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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不被允许随驾登泰山,曾郁郁寡欢,谁知不久后就查出有了身孕,彼时却有圣旨到,请公主随驾南巡,和敬本欲亲自将喜讯告知双亲,奈何她尚未出门便已因身体不好而胎儿难保,几位亲王福晋轮流来照顾,都拦着不让去,哪里能想到,这边拼命保着和敬的孩子,皇后却在德州撒手人寰。

消息是瞒不住的,德州的哭声仿佛蔓延到了京城,千雅和白梨赶来,额驸更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和敬身边,唯见公主痛不欲生,一次次挣扎着要往德州去。

公主府里的哭声催人心肝,而紫禁城里的妃嫔们,也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虽有愉妃掌管六宫之事,但她并不是最高权力者,最后是求了娴贵妃出面指挥所有事,一面迅速为各宫妃嫔、太监宫女准备孝服,在紫禁城里挂上一盏盏白灯笼,一面打扫宁寿宫准备恭迎皇太后回銮。

内务府宗人府紧急调集工匠打造皇后金棺,七阿哥的故世就来得突然,谁能想到仅仅过了两个多月,皇后竟突然西去,皇宫上下,朝廷百官,乃至百姓都是懵的。从去年夏天的战火和入秋的天灾,到七阿哥暴毙再到皇后仙逝,大清朝这是遭了什么难,皇帝登基十三载,头一年如此萧索沉闷,天灾**不断,骨肉血亲分离,黑沉沉的乌云在京城上空,不曾离去。

德州这一边,皇帝在悲痛欲绝后,突然冷静了下来,与诸大臣商议如何为皇后办丧事,不见大臣时,就守在皇后玉身旁,他亲自为皇后画遗容,让宫女为皇后穿上朝服,停放玉身的殿阁里贮藏了许许多多的寒冰,他便穿着厚厚的棉衣守在一旁,而红颜就守在殿门外,不去打扰他们的“独处”,一面打起精神妥善皇后的丧事。

三月十四日,皇后的金棺被火速送到德州,新作的凤袍也同时送来,皇帝最后亲自为皇后整理遗容,待宫女们为皇后换上凤袍,他再亲手为妻子入殓,之后便要准备回銮,将皇后梓宫送回京城。

红颜回自己的屋子准备换衣裳登车,见吴总管与几位礼部大臣聚在行宫门口不知在说什么,之前为了公主的婚礼,红颜时常与礼部官员相见,几位皆知令嫔娘娘是正经办事的人,此刻相见忙上前行礼,道一声节哀。

“皇上就要起驾,大人们怎么还聚在这里?”红颜道,“你们当各自准备,随时准备送皇后娘娘梓宫回京。”

礼部尚书海望,愁得眼圈乌黑,躬身道:“令嫔娘娘有所不知,臣等眼下有两件事难办。一是康熙爷孝诚仁皇后故世时,正逢三藩作乱,惟恐外省各官举哀服丧有惑观听,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惊恐混乱,当时降旨各省一切丧仪皆免。自此,圣祖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先帝孝敬宪皇后的大丧,一律循例而行,从未讣告京外文武官员、军民百姓照京师治丧。眼下皇上要全国官民举哀服丧,臣等无先例可依,进退两难。再一则,皇上要将皇后所乘青雀舫送回京城,今日工部随宗人府送金棺来,丈量了青雀舫的宽高,实在是进不了京城城门。船不能拆,可城墙也万万不能拆,京畿都城的城墙拆了,会成为千古笑话,臣担当不起。”

皇帝要将青雀舫送回京城的事,红颜也听说了,但她没想到青雀舫那么大,竟进不了京城的门,可皇帝现在的状况,谁去禀告这件事都没好结果,红颜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斤几两,但这两天,她一句话都没对皇帝说过。这会子海望大人似乎就是在游说吴总管去向皇帝禀告,可吴总管如何担当得起这样的事,他也已经累得身形憔悴。

吴总管也担心令嫔娘娘好心去禀告却遭皇帝责备,主动道:“这件事且要靠工匠们想法子,娘娘千万不要去回了皇上,皇后娘娘的青雀舫回不了京城,在皇上看来就是皇后娘娘回不了家,这样的事,皇上断容不得的。”

红颜心情沉重,长眉紧蹙,不能拆船,也不能拆城墙,那只能让青雀舫从城墙上过去,她忽然想起之前随皇后去尼姑庵时,沿途看到码头纤夫们用木轨运数船只的场景,她指了吴总管道:“去尼姑庵的路上见到的事,你可还记得?立刻带几位大人去查看,看看那样的法子能不能用到京城去。无论如何,要把青雀舫送回京城。”

吴总管也想起那光景,眼瞧着就要起驾,二话不说带着几位大臣去实地查看,而这边红颜匆匆回去换了衣裳,果然一个时辰后,弘历便起驾回銮,一路护送皇后梓宫回京。

至三月十六日,皇后梓宫到达通州,暂安在芦殿内。皇子及在京亲王以下、三品官以上官员齐集通州,皇子们在皇后梓宫前祭酒,举哀行礼。当天戌刻,皇后梓宫入京城。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大臣官员、命妇,内府佐领内管领下妇女分班齐集,缟服跪迎。金棺由东华门入苍震门,奉安梓宫于皇后生前居住的长春宫,六宫妃嫔缟素举哀。

然而此时,和敬公主的身体不容乐观,随时可能有滑胎的危险,皇后梓宫已奉入京城,她却依旧不能起床来送母亲最后一程。病榻上的公主悲痛欲绝,但她一旦离榻起身,若是胎儿不保,公主深知母亲不会原谅她这样的过错。

额娘生前最爱的就是自己的骨肉,和敬若保不住这个孩子,就对不起额娘对她一生的呵护。永琏去世后,当所有人都惋惜甚至嘲讽和敬是女儿而不是儿子,连皇太后都明着暗着为此叹息时,皇后却从悲痛中走出来,坚强地张开羽翼守护她的女儿。和敬在额娘身上学到最多的,就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全部的爱,她又怎么能,轻易舍弃腹中的孩子。

可丧母之痛,几乎要去和敬的性命,她纵然卧床不起也不见得能保住这孩子,额驸已经没有办法了,派人将消息送入内宫,如今皇后不在了,他只能派人来延禧宫求令嫔。

红颜刚刚回宫,正换上内务府送来的孝服,听闻额驸派人来求她,说公主恐怕胎儿不保,红颜深知若和敬再出什么事,皇帝就该疯了。她已经好几天没和弘历说半句话,但为了和敬,她不能再逃避。

红颜出门时,遇上愉妃前来,两人相见免不了垂泪,愉妃也知道和敬不好,听说红颜要去面见皇帝,愉妃方才在苍震门匆匆看了一眼皇帝,到底是相伴二十来年的人,她提醒红颜:“宫里的事有我有娴贵妃在,这些日子你就陪着皇上,可千万要陪着他,我从没见过皇上的眼神是这样子的。皇后娘娘……怎么说走就走了,她怎么能狠心丢下皇上和公主……”

红颜心系和敬,牢牢记着皇后临终前最后的话,皇后并没有把和敬托付给她,因为到最后一刻,皇后仍希望自己能守护女儿。她与愉妃匆匆别过,往长春宫来,六宫妃嫔已被劝退,皇帝似乎是知道皇后生前就不把六宫放在眼里,身后又怎会在乎她们的眼泪。

长春宫和德州行宫一样,静谧如无人之处,红颜走近熟悉的殿阁,见金棺停在中央,灵台上仙气缭绕,皇帝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一手扶着金棺不言不语。

红颜至灵台上香,然后走到了皇帝面前。

弘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而看了皇后一眼,嘶哑的声音说:“先帝爷还在时,朕惹她生气,道歉也没用哄也没用,急了问她如何是好,她说民间悍妇都是罚自家相公跪砖头的,把朕气得够呛。朕当然不会去为了她跪砖头,可她如今,却给了朕最大的惩罚,她把朕丢下了。”

“皇上……”

“我们在泰山上说得好好的,将来要带和敬去,带我们的外孙去。”弘历眼含热泪,“她怎么就忍心跳下江河,把朕与和敬都抛下,和敬腹中的孩子,再也见不到外祖母了。”

“皇上,娘娘没有跳江。”红颜屈膝仰望着弘历的悲容,把皇后最后那番话告诉了弘历,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娘娘放不下您,放不下公主,她说她若走了,和敬怎么办。皇上千万千万不要误会娘娘,娘娘是失足掉下去的,她没有想寻死,她怎么舍得丢下您和孩子呢,娘娘说您冤枉她了。”

弘历的手颤抖着,抓住了红颜的臂膀:“她没有寻死?”

红颜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她这些日子仿佛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哭着求道:“皇上去救救公主吧,公主胎儿不稳,随时可能失去孩子,若是没了孩子,只怕和敬生无可恋,要跟着娘娘去了,去救救和敬……”

“朕的女儿。”弘历浑身紧绷,起身看了眼金棺中妻子安详的遗容,仿佛终于从悲痛中苏醒,丢下红颜大步朝门外走,口中念着和敬的名字,很快外头就传来起驾的动静,皇帝要亲临公主府。

静谧庄重的灵殿内,红颜瘫软在地上,冰凉的地砖让她的精神为之清醒,这长春宫,改变了她生的命运,可这长春宫的主人,再也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