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诸位看官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奇怪:以杨广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素来是不肯让自己的计划被别人阻挠拖延的。萧铣为了平叛,请命让杨广下旨在江南正式施行租庸调法、从此废除异地服徭役的苦差,但是如果这个请求耽误到了来年对高句丽的最终致命一击的话,杨广又怎么会答应呢?
事实上,这里头,不得不再看清一点蝴蝶效应:历史上,杨广在第三次讨伐高句丽之前,对国内民力徭役的征发着实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对运粮民夫的役使比第二次讨伐之前还重,仅次于第一次讨伐。
但是历史上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杨玄感叛乱中,杨玄感采纳了李密的下策、围攻东都洛阳。当时杨玄感这么做,一个很重要的连带后果,便是攻下了作为天下太仓的洛口仓,这座足有一千多万石存粮的大粮仓。所以,虽然历史上的杨玄感从自身战略的角度来说,做得比如今更差,但是他对大隋天下造成的伤害却比如今萧铣所在的这个时空更大。因为朝廷军粮的损失更多,杨广才不得不在第三次讨伐高句丽之前再次竭泽而渔滥用民力重新调集军粮。
而现在,杨玄感选择了北上涿郡,东都一带并没有被破坏,洛口仓也完好无损。加上辽东前线战场的态势也被蝴蝶效应极大地改变了——乙支文德在以为有可能靠绝粮而灭掉隋朝八十万大军的前提下,冒险死战,强攻柳城,结果战损了十几万有生力量。而杨广也在和乙支文德以及杨玄感的血战中死伤了不下于这个数目的军队。如此一来,因为来年要面对的敌人更加弱小了,朝廷需要出动的兵力规模也有所下降。
综合各方因素。朝廷不再需要为第三次讨伐高句丽而做太多后勤准备,也就不需要从江南再调集粮食到涿郡。如此一来,杨广自然可以开出让江南百姓从此不必过江服役运粮的空头支票。说到底。杨广除了爱面子、刚愎自用之外,智商其实并不低。在实用主义方面还是很看重的。若非萧铣的建议在实用主义方面与杨广的大计并不违背,他是不可能答应这一点的。
……
解释了那么多来龙去脉,且让咱把视线移回萧铣这边。大业八年九月中旬前后,萧铣终于从涿郡,走大运河,踏上了南下平叛的道路。与他一路同行的,有房玄龄等幕僚,也有来护儿重新借调到萧铣手下的来整、秦琼等将领。以及魏征等在河北之乱中被裹挟进杨玄感逆党、又被萧铣查清其情、洗脱冤屈后收服的低级官吏。
别看历史上魏征貌似又臭又硬。但实际上也是个果断敢为之人,否则也不会劝说李建成对李世民先下手为强。如今魏征被裹挟之前,也不过是一介郡丞幕下的书记官,有萧铣这样官声素著的名臣征辟他当幕僚,而且颇为礼贤下士,魏征没有不纳头便拜的道理,故而其中吃喝谈心赏赐之类的过程,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
和魏征情况相同的低级文官足有七八个人之多,大多都不是什么在历史书上留下了大名的角色,萧铣都不认识。全部是房玄龄一力考察后举荐留用的。当然也有个别漏网明珠,名声足以被萧铣所知——
比如其中有一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轻文官,名叫杜如晦。这杜如晦大业三年时被朝廷征辟为赵郡滏阳县尉。做了两三年见天下乱情将起,就辞官不做,但是留在了赵郡(今河北邯郸)隐居。如今因为杨玄感之乱往河北发展,赵郡也是杨玄感重灾区,所以杜如晦因此蝴蝶效应成了被裹挟从贼的嫌疑人,靠房玄龄洗脱冤情后暂且塞进了萧铣的幕府。
除了魏征之外,还有一类官员也和萧铣同行南下,这些官员多是此前官位已经比较高、没法直接施恩后收服为自己私人幕僚的,比如高士廉等。这些人有些虽然脱去了参与谋反的罪名。但一个交友不慎的错处是免不了的——哪怕你仅仅是此前和杨玄感或者斛斯政私交太好,算不上罪。但此刻也免不了被朝廷贬官处分。
当然,这些人里头。不可能所有人都和萧铣同行;比如那些被弄回关中老家家里蹲的官员,便不和萧铣顺路。顺路同行的只是一小撮被朝廷施加了贬官到南方做流官的人员,比如高士廉就是因为和斛斯政关系太好,通信过密,杨广一道旨意,把他从治礼郎这种清贵京官贬到了岭南去做交趾郡通守。
论官员品阶,交趾郡太守好歹也是一郡副官,就算交趾是最下的郡,其郡守也有从六品的行政级别,按说还比治礼郎高一级。不过没有人会怀疑这个调任确实是一次贬职——毕竟隋朝的时候,交趾郡已经挨着林邑了,是大隋疆土最南方最蛮荒的所在,简直就不是人待的。
而这,其实也是萧铣为高士廉谋划运作的结果了,因为历史上高士廉不仅要被贬官岭南,而且做的仅仅是交趾郡下面一个小县城朱鸢县的主簿,算是官位和辖区双贬。现在虽然依然要去岭南,却可以从一个县的副官提升到一个郡的副官,已然着实让高士廉承情。
……
一行人一路无话,沿着永济渠行船四五日,便转入了黄河,逆流而上一天行程后,就可以转入通济渠。河北乱贼今年正是被朝廷大军集中打击的年头,压缩得很厉害,所以沿途都没有人闹腾。而且萧铣随身也是有万余兵马走运河随行的,便是高士达张金称也没胆子乱来。
走到荥阳郡的时候,眼看要转入通济渠,高士廉找上了萧铣,想求他暂缓行程,或是就此分道而行。萧铣诧异,忙问其故。
“高某自问和斛斯政的交情,被贬到岭南也是罪有应得,能得萧驸马帮衬,不降品级,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萧驸马相邀一路同行,本不该推拒。只是高某在东都家中还有母亲、丧偶小妹与一对外甥、外甥女,病老妇孺都占全了,实在不能与高某同行,受这岭南瘴疠劳顿之苦。故而,不得不先回一趟东都,另外寻了宅邸,并留下拙荆奉养母、妹。”
“高世叔当真是前辈楷模,如此至孝。岭南着实艰苦,不愿意家中老小一并受苦,也是正理。不过如今道路不靖,高世叔若是与萧某兵马同行,尚且可保道路无虞。若是独行,如今两淮杜伏威的地界,只怕便过不去了。而且天下如此骚乱,高世叔把家眷留在东都,自己却往岭南,云山相隔,往来相见的机会只怕都没有了。若是高世叔坚持,萧某也可以暂缓在荥阳郡驻留三四日,给世叔安排家务的时间,然后咱再同行。”
高士廉心中是愿意跟着萧铣一起护送南下的,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踌躇忸怩着说:“这个……如何使得,萧驸马身兼陛下委派的平定江南重任。多耽误三四日,也是罪过的。”
“贼情倒不在这几日,萧某带领的兵马,也不尽都是靠如今随行这些,还有来护儿来大将军拨给的一些精兵,要走海路南下吴郡,总归比咱晚到就是了。不过萧某倒有一个提议:世叔不如把家人都接上,一并南下,只不过不必去到岭南瘴疠之地,便是打算在吴郡、会稽、丹阳,不拘哪一出,安顿下了,再自身去岭南上任,岂不是好?
一来江南到岭南,比东都到岭南近得多,而且江南贼情平定甚易,将来也不存在道路不靖阻隔等违碍,世叔还有可能探望家小。二来此去江南,有运河水路可走,大船平稳,并无车马颠簸之苦,便是上了年纪的或是妇人,也经受得住。走运河可以往南一路到会稽郡,若是再想往南,才不得不走海路或是山路,到时候再行裁处,岂不是好?”
高士廉听了心中意动。他姓高,其实是当年北齐亡国之君旁支后裔,他的祖父高岳,就是当初北齐开国君主高欢的堂弟。所以高士廉此前如同其他亡国宗室后裔一样,在朝中一直是最清贵闲臣,多掌礼法方面的事务。此次被流放到岭南,好歹是做了实权地方官,他心中也在忌惮万一自己被人猜忌了,留在京中的家人会不会有问题。所以历史上他带不了家小,便只好让自己的外甥结好李世民,搭上李渊这条线,好留条逃命的后路。
现在萧铣这个建议,明显更加有诱惑力得多。
“世叔若是南下置办府邸有什么难处,尽管向萧某开口。对京中故友,也尽管宣称是带了家眷到岭南赴任的便是,如此,也不虞有人闲话世叔攀附萧某了。”萧铣一通很是细致的安排,打消了高士廉的一切顾虑,末了,萧铣还凑过去,低声故作神秘地说,“其实萧某与世叔也算是一见如故,有些不当讲的话,也就不隐瞒了:陛下与裴总管委派萧某为扬州内外侯官总管,从江东,到荆楚、岭南,萧某不想让北人知道的事情,他们总归是知道不了的。”
高士廉心中剧震,爽快地感恩答应了下来。萧铣让船队在荥阳休整了三天,又在洛口仓补充了军粮,等高士廉回东都洛阳安排。三天后,便看到高士廉带着家小细软,分乘两艘官船回来回合了。
一行家眷中,有高士廉的老母,以及他的妻子鲜于氏,还有守寡了的妹妹长孙高氏,以及外甥长孙无忌、外甥女长孙无垢。长孙无忌如今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而长孙无垢更是只有十岁的小萝莉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