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柳奚尘是因风闪灵而受伤,而自己也答应了风闪灵要帮柳奚尘治伤,那么他言出必行。
但他守信用,却不代表他能容忍柳奚尘一而再再而三对他粗言野语。
同一时间,柳奚尘听着顾无欢话语中的冷凝之意,心知自己一定是惹着他了,静默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抬头正视着顾无欢,悠悠地开口,“怎么,是不是说了让你听不顺耳的话,又想要虐待我这个病人了?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现在这样,你确实想怎么对付我我都没法反抗,但是顾无欢,你真觉得挑这种时候整治我,很大丈夫么?”
“落魄凤凰不如鸡?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顾无欢说着,果真也低笑了一声,“凤凰?你什么时候成了凤凰我竟不知道了,你难道一直以来不都是只杂毛山鸡么?你竟拿凤凰自喻,这脸皮也是堪比城墙,而且,本王再好心纠正你一点,本王不是君子,是小人,乘人之危这种事儿,又有什么不能做的么?”
柳奚尘脸色一沉,成功被顾无欢噎到。
他是没有想到顾无欢这厮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个小人。
“真的应该让疯丫头来听听你刚才的言辞,一看就没念过几年书,比方打不好,骂人的本事也差劲。”顾无欢唇角的笑意敛起,“柳奚尘,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还治不治?本王大发善心来帮你治伤,是为了还疯丫头欠你的人情,但你若是自己不领情,本王也还是会当这个人情已经还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缠着她,我依旧要你好看。”
“顾无欢你……”柳奚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斟酌了片刻之后,终于咬了咬牙,“治!为什么不治,我家小颖对我的关心,我怎么能不领情,顾无欢,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分出个高低的。”
“迟早有一天?据我所知结果早就已经出来了不是么。”顾无欢冷笑一声。
他现在将柳奚尘治好,是为了守自己给风闪灵的承诺,但他将这厮治好了之后再整他,也不算是不守信。
柳奚尘,真以为他顾无欢是那么好骂的。
与此同时,柳奚尘将顾无欢的话听在耳中,浓浓的嘲讽意味让他拧起了眉头,却是忍着不再发作。
在他看来顾无欢是个疯子,要是真的将他惹得炸毛了,他发起了疯,自己如今这个境况可不是他的对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就让这个疯子将自己治好,伤好了之后才有力气和他斗。和他继续抢小颖。
接下里的时间里,柳奚尘很是安分地没有再说话,
“毛巾。”顾无欢朝着身后的白云吩咐着,望着眼前安静的柳奚尘,眸底划过一丝讥讽。
这家伙刚才还像疯狗似的,一身的傲骨铮铮,一副我不需要你帮我治疗的样子,这会儿忽然这么安分,他以为自己猜不到他心里想的什么?
这家伙无非是想,现在先忍着不吭声,等自己将他治好了,他伤好了之后,便又有力气来缠着疯丫头了。
顾无欢只觉得可笑极了。
这柳奚尘确实是个麻烦的家伙,但——他本身有个最大的弱点,多重人格。
这个人格很喜欢疯丫头,但若是换成了拜自己为师的那个人格,便又不喜欢疯丫头,换成第一人格,便是属于那种喜欢却又不会纠缠的。
多种性格,多种行事风格。
顾无欢想,即便是没有自己,柳奚尘也很难与风闪灵走到一起的吧?
确实很难。
如果他不是每一个人格都喜欢风闪灵喜欢到非她不可的地步,那么他注定是得不到风闪灵。
顾无欢想到这儿,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
表面看似平静的二人,此刻,各有心思。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相对无话,直到顾无欢将柳奚尘的伤口做了处理,在他床头放下了一瓶药膏,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白云跟着顾无欢离开屋子,顾无欢朝着他道:“那瓶药膏每日都要抹,早中晚各三次。”
他本人自然是不会再亲自帮柳奚尘上药了,他看见他,首先还得克制着自己不将他一掌拍死,能帮他处理伤口,已经算是极限了。
“属下明白,不过……爷真的就这么……便宜他么?”身为跟着顾无欢多年的亲随,白云对他的性格自然有所了解,只觉得,顾无欢不会治好了柳奚尘就这么算了。
“你觉得呢?”顾无欢转过身,淡淡一笑,“今日的伤口,我只是做个基本处理,三日之后,需要再次处理,到时候可不是包扎敷个药就能解决的,要用刀将他身上烧伤的地方割去,被烧焦的肉割了,新肉才能长出来。说来我这也不算是借着看病的名义报私仇,他自己要是不介意背后留块冬瓜大的疤,他可以选择不割肉。”
白云:“……”
果然,就知道爷不会那么好说话的。
“好了,这三日你得给他按时擦药,饮食么,白菜萝卜就好了,病人就应该这么吃。”顾无欢吩咐完之后,便转过了身继续走。
本想去找风闪灵,却没有想到,走到半路,余光忽然瞥见右方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奔来,他转过头去看,奔来的正是王府外的守卫。
“郡王,方才我等站岗的时候,忽有一物以凌厉之势朝着门口射来,本以为是闲杂人等来找事的,却没想到,那射来的东西正是一支箭羽,箭羽上绑着一个盒子以及一封信。”守卫说着,将自己手上的东西递到了顾无欢身前,“信上很明确地写着郡王妃亲启,那神秘人的速度极快,再加上距离远,属下们捕捉不到。”
顾无欢将东西接过,二话不说就将那封信直接拆开了。
写给风闪灵的信,送给风闪灵的东西?
为防有诈,他先帮她看看。
将那信件打开了,上面竟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小小薄礼,还望收下。
连个落款人的名字都没有。
但见那字迹娟秀工整,顾无欢眼眸微微眯起——也不知疯丫头会不会认识这笔迹。
至于他手上的这个盒子……
还是留着她自己拆吧,省的她等下说自己私拆她的东西,她拆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着也是一样的。
顾无欢将那信封一折,握着那只盒子,朝着自己屋子所在的地方迈去。
连个名字都不留,会是什么原因,是不想让疯丫头知道呢,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顾无欢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风闪灵果然也已经洗漱好了,一见他进来,朝他浅浅一笑。
那笑中分明的讨好意味。
顾无欢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上的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给我的?”风闪灵接过他递来的盒子,三寸之长,两寸之高。
“你送我的?”她朝顾无欢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是我送的,是这封信的主人送的。”顾无欢将捏在手里的信抖开,递给风闪灵,“送你东西的人没有署名,你看看这字迹你可认得?”
风闪灵望着白纸上的八个字,微微一怔。
这个字迹……
“你的表情告诉我,这上面的字你是认得的。”顾无欢朝着她微微一笑,“谁呢?”
风闪灵没做声,只是低下头,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了。
盒子中央,一个如同王冠一样的头饰呈现在了眼前,以细细的银丝穿成,中间所有的空隙都镂地恰到好处,每个棱角上都镶嵌着一粒小小的紫色宝石,不显得太隆重也不显得太简单。
这个时代,冕冠和凤冠的工序都十分复杂,以华丽大气为主,所以这枚有着王冠式样的精简头饰,并不显得抢眼,即使出席宫宴,也不会让旁人误以为自己想斗艳。
因为它不艳,而且淡紫色,倒是很合她的胃口。
早在看见那封信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原来她当初的那张设计图果真是丢在了尧国的皇宫。
“怎么不回答我的话?”脸颊让人捏了一捏,顾无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知道这是谁送的?怎么不敢和我说了么?”
“荆楚煜送的。”风闪灵将那枚头饰放回了盒子里,“说是也不全是,这东西的设计图当初可是我自己画的,你听我说完你再生气,这个头饰,是我在成婚前几天想要订做的,我本来想用大红宝石,但后来被拐去了尧国,这张图纸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丢了,而且我也稀里糊涂地和你成亲了,所以后来,我就把它忽略了,直到舞阳要大婚我才想起来,帮她做一个头饰,但我那时候已经忘了设计图是什么样的了。”
风闪灵这一番话说完,顾无欢原本沉下去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原来是你设计的,我就说,荆楚煜那脑子也想不出这么个东西。”顾无欢将那枚头饰从盒子里拾起,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既然是出自你的设计,那么你就留着吧,不过,你不准戴。”
风闪灵闻言,眉间划过一丝无奈,“好了,我不戴。”
顾无欢最烦的人就是荆楚煜,他能让自己收下荆楚煜送的东西已经是难得。
“难怪我说怎么连个名字都不敢留,这小子是怕给我先知道了,把这东西给扔了,所以他很是简洁地留了八个字给你,他心里清楚你会认得他的笔迹。”顾无欢唇角的笑意有点儿凉,“不过好在他有点自知之明,没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派人留了东西便快速离开,否则……”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风闪灵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要是他亲手递给我,我是不会收的。”风闪灵道,“只不过,他用这种方式送来,咱们还得派人给他送回去么?”
“不用送回,我说过,可以收下,毕竟是你设计的东西。”顾无欢说着,倏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当初说要送舞阳一个头饰,正是去的那家起火的珠宝铺子,那么东西你拿到手了没?”
“没有。”风闪灵摇了摇头,“我原本就是去取那东西,才偶然间碰到的柳奚尘,现在想必那首饰已经埋在废墟里了。”
说起来她也真是倒霉,这是她第二次画好了图样,却拿不到实物。
“干脆就将荆楚煜送来的这玩意改一改,给舞阳戴。”顾无欢淡淡道,“这个框架出于你的设计,将框架保留了,上面的宝石全都给我拆卸下来,换成大红色的,如此一来也不算用荆楚煜的东西,毕竟只要有图样,找个技艺好的珠宝匠谁都能把框架做出来。”
风闪灵:“……”
这样也行。
“就这么办吧,把上面的宝石全拆了,另外,加上一万两的银票,算是我给他的人工费,多的不用找了,这些紫色宝石,加上银票,我让人送回尧国送到他的手中去。”顾无欢说到这儿,浅浅一笑,“就回复他说,这东西你拒绝了,框架算我向他买的,作为送给我妹妹的大婚礼物,宝石也不要他的,反正不会让他亏本,这对他来说,是赚钱的买卖。”
风闪灵:“……”
的确是不会亏本……但是……荆楚煜一定不想赚这笔钱。
“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否则,城南最大的珠宝铺子被烧毁了,你还想去哪里再订制?其他家的,少有能比得上这家的,而舞阳的婚礼,只剩下十日不到了。”
“那就这样吧。”风闪灵道,“反正图样都是出自我的设计,没差别了。”
其实,顾无欢这么做的真正原因……还是想气死荆楚煜吧?
“那好,回头我就叫人去办。”顾无欢笑的一派优雅,“头饰的事情解决了,现在,你该跟我解释了,你说你巧遇柳奚尘,这不怪你,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何着火的时候你们在二楼呢?”
“喝茶。”风闪灵道,“我发誓,我碰上他的时候,正是第一人格,他很友好地邀请我喝茶。”
“友好?”顾无欢皮笑肉不笑,“也是,你对人畜无害的类型向来没有抵抗力,当初令狐染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我再问你,着火的时候为何出来的这么慢?以你们两个人的身手,早该出来的了,你们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们喝的茶里让人下了迷。药,我与柳奚尘都中招了。”风闪灵将柳奚尘下药的那事直接略过,以避免顾无欢炸毛,“是那家店里的一名丫鬟送来的茶,之后发现着火时,我与柳奚尘使不出半点功夫,房门又让那女子外锁了,我们二人趁着火将门烧开时合力撞开了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门板砸下来,柳奚尘把我推开,自己让门板给砸了。”
“原来他的伤是这么来的。”顾无欢眯了眯眼,“那丫鬟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记得,我画技尚可,可以画下来给你看。”风闪灵说着,便搬来了笔墨纸砚,脑海中浮现那丫鬟的模样,在画纸上描绘着她的轮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之声,而后,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爷,关于城南珠宝店着火一事,有三人被烧死,尸体验证是二男一女,极有可能是当时在珠宝铺子里的掌柜,小厮和丫鬟。”
风闪灵的动作一顿。
那丫鬟竟也被烧死了?
顾无欢目光一沉,“进来说话。”
外头的黑云开了房门进来,继续道:“如今大火已经扑灭了,那家店却成了一片废墟,当时店铺一楼只有掌柜的和两个下人,起火是从一楼开始,如果当时他们都清醒着,逃跑是来得及的,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这三人在着火的时候,根本不清醒,也许是让人打晕了,所以着火也无知无觉,等火势大了,外头路过的人才发觉了。”
“这是蓄意谋杀,连掌柜和下人都不放过,显然是担心他们泄露了什么。”风闪灵说着,继续画着手上的画,“看来那丫鬟是接了什么人的命令,也许是被威胁,又或者是收了钱,我将她的模样画下来,黑云,你去查查她是什么地方的人,最近解除了什么人,家里还有没有亲人,她的亲人这几天有没有忽然多了一大笔收入之类的。”
当时楼里仅有五人,她和柳奚尘对于着火是后知后觉,一楼的那三人就那么死了,线索就断了。
如今就且靠着这个丫鬟来查一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疯丫头,以后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别人给的酒或是茶,都不要喝,除非我在。”顾无欢斜睨着风闪灵,“你要是真的那么管不住嘴巴,至少找个人帮你试吃。”
“明白了,我会注意,下不为例。”风闪灵这会儿自然只能顺着顾无欢的话说,顿了顿,又道,“对了无欢,柳奚尘的伤势怎么样了?”
“还好,只不过背后大片烧伤,但我说了能不留痕迹,就能做到。”对于风闪灵的询问,顾无欢这一刻倒没有表现出不满,“现在他在休息,你还是不要看望他了,三日之后要给他做一个小小的手术,你要不要到时候去看看他?”
“小小的手术?”风闪灵疑惑,“什么手术?”
“切皮手术。”顾无欢唇角勾起一丝无害的笑,“不是说好了不能给他留下疤痕么?那么,最基本的,就是要将他被烧伤的皮肤切除,否则,烧伤得印迹永远去不掉。”
“这动刀子的范围很大么?”风闪灵抽了一下眼角。
“还好吧。”顾无欢道,“也就一个冬瓜那么大而已,不严重的还可以不切,用我的药膏便可,但严重的地方,灵丹妙药也没办法。”
“……”也就一个冬瓜那么大,这叫也就?
“能不能打麻醉?不是,我是说……有没有麻沸散什么的?就是让人可以暂时失去知觉,不会感觉疼痛。”风闪灵道,“或者给他用*香也行?”
“没办法。”顾无欢淡淡道,“*香让人无力,但痛感却还是很清晰,打晕他?只怕不管用,晕了也会疼醒的。”
风闪灵道:“醒了再打晕。”
“你觉得,那么自负的家伙,会同意么?”顾无欢笑了笑,“你信不信,他宁可疼死,也不想在我面前丢脸,打晕他?他第一个不同意,这厮一直以为自己很大丈夫,他会咬着牙不吭声的。”
风闪灵无言以对。
是不是大丈夫,和能接受疼痛的程度,成正比么?
能忍疼就是大丈夫,忍不了疼就是废物?这都什么奇葩说法,自负的人,果然是注定受罪的。
……
时间一晃眼过了三日。
这一日,顾无欢带着风闪灵,进入了柳奚尘的房间。
“小颖?”柳奚尘在见到风闪灵的那一刻,当即眼睛亮了,“你,有哪儿受伤了么?”
“我没事,倒是你,烧伤挺严重的。”风闪灵说的同时,心里纳闷着,这都三天了,怎么还是这个人格啊。
快的时候三分钟换一个,慢的时候三天都不换一个。
“为你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奚尘朝着风闪灵邪魅一笑。
风闪灵:“……”
顾无欢此刻显得十分平静,因为他心里清楚,柳奚尘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柳奚尘,今日,要给你背后动刀子了。”顾无欢的声线慢条斯理,“本王在这儿和你保证,康复之后不会留疤,不过么,这个动刀子的过程有点儿难熬,本王先问你,需不需要将你打晕?若是疼醒了,再打晕,一直到结束,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什么?动刀子?顾无欢,你前两天怎么没和我说这事儿?”柳奚尘显然十分惊诧。
“这要我说?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烧伤是不可能不留下伤疤的,且你背后结痂结的那么丑,不割下来,怎么不留疤痕,本王以为你知道的,原来你不知道。”
“……”柳奚尘静默片刻,看了看顾无欢身侧的风闪灵,冷哼一声,“动刀子就动刀子,不就是切个疤么?这么点儿事还需要打晕我?顾无欢,你当我是怂包么?你直接来切吧!”
他说完,将下巴一抬,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本王尊重你的意见。”顾无欢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在柳奚尘和风闪灵的注视之下,将刀囊展开了,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把把小刀,在最后一把停留了,将刀柄抽出,而后迈步走到了桌边,点上了蜡烛,将刀锋拿上去烤。
柳奚尘咽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