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贾府时,薛姨妈一直木着脸,听到马车进了二门的时候婆子的吆喝声,薛姨妈才悚然惊醒过来,用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外面管马车的婆子见薛姨妈坐在马车开半天没动静,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道:“姨太太,可以下车了,轿子在等着您呢!”
薛姨妈木着脸撩开马车帘子,倒是把婆子们吓一跳。
薛姨妈去宫里走了一趟,又在马车上哭了一路,都没心思去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首饰,再加上本来就是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更是糊成一团,那些婆子们都给吓着了,姨太太这是怎么了?
毕竟薛宝钗小月的事情也要半日左右才能够传遍偌大的贾府。
薛姨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更是悲从心中来,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王夫人、贾母等人自然是府里头最先得到消息的,先是不信的,后来车马房那边说姨太太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两人这才信了,看来宝钗真的出大事了。
其他的人还好,就是王夫人和贾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薛宝钗有了孕,是抢在了娘娘的前头,不仅娘娘没脸,以后恐怕皇上的心也要跟着偏了,说心里不吃味不嫉妒是不可能的,现在薛宝钗的皇子没了,她们倒是不知道该做笑脸还是做哭脸了,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好看的紧。
“老太太,这个……”
贾母靠在炕桌上,由着鸳鸯给她掐捏,道:“你去看看你妹妹吧,天可怜见的。”
王夫人道了是,便去了薛姨妈处。
既然去见薛姨妈,自然是不能端着笑脸的,还跟跟在她身后伺候的玉钏儿等人念叨了真是可怜了宝钗受苦之类的。
薛姨妈的院落此时正冷清着,隔壁府里办丧事,薛宝钗又传了那样的信儿来,大家自然是不敢笑也不能笑了。
王夫人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嘴,才进了院门,扬声道:“妹妹你在吗?”
薛姨妈的丫鬟急忙把她们迎了进去。
薛姨妈坐在里间的炕上,衣裳也没换,首饰也没摘,连洗脸都是丫鬟哄着擦了一把的。
听到王夫人的声音,薛姨妈才有了动作,王夫人进门的时候就撞上了薛姨妈那要吃人一般的慑人眼神。
王夫人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进门道:“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满心都是贾元春弄掉了薛宝钗的孩子,断送了他们一家的富贵路,很有可能是断送了他们薛氏一族的锦绣未来!
这些让薛姨妈的胸口都鼓胀着发疼,发酸,让她想要怒吼,想要砸东西,甚至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一切。
王夫人的话问出口了好一会儿,正在薛姨妈的丫鬟要帮着答的时候,只听见薛姨妈幽幽道:“你不是已经晓得了么?还这么假惺惺问我做什么。”
薛姨妈和王夫人一母同胞,内宅路数来自同一个师父,也就是她们早已作古的母亲,薛姨妈人比王夫人笨一点,但是内宅功夫也修炼得不比王夫人差多少的。在她看来,贾元春是王夫人的嫡长女,王夫人的那些手段那些路数,肯定全都会教给贾元春的,也就是说,王夫人教着贾元春弄掉了薛宝钗的孩子!
薛姨妈心里一股气,不仅是火气,还有怒气怨气恨意,夹杂在一起,如同瓦斯里还有氢气,同时还有着足够的氧气,只需要星星之火,就能引发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王夫人和薛姨妈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是利益交换的拍档,当初薛姨妈慕贾府权势而来投奔王夫人,王夫人则看上了薛家的钱财,二人是狼遇到狈,正好一同为奸,此时王夫人这边的贾元春使得薛宝钗丢了孩子,就是大大地伤害了薛姨妈的权益,以前坚不可摧的同盟,如今却是比那旧窗户纸还要脆弱。
“你怎么这么大火气?还不快给你们太太倒杯茶来去去火气!”后面那句话是冲着薛姨妈的丫鬟说的。
薛姨妈见她如此使唤自己的丫鬟,如同这丫鬟也是贾府的一般,更是痛恨,这对母女是作践自己母女作践惯了吗?
等丫鬟端了茶来,薛姨妈一扬手就将茶水打翻了,高声道:“你到底是谁的丫鬟?怎么别人也能够使唤得了你?你怎么不跟着她去?”
丫鬟很委屈,以前王夫人也吩咐她们做事,薛姨妈并不阻止,反而让她们好生听的话,今天太太是吃了哪门子炸药了,竟然如此暴躁。
王夫人道:“好了,你不要朝丫鬟撒气了,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出来,我也能帮你一把,别憋在心里憋坏了。”
薛姨妈冷笑了一声,道:“我的好姐姐,我可没那么本事找你帮忙,别到时候把自己也绕进去了。我累了,不能作陪,你先回去吧!”
竟然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薛姨妈径自去了屏风后头换衣梳洗,准备躺躺,期间免不了吹毛求疵地拿了丫鬟的错处儿狠骂了几回。
薛姨妈换了衣裳,才想起来,道:“对了,你们大爷呢?上哪里去了?赶紧去把他找回来!说家里有重要的事情!”
大爷就是薛蟠,本来就是个不着家的霸王,自从薛宝钗进了宫,更是如同得了势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仿佛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是薛大爷,好像天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儿一般。如此一来,那些趋腥附膻之辈如闻了臭味的苍蝇一般,迅速地聚集在了薛蟠身边,一起去花街柳巷,一起喝酒,一起走鸡斗犬溜猫逗狗,甚是快活,而他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更是连国舅爷这个称号都冠在了他头上,薛蟠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结账无比痛快,连着几日几夜不着家,完全不知家中到底有了何时了。
薛姨妈躺下之后,又流了许久的眼泪,把薛宝钗和薛蟠那早死的爹拉出来骂了一回,才昏昏沉沉睡去。
等到惊醒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出去寻薛蟠的人还未回来。
薛姨妈怒骂道:“真是白养了一群饭桶,连大爷平日里去哪里都不知道,要了何用?明日就要人牙子来发卖了换得用的人手来!”
下面的人听得是胆战心惊,这薛姨妈怎么突然走起凤辣子的路子来了?
此时薛姨妈一股气梗在心口,已然决定要出去寻了新的宅子才行,再住在这里,日日瞧着那几张脸受气。以前要借贾府的势,如今看来这势也不是那么好借的。
薛姨妈收拾了一通,突然想起那几张纸,是当初王夫人从她这里拿钱的时候,薛宝钗背地里劝她让她与王夫人写下的文书,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欠条了。此时薛姨妈又要感叹一回薛宝钗果然是聪明十足,只可惜投生在这样的家里,因而命不好,不然,就是那最高的凤位,宝钗也是坐得的。
薛姨妈拿出欠条,倒不是因为她聪明了,而是因着她心里头梗着一口气。薛蟠不顶用,薛姨妈就只打算让他传宗接代就可以了,至于撑起薛家,那是为难薛蟠的。薛家唯有薛宝钗才有可能挣得一份前程,以前瞧着贾家二奶奶的位置也是不错的,将来整个贾家必然落到自己女儿手里,如今自然是不做这个念想了。
薛姨妈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贾家撕掳开了,这欠债还钱的事儿,也就该拿出来说说了。
薛姨妈的打算是很好的,只可惜聪明程度决定思虑是否周全。
薛蟠薛大爷是第二天早上才被架着回来的,看到薛蟠那醉醺醺的样子,又想起宫里薛宝钗孤苦无依,那么可怜,薛姨妈第一次觉得薛蟠是用妹妹的幸福换了自己的享乐。
命人煮了一锅醒酒汤,灌了几碗下去,薛蟠就清醒多了:“谁?谁敢折腾小爷?小心爷弄死你!”
“充大爷都充到你娘老子面前来了,薛蟠,你看看老娘是谁?”
一看到自己的亲娘,薛蟠立马换了脸,笑嘻嘻道:“原来是妈啊,您今个儿是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
薛姨妈没回答他,反而问道:“是你死到哪里去了?昨天就派人去寻你,今天才回来,我看那些人都别用了,直接卖了算了。”
“您是妈,您说卖谁就卖谁。您说了算!嘿嘿……”薛蟠还有点醉,咧着嘴傻笑起来。
薛姨妈真是气苦,把人都遣了出去,才道:“卖人是小事儿,咱们家出了个大事儿。”
“啥事儿?”薛蟠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宝钗的龙子掉了。”
“什么?!”薛蟠立时酒醒了,“怎么会?”
薛姨妈道:“做什么?你不会小点声啊?还真是造孽,竟然是你那个表姐做下的好事。”
“哪个表姐?”
薛蟠还没把宫里高高在上的贤德妃当成自己的表姐过,太高攀不起了。
“还不是你姨妈生的那个。我可怜的宝钗,好不容易进了宫,本以为能出头,没想到出了这么个事儿。”
薛蟠已经愣住了。
林黛玉那边是到了晚上才知晓的,虽然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原著中贾元春貌似也是因为掉了个孩子就香消玉殒了,有些人认为是皇帝不让贾元春生,所以贾元春就生不出来,林黛玉也不知晓真相。至于薛宝钗这个,也是令人唏嘘,薛宝钗那样一个玲珑心思的女孩,竟然也不能再宫中混的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