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妃、南阳郡主杨洁颖与河南郡王杨昭等一行人,风尘仆仆赶了将近二十天,总算是在杨素寿辰之前,从扬州赶到了大兴。因为杨广还没来,加上给杨素贺寿在即,而且如今也不是暑热季节,所以萧妃等也不去五峰山的山庄折腾了,便直接住在大兴城内的府邸。
身在京师的萧铣,少不得眼巴巴赶来给姑母和表哥表妹接风洗尘,萧妃也不拘执,便命萧铣一并住下,等到给杨素贺寿之后再回自己买的宅子。
又是将近一年没见,姑母对待萧铣的爱护依然如故;表哥杨昭随着年纪渐长,不再和以前那般和萧铣没大没小,不过若是论到学问政事,却比往昔更加爱询问萧铣的看法。
态度变化最大的,或许便是表妹杨洁颖了吧。虽然她和萧铣之间名义上什么新的关系都没有,但是杨洁颖在去年回到扬州之后,显然是从母亲那里得到了“父王已经中止了和宇文述家联姻的计划”这个消息。冰雪聪明的杨洁颖当然知道萧铣在这件事情里面起到的作用,而且萧铣没有趁虚而入为自己要求什么,而只是希望给她一个尊重她自己选择的机会,这让杨洁颖颇为感动。
毕竟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是受虐狂。哪怕是极度压抑自己需求,以孝道和和睦迎合家人到薛宝钗那种程度的女人,若是真有机会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爱情,一样会欢欣鼓舞。杨洁颖虽然也有过为父王的大业牺牲自己幸福的隐忍,但是毕竟是能不牺牲就最好了。表哥萧铣对女子的尊重,让杨洁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上的男人,并不都是把女人当作玩物、工具、或者象征自己能力和征服感的猎物。
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萧铣便该去东市采买一些珍奇异货,准备给杨素的寿辰礼物。杨洁颖对这般举动颇为不解——杨广在京师也是积攒了不少珍玩的,此前萧铣拉拢杨约的时候,那可是总价值十几万贯的珍宝都送过去了,纵然杨洁颖不明了其中具体数字,但是概念还是有的。当下便拉着萧妃劝说道:
“母妃,表哥从小在寺庙里住,哪怕是后来到了扬州、京师,也不曾过过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知道富贵人家的喜好呢?杨仆射今年五十五岁,虽然不是整寿,好歹也是冯五的大寿,而且还新立了杀死都兰可汗的功劳,咱们也得好生准备一番礼物才是,怎么能让表哥自己去东市随便弄呢!”
萧妃爱抚着爱女的额前秀发,温言说道:“这不比结交杨少卿的时候——后日寿辰人多,礼单都是当众送的,若是有违禁的宫廷珍异,杨仆射脸上也不好看,父皇母后若是探听到了,印象也不好。你表哥素有巧思,也说了他已经备了一个惠而不费的方案,既可以给足杨仆射面子,又不会太过招摇。只是有些东西比较特殊没有现货,他只能提前找了店家订做,今日去取来处置一番就好了。这桩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
“既是如此,去东市采买倒也无妨,可是表哥终究审美不如人家眼光……”
杨洁颖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母妃的衣带,在指头上绕圈圈,萧妃看在眼中,哪里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要去那便一起跟着去吧,不过不许抛头露面,坐没有王府徽号的那辆马车,让独孤盛带人护卫便是。”
“多谢母妃……唔,孩儿可不是贪玩,只是想帮表哥把把关,嗯,母妃肯定理解的。”杨洁颖说着说着,居然面颊飞起一抹红晕,不过勉强还是把这些自圆其说的言语说顺溜了。
萧铣出发时,听姑母交代说带着表妹和护卫一起出发,也是愕然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欣然接受了。
……
一行人行至东市,杨洁颖和萧铣端坐车上,作了一处。车前是跟随杨广多年的心腹侍卫统领独孤盛,带着四个精干的勇士策马护卫。
这独孤盛今年年近三十,他其实本姓李,和独孤家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因为他与兄长独孤楷二人自幼便是独孤信的家奴小厮,所以跟主人姓了独孤。独孤信在北周时被逼自杀后,独孤楷、独孤盛兄弟就跟了独孤信的幼女独孤伽罗——也就是如今大隋的皇后娘娘。独孤伽罗便把其中的独孤盛派给了二儿子杨广当保镖,那还是杨广灭陈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已经跟了杨广十多年,鞍前马后颇受信任。
车厢内,另有一个*岁的萝莉贴身服侍杨洁颖,因为年纪幼小,看不出姿色如何,只是觉得很是玲珑纤挺,没有同龄人的婴儿肥,机敏的双眸看着也很是警觉。这萝莉萧铣也是第一次见到,据说名叫独孤凤,是独孤盛的一个庶女,因为是小妾所生,在家中不受照顾,故而父亲才狠心让她从小吃苦习武,有时候杨广的妻女出门,便安排她贴身服侍保护。虽然才*岁,但是动起手来居然萧铣这样不曾习武的十五岁少年人也难以讨到便宜。
“表哥,这便是东市了么?小妹很小便已经常住江南,偶尔回京,也不曾来过这里呢,当真是好生热闹。”杨洁颖许是觉得保镖比较强悍,又是天子脚下,虽然母妃告诫了不许抛头露面,依然在车内偷偷打着帘子往外观察,一边和萧铣闲聊,“却不知,表哥为杨仆射准备地礼物,却是何等样子,小妹心中好奇的紧呢。”
“这却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的,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萧铣应付着杨洁颖,两人在车中缓缓而行,反正东市从这头到那头也就两里路长而已,一会儿便到了一家看上去像是制售高档木器家具乃至乐器的店铺。
马车一直行到门口才停下,四个护卫护住店门两侧不让人偷觑,杨洁颖才在萧铣的扶持下下车进店。一边往里走,萧铣一边说:
“这里的店家虽然不是我的名义开的,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去年雕版印书生意大赚了一笔后,我和欧阳师兄合计了,从他的分红和字体工本里分出一些作为本钱,在这里盘下了一间木器店,这里的红利,也都是归他所有。里头掌总的工匠,都是在将作监年老退下来的,做点儿东西也隐秘,不比在将作监里用公家的材料工匠还有人闲话。如今咱家业也不小了,不贪图这点小便宜,还是公私分明的好。”
掌柜的显然与萧铣很熟,知道虽然名义上的老板是欧阳询,但是萧铣来了也都是说了算的。当下把萧铣提前让准备的东西抬了出来,一共两口大箱子。又见到杨洁颖戴着面纱在一旁,又有独孤凤小萝莉保护,掌柜的便很识趣的马上走开了不再打扰。
“这却是何物?看上去也颇为朴素,竟能送给杨仆射作为寿辰礼物。”
“且看表哥为你演示。”
萧铣说着,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面竟然是几个新做好的瑶琴、筝、瑟等乐器,东西虽然不是古物,不过做工倒着实精良,木料不敢说是焦尾枯桐,却也相差不远了,胶、漆、弦无不是上品细作。
如果只是乐器,杨洁颖看了倒不会觉得如何,不过另外一口箱子里的东西就奇怪了,那是一个个用皮子和减震的秸束包装起来的木轮——确切地说,应该是带轴的木滚筒更恰当——然后表面上还有很多小的凸起,看上去雕琢精致,都是倒“t”型的外观,不过那个”t”的一横却不是矩形的,而是楔形的,就如同后世门锁的锁舌一样。杨洁颖看着好奇,按了一下,那些”t”的横锁舌还可以缩进去,显然是里面有牛筋等物做了支撑处理,所以有弹性。
“这东西,配合这个支架调好高度,安在这个琴上,用这个如同给弩上弦的绞盘一样的机括拧紧,便可以自动弹奏乐曲了——为兄觉得叫‘音乐盒’比较合适。不过有没有做盒子,还是叫‘自奏琴’吧。”
“当真可以吗?让我试试。”杨洁颖少女心性发作,等萧铣把支架榫接好,就凑上去绞动机括,然后放手,那个木滚筒在扭矩拨动下慢慢转了起来,每一根凸起的横锁舌拨在琴弦上后,便把琴弦带起一小段,直到琴弦的张力超过了锁舌的弹力之后,就把锁舌压了进去,因为锁舌做成了斜面,所以不会一直钩住琴弦,免得钩断。如此一来,居然也就源源奏响起琴曲来。
杨洁颖却不知道,萧铣为了把西式钢琴原理的音乐盒改造成适用于中式古琴,可是花费了不少巧思。因为西式钢琴的琴键是横排的,而中式是竖排的。西式的只要做按的动作,而不用先钩后放。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不仅要把滚筒的运转方向扭过90°,更是要做出倒“t”型还带斜面锁舌和弹簧的机构,比西式音乐盒的凸起部分繁琐了不知多少倍。
“表哥,这都是你定的范式,指点工匠做的?如此巧思,当真是……小妹原先怎么不知道你还如此精通音律呢。”杨洁颖抚摸着琴弦,琴还是一般的琴,可是加了这么一个机括架在上面,怎么就能自动弹奏了呢?至今她依然沉浸在匪夷所思中没有醒来,不过对萧铣的印象,已经从单纯的好感慢慢向崇拜转移了。
“可是此物怎么看……要作为送给杨仆射的寿礼,分量倒是够了,却也只是一些奇巧之物,并没什么好的寓意在内,小妹听说别人为了恭贺杨仆射此番讨伐突厥的武功,都是送宝刀名马、雕弓古籍。咱送这个是不是……啊!我想到了。”杨洁颖沉吟不久,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想到了表哥准备此物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