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围堰引水解决了旱渠挖掘土质坚硬、运输不便的问题;用爬犁、链斗使挖掘速度陡增数倍;用分次普请的物质激励和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的办法激起徭役民夫的施工竞赛;用复式记账避免钱粮物料的大部分贪墨浪费……最后还用青蒿和消灭钉螺把江南地区威胁最大的血吸虫病扼杀于萌芽。
用了这么多手段,足以让理论上的施工效率提高五倍不止,故而纵然在挖运河的过程中,依然遇到了重重险阻,但是工程的进度依然如同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一般不可阻挡。从一年前朝廷预期的需要十万民夫全年劳作,到后来的五万,再到如今承诺的三万,预算虽然一减再减,进度依然进展飞速。
九月末,杭州三大平原县城钱塘、余杭、武康境内,秋粮如期进入了收割的时候。因为是靠腋芽通过消去顶端优势补产的二熟稻,所以一亩地只有平均六到七斗的产量而已。不过这个数据已经足以让农户欣喜,因为这一趟收成按照往年惯例,那就是白白多出来的,只要收够两斗一亩,就可以和单季稻总产量持平了,多出来的四五斗完全是纯盈余。拜秋粮收获顺利所赐,数县的税赋征收也很迅捷。
丰穰之下,结合萧铣如今在几桩大事上建立起来的威望,钱塘县内几乎所有的乡佐豪绅对县尊大人都是拜服得五体投地,纳粮缴税争先早办。靠着按照约定多收上来的那一季粮食,以及乡绅们颇有眼色、打着报县尊大人赐下《齐民要术》惠民的旗号摊派的捐献,这一年来萧铣开常平仓预支徭役民夫口粮、报酬带来的亏空也算是彻底填平了。
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农忙季节也再次结束了,十月中旬开始,数州之地的官吏军民,投入到了运河工程的最后冲刺之中。反正到了这个点,也已经没啥花巧的工艺安排可以做了,运河的河沿也修砌好了,宽度也彻底挖够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活儿——通过在两条平行河渠之间调节水深,把两边的深度都挖沟。最后,再把中间隔离的堤防挖塌,并且也挖到一丈五尺深。
这是纯粹的体力活,尤其是堤防被挖开之后,两条平行河渠之间调蓄水位的功能就没法用了,链斗船因为吃水不可控,效率也会下降,所以最后那一段扫尾的活就是在拼人力。幸好秋粮入库之后,人力前所未有地丰富起来,杭州、湖州等地两月内短期投入的民夫达到了将近五万人的峰值,完全不怕拼体力活。
……
两个月后,腊月初三,京师大兴。
晋王府中,杨广兢兢业业地准备着他的年终表章。去年年底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当今圣上杨坚是发布过一道上谕的,令杨广“朕初以大兴建基,汝今为皇太子,当出居大兴县一年,以明民情”。如今仁寿元年将尽,这一年之期的出居大兴也快结束,杨广自然要整理一番他这一年来执掌政务的得失功绩,也好向父皇证明改立太子这个事儿做对了,他杨广就是比废太子杨勇要能干。
然而,京师大兴终究是天子脚下,平平淡淡,又能有啥奇功可以立呢?要想表章花团锦簇一些,少不得在他杨广做太子时建言定策的大事上找点儿功劳簿。
一个宦官捧着一摞表章碎步走近杨广的书房,偷眼瞅了一下,见杨广只是凝神思考,并未落笔办事,想了一下,还是轻声询问:“殿下,这儿有扬州代总管、河间王统一送来的表章,四百里的加急。都是江南今年的一些见闻上奏,您可要……”
杨广愣了一下,才算是回神,一指案头:“四百里?那也不是很急,便搁在这儿吧,孤一会儿自会看,尔等先下去,不要打扰孤思考。”
宦官给香炉重新添上宁神的安息香,随后才缓缓退下。杨广开小差地随手拿起最上头的一本奏章先看起来——那是河间王杨弘本人的奏章,一般都是把吴地大事简明扼要提纲挈领汇报一下。不过没看几眼,杨广的眼珠便要凸出几分一般,瞬间被惊喜所充塞。
“从杭州入太湖的运河,居然十一月便完工了?全年平均,只用了三万民夫徭役、十一个月工期?杭、湖、苏三州存粮持平、新税虽有减免,然可与支出持平?户调丝帛收成一如往年、仅麻布折入?这不可能!这些修河的钱粮是凭空变出来的么!”
杨广愣了足足十几秒钟,才想起找更多详细的资料,当下也不顾整洁,对着那一叠表章便是一顿乱翻。表章是按照官阶品级放的,所以江南河监李敏的奏表还算容易找,但是麻叔谋和萧铣因为官太小,几乎翻到最底下才找到。杨广匆匆打开那几份奏表仔细阅读起来,剧情还真如长江三叠浪一般层层递进,*迭起。
李敏的东西写得很空泛,只是报喜报功,无非是把每个阶段的工期进展进一步细化陈述给了杨广,和杨弘写的也差不了多少,寡淡乏味。而麻叔谋和萧铣的表章就要详细得多了,把施工过程中种种新手段的运用、弊政的革除、重大事故地处置,都条分缕析写了明白。饶是萧铣出京之前给杨广大致说过他的手段,如今依然少不得有惊喜之感。
“能吏!不对,何止是能吏,这至少是不输于宇文恺了啊。想不到爱妃娘家居然有如此治国贤才,当真是社稷之幸啊。嗯?麻叔谋这表章里,怎么还写了……”
杨广感慨完之后,又往下看去,原来是麻叔谋在奏章里申诉了扬州水曹参军柳括窃据朝廷征收的吴地民船、种种阻挠不配合修河所需等事,最后还是萧铣承诺了借船后进一步立军令状减少开支才拨给少量船只等事。
“这个麻叔谋……胆子倒是不小,不过也正七品上的人,居然敢弹劾上官。但是此事也不可不查,柳括这厮却是想干啥?想要拖孤的后腿不成。”念及此处,杨广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他当然不知道柳括背后的派系问题,事实上,以杨广之尊,也没空去理会一个五六品的小官究竟是倾向于谁的派别。这种虫豸一样的东西,和灰尘一样弹掉就是了。心中想着,笔下便直接在另一边的纸上朱笔批复:“麻叔谋居功自傲,越级弹劾,着功过相抵,不予拔擢。柳括营私舞弊,殆误要政;免其扬州水曹参军事,改任……闽州部郡从事,以观后效。”
闽州便是后来的福州,也是扬州总管治下之地。只是隋朝年间,整个福建地区都是很落后的地方。所以福州一个州基本上就相当于后世福建一个省的大小了,将近八万户、三十万人口。福建地区第二个“州”级行政单位泉州,都还要杨广登基之后,才在大业初年划分出来;而漳州、汀州、建州如今都还只是闽州下面的一个县而已,历史上要到中唐时期,才因为福建地区的移民繁衍、人口增多,逐步细分州境。
被发配到福州当官,在大隋朝基本上算是丢进边境蛮荒之地,与山越、潮寇为伍了。而且这事儿还没得申诉,因为太子虽然理论上没有直接不经过圣意就罢免朝臣的权力,但扬州总管的名义如今一直在戴在杨广头上,以扬州总管身份罢免僚属,在隋朝是合法的。
一条帮着宇文述滥咬萧铣、还咬得技巧太差、落下太多把柄的走狗,就这样被秒杀清理掉了。
杨广看完全部表章,确认没有遗漏,随后让人传来自己的小舅子、内史舍人萧瑀,吩咐萧瑀根据报上来的功绩,挑选一些要点评的内容,整理进他自己给父皇的奏折中。等萧瑀写完,杨广便心满意足地入朝找父皇报喜去了。
……
入夜时分,出宫回府的杨广一改早上焦虑的起色,一副得到父皇赞许后骄矜的志满意得之色。倒也不是说杨广这人没内涵不低调,实在是重压之下突然扬眉吐气,再是故作谦虚的人也会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毫无疑问,只用三万人一年的劳力就修好了江南运河南段,还几乎不影响税赋户调、没有要求非沿途州县支援,这样的工程,怎么看都是巨大的功劳。宇文恺当年修广通渠之前还是将作少监,而修成之后,马上副职转正升到了将作大匠,可见朝廷对这些大项目的政绩考评、赏赐有多慷慨。如今单从效率而论,江南运河南段的效率可是广通渠的三倍之多。
用晚膳的时候,杨广犹然忍不住喜色,以至于同席的萧妃都忍不住询问:“大王今日为何如此欢欣,可是又得了父皇母后的嘉许了么。”
“怎么?爱妃还不知道么——恰才午后进宫时的奏表,可是瑀弟为孤代写的。瑀弟居然没给爱妃通风报信么?”杨广听了萧妃的询问,一开始还以为萧妃是故意娇嗔撒娇,想为娘家人求好处,但萧妃神色不似作伪,杨广与她夫妻十八年了如何看不出?,当下便信了,“唉,瑀弟这人呐,还是太实诚,自己家里的事情,来道个喜有啥不好的,还保密。”
杨广感慨完萧瑀的大公无私,转头对萧妃说道:“是你那好侄儿,去到杭州任上,多方绸缪,地方整肃俨然,而且只用了十一个月工期,朝廷最初预算的三分之一,便把河给修好了。而且听说期间还遇到了瘟疫、风雨不调,也照样逢凶化吉处断得法,既压住了疫情,也确保了丰收,本地水利修缮亦井井有条。这样的贤才不重用才是朝廷的损失呐。”
“啊……那大王准备怎么赏赐伦家呢……哦不,臣妾是说怎么赏赐臣妾那乖侄儿呢。”
一边说着,萧妃一边自然而然地挪过翘臀,往杨广大腿上一坐,眉目流波地用层层波峦蹭着杨广,两人很快连饭都没法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