得罪的,她再次施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前来回话,说长孙殿下今晚歇在凤栖宫,才人不必等长孙殿下,早些安置吧!”
原本,皇后要怎么带皇长孙是无需知会楚芊芊的,楚芊芊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在称呼上连臣妾都不准用,只能自称奴婢。皇后特地让婢女过来一趟,或多或少有些向楚芊芊冰释前嫌的意思。
楚芊芊就道:“好,我替殿下多谢皇后娘娘对皇长孙的照顾。”
婢女笑了笑:“才人若是有空,就到凤栖宫转转吧!”
楚芊芊点头应下:“请转告娘娘,我会的。”
婢女赞赏地看了楚芊芊一眼,是个心思通透的,没因皇后一时的气愤而怨恨皇后,也没因皇后抛来的示好而上赶着巴结皇后,不像个才人,倒有几分太子妃的气度。
想到太子妃,婢女暗暗一叹,皇后与太子妃关系极好,若太子妃还在人世,皇后或许不会过得如此苦闷。
似是看出了她的喟叹,楚芊芊问:“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婢女讪讪一笑:“啊,没,没有,奴婢告退了。”
婢女走后,楚芊芊刺绣刺不进去,百无聊奈之下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四月的夜晚,冷风微凉。
宫女拿了一件披风给楚芊芊披上:“才人,外边冷,回屋吧。”
她记得,才人是很怕冷的。
以往这个时辰,才人都是坐在太子殿下腿上,太子殿下看书,她刺绣。
太子殿下看完几页就会摸摸她的手,如果发现凉了,便会抱着她去泡澡。
现在没人给她取暖了,她怎么反倒忘记寒冷了?
楚芊芊的确没感受到冷,直至宫女把披风给她穿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都冷透了。
“才人,回屋吧!”宫女又催促了一遍。
楚芊芊望向无边的星空:“我睡不着。”
不知怎么搞的,心跳有些快。
“阿远!”她唤了一声。
阿远从天而降,吓了宫女一跳。
宫女却不敢吱声。
楚芊芊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问道:“还没有诸葛夜的消息吗?”
阿远摇头:“暂时没收到殿下传来的消息。”
诸葛夜不主动交代行踪,就没人能查到他的。
楚芊芊揉了揉心口:“年四爷那边呢?”
阿远想了想,说道:“没什么特别的,反正他没露面了。”
没露面是几个意思?
去追杀诸葛夜了,还是躲在哪个旮旯里密谋造反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芊芊突然转过身,看向阿远道:“四年前京城出了一起灵异案,说有马车从一个侍卫的身体里穿过,是年四爷干的吗?”
阿远迟疑道:“这……属下并不清楚,才人不妨问问孙内侍,他的消息比属下灵通。”
他是暗卫,主要目的是保护主子安全,至于情报类的东西,一般是由孙内侍打理的。
楚芊芊正打算差人去叫孙内侍,谁聊,孙内侍一脸震惊道来了!
“才人!才人!殿下刚发回消息,说年四爷死了!”
楚芊芊睫羽一颤:“他死了?诸葛夜呢?有没有受伤?”
孙内侍笑了笑,把一张字条递给了楚芊芊。
字条是诸葛夜写的,言简意赅——已启程,勿念。
这个启程说的是从杀死年四爷的地方启程,不过这个勿念是什么意思?她几时念叨她了。
楚芊芊几乎要忘记年四爷被灭掉的兴奋了,捏着字条,别扭地转过了脸。
孙内侍偷笑,笑完,又道:“才人要给殿下回信吗?”
“谁要给他回信?”楚芊芊将字条丢在了桌面上,“我要安置了。”
孙内侍拿出藏在背后的笼子:“才人若是思念殿下,就给殿下写封信吧。”
“我才不思念他!”楚芊芊瞟了笼子一眼,瞟太快,连里面装了几只鸟都没看清。
等她沐浴出来时,孙内侍与宫女都退下了。小宝去了凤栖宫,诸葛夜也出了宫,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冷飕飕的,只有她一人。
楚芊芊忍住朝鸟笼子看去的冲动,脱鞋上了床。
盖着被子,热。
掀了被子,凉。
弄来弄去,大半夜了,越发心浮气躁。
楚芊芊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又这样躺了半个时辰,头都躺痛了,楚芊芊披了件春裳来到诸葛夜的书桌前,开始翻开他平时翻过的书籍。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的目光总是被那个鸟笼子吸引,鸟笼子是用乌金做的,别致小巧,里面关了三只小鸟,两只雌的,一只雄的。
楚芊芊清了清嗓子,继续看书。
她随手抽的一本,像话本又像史书,记载的是前朝的景仁帝与骷髅皇后的事迹。景仁帝深爱骷髅皇后,皇后去世后,景仁帝自创了一首曲子,日日在皇后的陵墓前吹奏,十六年后,皇后爬出了陵墓,沉睡在地底多年,皇后尸身腐坏严重,只剩一副光秃秃的骷髅。
“骷髅?”楚芊芊挑了挑眉,她天生不怕这种东西,反而有不少兴趣,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批注,禁曲威力大,能召唤亡灵、能制造幻术,幻术还好,召唤术无异于逆天改命,是要耗损自己的生命的。
“难怪只剩十年性命。”
说的是景仁帝。
“可你们也只活了五年。”
骷髅皇后是已死之人,不该存在于天地法则中,强行存活,就只能耗费景仁帝的生命。
“真是一本……很无聊的书!”
楚芊芊把它放回去了。
临睡前,还是没忍住,给诸葛夜写了张字条。可在小鸟即将飞出笼子时,又把字条给收了回来。
“让你一声不吭地走掉!”
翌日天没亮,年四爷死亡的消息就飞快地传出去了。
诚如所料的那样,世宗一党不是一般的愤怒,他们纷纷指责皇帝与诸葛夜,认为是他们暗杀了年四爷,尽管这差不多也是事实。不过年四爷死有余辜,他们为其发难,多半还是因为纳兰嫣控制着他们的家眷。
而这还不是最无法忍受的,最无法忍受的是纳兰嫣竟然开始在民间为年四爷修补形象,说年四爷从没想过炸毁宝灵塔,更没想过陷害皇上,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受了皇上的胁迫。
皇上想铲除明宗陛下的旧部,又苦于明宗陛下的旧部谨小慎微从不惹事,故而,皇上将世宗陛下推了出去。皇上料到明宗陛下的旧部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扳倒皇上的机会,就想在最后把世宗陛下与那些旧部一起铲除掉。
年四爷从迫害者一下子变为受害者,民间应声出了不少为其鸣冤的学子,其中,多少是发自内心,多少是纳兰嫣请的探子,不得而知。
为了平息民愤,也为了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楚芊芊以太子的名义“曝光”了年四爷的身份,声称年四爷只是易容了,并非世宗。
大家自然不信。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楚芊芊在菜市口曝光了年四爷的尸体。
“大家看好了!”楚芊芊站在断头台上,揭开了尸体上的白布,“我想请问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见过世宗陛下?”
张太爷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在他之后,又有几名老臣子与目睹过世宗龙颜的百姓站了出来。
楚芊芊指着死者的脸道:“你们确定他是世宗陛下吗?”
众人点头,十分地确定!
尽管容颜上有几分岁月痕迹,可真真切切是世宗无疑。
楚芊芊蹲下身,一把揭了死者的“皮”:“大家看好了,这是一张人皮面具!他不是真正的世宗陛下,只不过用了难辨真相的易容术而已!”
人群里,早在她揭掉人皮面具的一霎便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此时听了她的话,不少胆大的百姓与官员鼓足勇气,上前看了死者的真容。
这一看,傻眼了。
“呀!这……这……这真的不是世宗陛下啊!”
说话的是张太爷。
他是世宗陛下的老师,他的话,十分具有说服力,这也是为何日食那天他笃定年四爷是世宗时,会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了。
连他都一口咬定这是个冒牌货,大家想不信都难了。
大家散去后,楚芊芊叫人将死者抬进了义庄。
一关上门,楚芊芊便揭了死者脸上的第二层人皮面具。
这名死者当然不是年四爷,只是一个天牢里的死囚,楚芊芊给他戴上世宗的人皮面具,当众揭掉时大家便会相信这个世宗是假的。只不过为了防止京城有人认出死者的真实身份,楚芊芊在年四爷的脸下又贴了一张全新的“脸”。
楚芊芊也不怕有人会揭发她,既知道真相又跟她水火不容的只有纳兰嫣了,现在朝廷正在四处通缉纳兰嫣,纳兰嫣敢现身才怪了。
就在京城被年四爷的各种爆炸新闻充斥得满满时,大君的铁骑逼近皇城了。
有诸葛夜作伴,大君并没大开杀戒,可那脸上恨不得将人撕成碎片的表情,愣是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外公,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诸葛夜挑开帘幕,看向骑在汗血宝马上,年过六旬却依旧英姿飒爽的大君。
大君长得不怎么好看,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若非得找个词来诠释他,那就是硬汉。
他的脸,常年暴晒在烈日下,已成了十分刚毅的古铜色,再加上那国字脸的造型,乍一看去,很像一块被门板夹过的铜钱。而之所以能生出上官若这么漂亮的女儿,全都得益于纳兰家的好基因。
当然,这一代遗传到这份好基因的只有上官若,另外一子一女的长相全都随了他。上官灵隔两代遗传,也是个小美女。
怪得他如此宝贝上官若与上官灵了,优良品嘛,谁不爱?
大君看了看俊美得扎眼的外孙,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小病秧子!怎么越长越像你老子?你是若若亲生的吗?”
诸葛夜微微勾起唇角:“这么说舅舅和姨母不是外婆亲生的?”
大君一噎,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诸葛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说道:“大家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在此处扎营吧。”
大君瞪了他一眼:“小病秧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怕我带兵进城杀了你老子?哼!我告诉你!我还就是这么计划的!”
诸葛夜探出手,轻轻揪住大君的一片衣角:“外公。”
“哼!撒娇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诸葛夜又拉了拉他衣角:“外公。”
“说了不吃这一套!小病秧子你给我放手!”
“外公。”诸葛夜站起身,半截身子探出了马车。
马车行驶得飞快,车轱辘正好压到一块顽石,一碰一撞一颠簸,差点儿将诸葛夜甩了出来。
大君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找死你告诉我呀!一刀下去保你没痛苦!”
话虽如此,他却是一脚踹飞了车夫,而后白了诸葛夜一眼,怒吼:“停下!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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