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突然明白了玉儿姐姐口中的“变态”是什么意思了,阿兄居然要喝他的血,这又是在犯什么病?!他举起有如千金重的胳膊,将嬴政的脑袋抱住。
甘罗也有习武,但比起尚武尚勇的秦人嬴政,还是单薄得很,胸膛也没几两肉。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嬴政的嗜血暴虐倾刻平静下来。
嬴政埋首下去,咬住甘罗的喉咙,如同野兽抓住了猎物的要害威胁一般。他从嘴里吐出模模糊糊的几个字,甘罗听不太清楚,大约包含着“离开”“死”之类的字眼。
他没有去深究。
两人青梅竹马,相伴长大,虽然嬴政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二,第一已经进棺椁里的傲慢,但是甘罗知道,嬴政对他人总是带着深深的不信任,特别是感情方面,比起患得患失,他宁愿从来不曾拥有。如果没有甘罗这个从小一起成长的小竹马,恐怕他干脆将自己包成铜皮铁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臣民而已。
“乖哦,我都这样了,还能跑到那里?”甘罗耐心地安抚,摔!明明他被弄的腰都快折断了,结果还要安抚这个家伙,真是悲催。
“你还有力气。”嬴政没头没脑地下了结论,弄得甘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鬼。
一会儿,他就知道了,嬴政这混蛋的意思是要炸干他的最后一丝力气,才相信他的保证。
幸好温泉药池里的水治愈功能立竿见影,不管是事情发生中,还是发生后,都很好的保护了甘罗,没有让他疼得死去活来。
“阿罗,要不然我派人猎只山鸡,摘些野菜弄熟后,直接直接在温泉水里吃怎么样?”嬴政又开始异想天开了,甘罗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现在甚至于不想再泡第二次温泉了,更遑论就着温泉水吃东西。嬴政只能失落地放弃念头,暗暗盘算着另找别的时间达成目的。
一番折腾之后,嬴政把软趴趴的甘罗从温泉池里抱出来。嬴政先自己穿好衣服,然后才细心地把中衣、外衫之类的一件件往甘罗身上套。
“你能不能动作快点儿?!”甘罗不耐烦地催促,任谁经历了他今天的这番磨难,心情都不会好了。
嬴政当然理解甘罗的小脾气,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依然和气的说道:“你可是我唯一伺候过穿衣的人,动作自然不熟练,以后咱们俩多练练就好了。”这一句话里的多重内涵,让甘罗细思恐极。
甘罗忧伤地捂着肚子,那里配合地发出一声哀鸣。“我现在又累又饿,还很冷……”
嬴政虽然没有开口,却立刻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把甘罗整理地齐齐楚楚的。
“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不熟练吗?”甘罗幽幽地质疑。凉凉的眼神飘过去。
嬴政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地说道:“是啊,所以我刚刚不就进步了。”
“……”
所以说,千万不要和王族中人比脸皮,特别是致力于建造长城的某国君,脸比城墙厚,刀枪穿不透。
两人都经过了十分激烈的运动,吃起东西来也觉得特别香。
长风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抱剑远望,没有人发现他面瘫下的不自在。他是一名影卫,如同秦王的影子,时时刻刻贴身保护着秦王,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这样的情况下,导致他十年来就没跟人亲密接触过,纯情而又冷血的剑客只能用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
填饱了肚子,一只金雁飞了过来,落在了甘罗的脑袋上,收拢了翅膀,闭目养神。
甘罗把金雁抓下来,才发现,这并不是金色羽毛的大雁,而是一只金子打造而成的金雁。金雁的造型十分精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鬼谷内有墨子留下来的手札,上面描述过会自动行走的木牛,没想到我今天居然能看见自动飞翔的金雁,实在是巧夺天工。”甘罗举着乖巧的金雁问嬴政,“这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地宫里。”数月未见的巫咸大人缓缓走来,依然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脸色,满头银丝。
“我察觉到了君上大人到来,就出来拜见,没想到金雁太过向往自由,直接悄悄随着我飞了出来。”巫咸看了一眼甘罗,认真地说道,“甘丞相的亲和倒是令我佩服,连着没有感情的金雁都愿意落在你的头上。”
巫咸明显是逗趣的话,甘罗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这东西是地宫之物,甘罗还是不好拿着把玩的,当即还给巫咸。他心想,巫咸果然是嬴政极其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他负责地宫的修建。
告别巫咸之后,甘罗不愿意再去泡温泉,嬴政只能怀着遗憾地心情,带着甘罗匆匆离开。
出去游玩了一趟,嬴政神清气爽,甘罗精神萎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嬴政摸摸鼻子,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来一只金雁,正是甘罗念念不忘的小家伙。
金雁身形灵巧,若是不小心抓住的话,很有可能就让它飞掉了,它现在还张着翅膀扑棱着,像是在挣扎一般。嬴政把金雁交给甘罗,潇洒离去:“阿罗,忙完了事情之后就早些回宫,寡人等你吃饭。”
“哪有人把自己陪葬品拿出来送人的。”甘罗哭笑不得的抱着独特的礼物,那金雁在甘罗怀中倒是老实的很,翅膀一收拢,抱窝去了。
大约是甘罗重现朝堂的消息越传越远,打破了他早夭的谣言,闻讯前来拜访甘罗的人也日益增多,大多数都是主动来丞相府投靠的,希望能成为丞相的门客,一展所长。
但是今天,来的却是熟人,多年未见的荀卿。荀卿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身上的皮皱巴巴地包着骨头,精神头都不怎么好,人到七十古来稀,荀卿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陪着荀卿一起来的,正是荀卿最骄傲的徒弟——韩非。韩非比起几年前的结巴青年,也成熟了不少,只是神情间带着几分不得志的郁郁,以及压抑过久后的激愤。他默不作声的扶着荀卿,对着甘罗笑了笑,却没有以前的蓬勃朝气。
“师祖。”韩非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夫子,老夫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也算是心满意足啦。”荀卿知道自己的弟子不喜欢开口,因而直接拉着甘罗,说起话来。
最近一段时间,有两位老人逝世,一位是蒙骜,这位年迈的老将终于抵挡不过岁月的无情,在战场上离世,他也算是死得其所。蒙骜幼子蒙武接过裨将军的位置,代替蒙骜,继续攻打赵国,无法回来。最后还是甘罗陪着玉儿姐姐,以及她的两个儿子蒙恬和蒙毅参加的丧礼。
第二位老人,是嬴政的嫡亲王母,夏姬太后,对早逝儿子的思念令她耿耿于怀,郁结于心,比起健康爽朗、生活愉快的华阳太后,夏太后每一天都是煎熬。撑到这一年,她实在撑不下去了,终于去地底下见了自己的儿子。嬴政命人为她修建墓地的时候,特地选择了离先王最近的山头,也算是完成了她的遗愿。
即便是这样,生性淳厚的甘罗还是无法看淡生死,他板起脸,严肃地批评老头儿:“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夫子,那就呆在丞相府里乖乖养身子,别提什么死不死的,我听着就不乐意。”
荀卿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青年教训,小老头也不生气,乐呵呵的。也许是许久没有人敢训斥他了,听到甘罗的话,他反而觉得特别亲切。
荀卿的手湿冷粗糙,显然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甘罗隐藏起心底的担忧,将两人请了进去。
丞相府在嬴政的偏爱下,可是说是除王宫外最大的建筑,即便有不少门客,也不愁给两人找不到住处。将荀卿二人安置下来后,甘罗立刻命人去请御医秦愈。
没过多久,不光是秦愈来了,就连李斯也神色焦急地跟了过来。
秦愈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便找了甘罗单独说道:“丞相,荀夫子并没有大碍,只是年级衰老之后的常态,若是细心调理,还是能多活几年的。”秦愈即便是在王宫中当御医许多年,除了面对嬴政的时候,依然改不了耿直的态度,不过有国君护着,也没人敢找他的茬。
“多谢,劳烦你费心了。”甘罗说道。
另外一面,荀卿整理好自己的衣袖,端坐在长席上,就算是只有他一人在室内,他也会时刻保持着君子端方的姿态。
李斯多年未见老师,一上来自然先行个大礼,表达自己对老师的尊敬之情。
荀卿看着锦衣华服的李斯,点点头,说道:“你在秦国也算是实现自己的抱负了,为师很替你高兴。”他再想到得意门生韩非,就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小子太死心眼儿了,就认准了韩王一人。人到中年,还为着韩王的不听劝告而憋着一股子气。
可惜,荀卿夸赞李斯的话,对方也没有领情。李斯无数次后悔当初没有下狠手,直接除掉甘罗,如此好的机会,嫪毐身死,吕不韦退回封地,可是,偏偏就有个甘罗硬生生地抢走了他君上身边第一人的位置,这让李斯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