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彻底来临,肆虐的蝗灾在寒冷天气和人力的双重作用下,解决了。只是这份冬天的喜悦并没有传递到秋无雪的身上,他只觉得寒风如刀,刺骨逼人。甘罗被他牢牢的抱在怀中,他的双腿已经被压得麻木。就算是穿着带裤裆的裤子。因为此行快马加鞭,大腿根还是磨得血肉模糊。
结果行到半路的时候,与同样抄近道的昌平君等人狭路相逢。
“秋侍卫?”昌平君与嬴政也算是相交多年,对于秋无雪这个甘罗的神秘师兄,他也是略知一二。如今,看到对方难掩疲倦,神色哀伤,再也不复以往面瘫的模样,他简直是大吃一惊。
秋无雪理也不理他,快马直接掠过对方,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
“……”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这秋侍卫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而且秋无雪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大团。一时间,昌平君的心头闪过各种想法。
直到又过了许久之间,甘罗的其他护卫才出现在昌平君的视野。秋无雪敢对昌平君视而不见,这些人可不敢。毕竟昌平君可是奉王命前来的。
昌平君这次不是大吃一惊了,简直就是大惊失色,他满脸怪异的问道:“你们这是,都被游侠儿给阉……了?”
侍卫们无奈苦笑,他们并不如秋无雪那般擅长骑马,受的伤更重,鲜血顺着马背直流而下。也难怪昌平君熊子归会怀疑他们集体被咔嚓了。
侍卫统领艰难的下马回禀:“昌平君,甘丞相就在秋侍卫的马上,他,是臣下失职。丞相身染重疾,病入膏肓。”
“什么?!”昌平君面色铁青,君上给他下的诏令带回甘罗,若是甘罗奄奄一息,那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嬴政并不是个好脾气的。
“我们快些追赶上去,立即回咸阳!”昌平君当机立断,立刻下令,不过他并没有像那些侍卫一样勉强骑马,他还是驾驶着自己的战车,速度反而快上不少。但是他们耽误的这么些功夫,就已经看不到秋无雪的身影了。
秋无雪一路疾驰,到了咸阳之后,却无法在道路上纵马,咸阳人口繁盛,他只能降下了速度。
而他怀里的甘罗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冷汗淋漓的问道:“师兄,已经到了吗?”
“嗯。”秋无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翻身下马,背着甘罗加快步伐。
他知道甘罗想要见父母亲人,所以直接去了丞相府。丞相府大门敞着,门口处的守门人认识秋无雪,丝毫不敢阻拦。秋无雪就这样直直闯了进去。
也是巧合,甘罗的几位亲人居然都在这里。包括已经出嫁的玉儿。
玉儿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怀孕数月,因着最近头昏恶心,深知预防调养重要性的玉儿就干脆来丞相府让师叔给诊治一番。
尉僚也是看着玉儿长大的,把对方当女儿似的疼爱。为了慎重,尉僚特地约了好友一同为玉儿诊脉,两人彼此探讨,要把玉儿给身子给调养好,生出来的孩子才足够健壮,不然婴儿夭折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
“你小子行啊!”嬴政锤了锤蒙武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才刚回来没多久,就要有儿子了。”
蒙武呵呵傻笑,但是看着玉儿的神情里充满了温柔。两人成亲之后,都在用心的经营彼此的新关系。蒙武经常征战在外,玉儿能十分坚强的守住他们的小家,不以泪洗面。而蒙武也坚守住了当初的诺言,不管在外多久,从来没有去军妓营里纾解一下。小夫妻俩互相体谅,恩恩爱爱的样子让嬴政都感慨万分。
甘赵氏心疼女儿,将自己曾经怀孕的经验都一一传授。玉儿都笑着摸着自己的肚皮说道:“有了母亲的秘诀,我这宝宝一定和他的舅舅一样,聪敏伶俐。”
说起来甘罗,大家伙都是一片沉默,甘赵氏和玉儿的眼眶都红了。
“寡人已经派人去寻甘罗回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嬴政得意洋洋地宣布。
正说着,秋无雪闯了进来,身形瘦削的秋无雪站在众人的面前,大家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大包袱上。
“师父!快救救师弟!”秋无雪满脸沧桑,胡子拉碴,嘴唇干裂缺失水分,那憔悴的模样吓得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挺着大肚子的玉儿身子摇晃了一下,幸好被蒙武给扶住了。
然而谁的动作都没有嬴政的快,他大步上前,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嗡嗡声。
嬴政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捶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才找回了直觉,掀开了盖着甘罗脸的被脚。
“阿罗……”他轻轻的叫了一声,仿佛声音稍大一些,就会将对方给吹走。甘罗没有回应,双目紧闭,脸上浮肿的都已经辨认不出当初俊秀可爱的模样。
若是放在别人的身上,只怕嬴政现在已经被恶心的不忍直视。但是放在了甘罗身上,他只剩下了心疼,还有懊悔。自己明明是天命之人,真龙转世,就算是做梦,也是有缘由的,他怎么就不够重视。
如果玉儿能听到嬴政心里的声音的话,一定会为他的“自信”送上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嬴政下意识的伸手触碰甘罗的脸蛋,那里他最喜欢的软肉都已经消失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却被一声喊叫给打断了:“君上住手!”
御医秦愈的话让嬴政锈掉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他激动地说道:“寡人不碰,秦愈你快来治好甘罗,只要能治好他,寡人一定好好赏赐你。”
秦愈心里酸溜溜的想着:“求人的时候还是恭恭敬敬的‘先生’,如今到手了,就变成了‘秦愈’了。”好在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甜头,并没有太过在意嬴政称呼的变化。
他皱着眉头,让秋无雪将甘罗放在长席之上,他从被子里将甘罗的手拽了出来,摆摆手说道:“你们别围在这里,都离远些。”
有了足够的空间,他才闭着眼睛诊脉,仔细分辨脉搏里轻忽的跳动。
“之前医治甘丞相的人怎么说?”秦愈面容严肃的问秋无雪。
秋无雪捏着鼻梁,疲惫地说道:“疾医说是风寒之症。”接着,他将疾医开的方子给背了出来。他背得越多,秦愈的脸色越发难看。
“简直是胡闹,庸医!甘丞相哪里是风寒?分明是染了瘟疫。他开的药方药不对症,不仅没有缓解病情,反而让那邪毒积聚在体内发不出来……”秦愈遥对着疾医喷口水,一边利索的吩咐下去,“现在需要找一个离群索居的地方将甘丞相隔离起来,我再以针灸之术,引出他体内的邪气。”
尉僚诊查着另一条手腕,神色越来越凝重,显然,他听懂了秦愈话里隐藏着的担忧,能否治好甘罗,恐怕只有五五之数。他此刻格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精专医学,若是能像第一人鬼谷子一样,此刻就不会如此束手无策了吧。
甘赵氏抹着眼泪,若不是强撑着,她恐怕就已经昏倒了。她哀求道:“求先生一定要救救小儿,若是罗儿有了什么差错,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跟着您一起去照顾罗儿,我都听你的吩咐。”甘赵氏最怕的就是甘罗身患瘟疫,很有可能为了防止在咸阳城内蔓延,直接被烧成灰烬。
她恐惧地瞥了一眼嬴政,生怕对方不顾朋友情谊,让甘罗自生自灭。
“你要是被传染了怎么办?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去照顾罗儿。放心,我们爷俩都会好好的。”甘肥平日里嘻嘻笑笑的,做个生意也顶多就是不亏本算了,如今遇到了儿子的事情,反而有了担当。
就连挺着大肚子的玉儿都说道:“我知道怎么防疫,消毒,我跟着先生一起去吧。”她看蒙武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劝说道:“阿武,只要做好防护措施,瘟疫是不会传染的。”
“可是你还怀着孕,就算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念着独立的孩子。”蒙武不像是在场的这些人那样可以为了甘罗舍生忘死,他更重视玉儿,因而他坚定地说,“最近无战事,我替你去照顾甘罗,你告诉我要如何做就好。”
不过这几人再怎么想和儿子同生共死,都没有机会了,嬴政冷硬地下了诏令:“甘罗我要带走,秦愈和尉僚随行,玉儿你将你所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交给尉僚,之后的我来安排。”嬴政知道在大家都慌乱的时候,他一定要镇定下来,才能为甘罗找到一线生机。只是他没注意到,自己连寡人的自称都忘记了。
“我这么久都没有被传染,我也可以照顾师弟。”秋无雪说道。
“先把你的腿伤至少再说吧。”嬴政讥讽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