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明这话一出,顾原逸自然是不相信,只冷笑道:“李统领,你自己觉得你这理由找的不可笑么?本宫再说一遍,立即下来,莫要挑战本宫的耐性。”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殿下,若是太子殿下执意要下官下去,那么下官便试试看能不能下得去好了。”李世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微翻了个身子,下一刻便发出‘嘶’的一声,像是真的痛极了一般,一只手紧紧地掐着身旁的树干,面上的神色似是十分痛苦。
众人原本也是不相信他的,但看着他此刻的脸色不似假装,不尽心想:莫非是真的下不来?
“嘶,不行不行,殿下,下官说了你又不信,你若是怀疑下官,干脆宣个御医来不就得了么?”李世明倚靠在树干上,一手扶着腰,“下官现在只要轻轻动弹一下,便疼的不行,还请殿下谅解。”
顾原逸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本意是要解决他与顾无欢之间的过节,才不想与李世明在这儿浪费时间,听闻李世明倾慕舞阳郡主,此刻十有八九就是在无病呻吟,然而自己即便心里有数,对方装的太像,他也没证据拆穿,总不成真的特地为他再去请一个御医。
“既然下不来,那你就给本宫呆在上面吧。”顾原逸冷哼一声,眸光扫过树下的一排侍卫,“听本宫命令,将礼郡王拿下,谁若不从,格杀勿论!”
“不准动!”树上的李世明道,“你们的职责是今夜在此守护御花园,谁也不能离开!”
顾原逸的目光倏然一冷,望向树上,“李世明,你若是不想当这个锦衣卫统领,多的是人想当。”
这话语里头威胁的成分太过明显,众人便察觉到,李统领当真是触怒了太子了。
“太子殿下,锦衣卫统领由陛下任命,你若没有抓到他的把柄,是没有权利将他撤职的。”顾无欢慢悠悠地开口,“且,守护御花园是他的职责所在,你因为个人矛盾要调遣侍卫,他不肯也在情理之中,太子口口声声说要拿下本王,何必借旁人之手,哦我忘了,你自己的侍卫你似乎没带来,这样吧,你亲自来拿人,可好?”
“你——”顾原逸蓦然回头,怒视顾无欢。
然而后者却毫无压力,只朝着他轻轻挑眉,“如何?”
顾无欢此话说出来分明就是在挑衅,顾原逸心知他是在激自己,嘲讽般的一笑,“你真当本宫会上你的当么?父皇的寿宴,你让本宫与你在这儿打斗,你存心想让本宫闹事,惹父皇不痛快是么?你当本宫与你一样的无法无天?”
顾原逸的此话才落下,身后忽有一道男子的声线响起,悠漫而清凉,“太子殿下,在说谁无法无天呢?”
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不少的人都回身去看,然而这一看,却是直接怔住了——
一袭正式庄重而又绣着古老图纹的黑色曳地长袍,那男子的肌肤若雪几乎连女子都比之不及,他的一头墨发绾梳整齐,头顶上束了一只简单的玉冠,光洁的额头之下,是一双深邃若寒潭般的丹凤眸,冷冽而潋滟。他的薄唇抿着,步履迈的极是缓慢。
他的身侧还有一名女子,一身黑色广袖曳地罗裙将她窈窕而高挑的身形极好的显现出来,深沉的黑色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她眉目如画,乌发如墨,琼鼻樱唇,面若芙蓉。
这二人的步子都迈的很轻缓,二人走动之间,有人望着那男子与顾无欢八分相似的容颜,当即一语道破了二人的身份——
“梁王殿下,梁王妃?!”
此话一出,周遭响起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众所皆知,摄政王殿下与王妃这些年游历山水,甚少回帝都,即便是听说二人回来,二人也从不进宫,因此时间长了,朝中多数人都不了解二人如今是什么模样的,记忆里只有二人年轻时候英姿勃发的模样,十多年来不在朝堂,想来应该沧桑了不少了。
但万万没料到,他们再次出现,竟与记忆中的没有区别。
十年如一日。
今夜在场大多数贵女也是头一次见到传言里的二人,不由得暗暗咂舌,想不到梁王与王妃竟会在今夜出现,更想不到他们如此年轻。
顾原逸从惊愕中回过神,等顾云凰二人走到了跟前,他朝着顾云凰微微垂首,“梁王殿下。”
无论是因为辈分还是因为对方摄政王的身份,他这一礼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有了他的开头,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朝着二人见礼——
“见过梁王殿下,梁王妃。”
“诸位不必多礼。”顾无欢朝着众人淡淡开口,只等众人起了身,才望向正对面的顾原逸,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不等顾原逸开口,他又道:“这皇宫,本王也多年不曾踏入了,今日是陛下的寿宴,本王想着,总该来探望的,却没想到,一来便看见如此不和睦的现象,太子殿下,你与无欢,有何矛盾?”
顾原逸听闻此话,陷入思索。
这梁王虽然他也没见过几回,但在朝多年的一些臣子对这梁王可谓是挺了解,据说他十分护短,心思八面玲珑,这与顾无欢简直太像,他这忽然出现,自己可不就等于一人对上两个顾无欢了?真是让人头疼。
完全没有把握的事儿……看来今夜注定不能找顾无欢讨说法了。
想到这儿,他定了定心神,平静开口:“既然梁王殿下也是为了父皇的寿宴而来的,那么请先入席,我与礼郡王有什么矛盾,咱们不妨等宫宴结束后再谈,相信梁王殿下也不愿意看见我与他在这宴会上闹不和吧?”
“当然。”顾云凰眉梢轻挑,“那便等宴会结束后再说。”
顾云凰乐意给这个面子,顾原逸自然也不再多说,正要让人领顾云凰去座位,未料到,这时忽有一名宫人快步而来,到了顾云凰身前,俯首道:“梁王殿下,陛下请您与王妃,连同礼郡王去一趟御书房。”
顾云凰闻言,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那好,阿瑾,我们一同去吧。”
说着,他携着身边的东方瑾玉迈出了步子,还不忘了朝顾无欢道:“快些跟上来。”
“为什么陛下才叫了你,又来叫一趟?”风闪灵望着顾无欢,拧了拧眉头,“这次又要去多久啊?”
顾无欢想了想道:“疯丫头,你让舞阳先带你离席,去皇宫四处走走吧,晚些我再和你说。”
顾无欢说完,望了一眼东方舞阳,淡笑道:“你带她去转转吧,别留在这儿,省的又遇上什么不安好心的人。”
这话明着是在嘲讽秦雨桐,东方舞阳笑道:“放心吧,交给我。”
顾原逸将那几人的话听在耳中,冷哼了一声。
今夜真是憋了一肚子气,若不是身后这蠢女人给他惹麻烦,他犯得着这么糟心么。
然而她是他的太子妃,却又不能搁着她不管。
眼见顾无欢与风闪灵等人都走开了,他一甩袖子准备回自己的座位,却没想到,忽然有一名宫女跑到了身侧,朝着他低声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母后这时叫我做什么?”
“娘娘问殿下,可想知道陛下与礼郡王的谈话?”
顾原逸听闻此话,先是一怔,随后道:“立即带本宫去!”
那宫婢转过了身,“殿下请随我来。”
……
“舞阳,你不是说,来皇宫只是来吃饭的么?我以为吃一顿饭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又要和人吵架,又要和人打,我真是烦了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我下次再也不想来了。”风闪灵与东方舞阳走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之上,随手摘了一朵小花,一边走着一边扯花瓣,“还是和无欢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好。”
“哎哟,别说傻话了,你总是不可能一直闷在王府里不出去的,你总得认识一些人的,放心吧,像秦雨桐这样的混账并不多,而且大多时候,你看谁不顺眼都可以动手,但因为今日情况特殊,在皇宫里,是不能随便动手的,下次你要动手前,先和我打个招呼。”东方舞阳说着,朝风闪灵笑道,“别板着个脸,来,笑一个。”
“那我们以后不来皇宫不就是了。”风闪灵面无表情道,“这儿离王府又那么远,这儿还这么大,吃一顿饭跑这么远真是麻烦,而且,我觉得宫里的菜还没王府里的好吃呢,特别是我今天吃的那个白斩鸡,一点儿都比不上无欢的烧鸡,咱们下次不来了好不好?”
“噗嗤。”二人正说着话,倏然间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笑声,二人脚步一顿,齐齐回头,便见顾原峥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右手持一把折扇,一路晃悠悠地晃了过来。
“又在卖弄风骚。”东方舞阳嘀咕了一句,上前一步,“你跟着我们出来做什么?”
“舞阳妹妹,准你们出来透气,难道不准我出来么?你看看你们,你们是偶尔来一次宫里,都要瞎抱怨,我整日呆在皇宫之中,这样的宴会每个月都有,我能不闷么?”顾原峥说到这儿,瞥了一眼风闪灵,“不知道为何,今夜的风姑娘给我的感觉和从前的不一样,以及你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了。”
“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神态语气和往日不同,如今的她许多事都不懂,所以才会发生今夜那样的事。”东方舞阳说着,双手环胸淡淡一笑,“不过,得谢谢你今天站在我们这边。”
“不记得以前的事?”顾原峥面上有些意外,“失忆?”
“是的,她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和大哥好不容易才让她接受我们,对于其他人她总是防着。”东方舞阳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
“我信。”将风闪灵打量了好几遍,顾原峥望着她的面瘫脸,轻叹一声道,“风姑娘,我是你以前的好朋友啊,我于危难的时候还拯救过你呢,你竟然不记得我,我好难过。”
“是吗?”风闪灵闻言,望向东方舞阳,“她说的是真的假的?”
“危难的时候拯救……?”东方舞阳翻了一个白眼,“没他说的那般夸张,不过他确实是帮过你,其实也就是帮点小忙。”
“舞阳妹妹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顾原峥抽了抽唇角,“你看,现在闪灵这样子,一定不认识几个人,你让她多认识点从前的朋友不好么?我就属于其中一个……”
顾原峥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男子高昂的声线响起——
“舞阳郡主,我们统领找您!”
三人闻声都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一名侍卫喷跑而来,到了东方舞阳的身前,轻喘着道:“郡……郡主,我们统领腰闪了挂在树上下不来,属下们想帮忙他不肯,他说您不去见他他就不下来,郡主,您快些去吧……”
“他真的闪了腰?”东方舞阳瞪眼,“难道他不是骗人的么?”
她可是一直以为,李世明说闪了腰是忽悠顾原逸的。
那侍卫忙道:“不是骗人,确有其事,他真的闪了腰,请郡主快些去见他,好让属下们把他抬下来去请御医……”
“这个混帐家伙。”东方舞阳磨了磨牙,随后朝风闪灵道,“闪灵,你同我一起回去一趟吧。”
“什么,又要回去那里?”风闪灵撇了撇嘴,“我不想去了。”
“可是——”东方舞阳道,“你陪我去一趟,咱们再出来?大哥让我看紧你的,你必须同我一起走,我可不放心你一人四处转悠啊。”
“诶诶诶,舞阳,这不是还有我么?”顾原峥扇子一挥,“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这样吧,我与风姑娘就在这儿等着你,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咱们再继续散步,你意下如何?”
“你?”东方舞阳瞥了他一眼,面上一抹狐疑之色,“你与她在这儿,就你那点花花肠子,又想献殷勤了?被我大哥知道,他非骂死我不可!”
“风姑娘已经是人妻了,我还能献什么殷勤啊,就算我从前对她有什么想法,现在也没有了,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让这个侍卫也呆在这儿,这侍卫是李统领的人,让他看着,你总该放心吧?”顾原峥说着,朝那侍卫一指,“你,就呆在这儿,等郡主回来了你再走。”
那侍卫听闻此话,望了一眼东方舞阳。
“好,我就信你这一回。”东方舞阳冷哼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顾原峥既然敢做保证,那么谅他也不敢把人弄丢了,且,她其实并不担心顾原峥对风闪灵献殷勤之类的,那家伙风流而不下流,且他那点身手她还是清楚的,不是闪灵的对手。
东方舞阳离开之后,风闪灵便迈步走向了河边。
“风姑娘,可别走太远,我与舞阳说了,我们要在这儿等着她的。”身后响起顾原峥的声音,随后便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我知道,我就坐在这儿。”风闪灵到了河岸边上坐了下来,捡起一边的石子丢进了河里。
“咚”
“咚”
石子扔进河中,激起了道道水花,风闪灵正扔的起劲,忽然听见身后也响起了一声‘咚——’。
她几乎是很快地转过了身,便见身后的顾原峥倒在了地上,似乎是昏迷了。
“喂,你没事吧?”风闪灵见他倒下了,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他没事儿,只是昏迷了。”倏然间前方响起一道声音,风闪灵蓦然抬眸,便见方才那对东方舞阳通报的侍卫缓缓走上来前,直走到了她与顾原峥的身前。
“你做什么?是你打晕的他?”风闪灵顿时警惕,望着来人,星眸微微眯起。
“原来失忆过后,还能这么有警惕性。”来人轻笑一声,随后蹲下了身子望着风闪灵,“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我只是有些话,得和你单独聊聊。”
“舞阳是你故意支走的?”风闪灵拧眉。
“诶,这不怪我,李世明他是真的闪了腰,我不过是假扮成侍卫混进去,他说需要人来通报舞阳郡主,我自然趁着这个机会来见你了。”男子低声笑道,“我就想问你,你对你自己的从前好奇么?你对顾无欢所言当真那么相信么?他和你说过什么,是不是与你说,你从前有多喜欢他?你和他才应该在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风闪灵愈发疑惑,“为什么跑来和我说这些?”
“我为什么来不重要,我只问你,想不想恢复记忆?”男子悠悠道,“你不用问我太多的问题,你回答我的问题便可以了,顾无欢都没法子帮你恢复记忆,但是我可以。”
“我凭什么相信你。”风闪灵冷哼一声,“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没指望你能相信我,但是,我们可以试试我的办法啊。”对面那人道,“试一试又不吃亏,我不要你的报酬,我也不害你和你身边的人,试不试?”
“你会有那么好心么。”风闪灵眸中浮现一抹狐疑,“那好,你先说说,怎么试?”
“首先,你得把顾无欢关在王府地牢里的那人给放了。这件事情你做了你也不吃亏,你说我没那么好心帮你,没错,我帮你是为了救我的朋友,你把我的朋友放了我就帮你,这个理由够不够?打个比方吧,若是东方舞阳或者顾无欢被人关起来,你势必也想救吧?所以我的动机很单纯,只要你放人。”
“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叫金什么玉?”风闪灵面上划过一抹犹豫,“但那个人是无欢关起来的,我若是要放他,得经过无欢的同意才行。”
“此事你不能告知顾无欢。”对面那人道,“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你需要悄悄将他放了,你担心顾无欢生气?这个好办,你不让他知道是你放的不就成了么?”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记住,他叫荆楚煜,你居然连他的名字你都记不住。”
“我从前与他难道有关系么?”风闪灵瞥了一眼正对面的人,“我以前是不是也认识你?”
“真的这么好奇的话,等你恢复记忆不就知道了?”对面的男子笑了笑,“你究竟是答应不答应?除了我,没人可以帮你,因为其他人都没有把握,只有我有把握,你若是不和我做这个交易,你可能会失去唯一一次恢复记忆的机会。”
风闪灵静默了片刻,而后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不知道王府的地牢在什么地方。”
“这不难,这个地图给你,按着地图上的位置就能找到关押他的地方。”男子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张图纸交给风闪灵,“如果你不能将他放出来的话,我就帮不了你。记住,不许告诉顾无欢,他不知道更好,他不知道是你放的,也就不会生你的气,你说,对不对?”
风闪灵将图纸接过,瞥了一眼正对面那人,“要是你敢骗我的话,我一定打死你。”
“放心,不敢。”那人低笑一声,“反正你也不吃亏,试试总比坐以待毙好,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风闪灵冷哼一声,“那地上这个家伙,把他弄醒吧。”
“这个简单。”男子说着,伸出了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银针,他将针拿到顾原峥的额头处轻轻一扎,便收回了手,退到了一边。
不多时顾原峥便醒过来了,起身之后,揉了揉自己的头,“我刚才是怎么了?”
风闪灵望着他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睡着了吧。”
“睡着了?”顾原峥眼角抽了一抽,而后起身道,“真是失礼。”
风闪灵见他没怀疑,便转回了身,不经意瞥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走来,她偏过头一看,正是东方舞阳,便迈着步子走了过去,将顾原峥与那侍卫抛在了身后。
而她不知道的是——
顾原峥在她走远后,将扇子抖了开,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卫’,悠悠道:“百里,你真是越来越狡猾。”
“哪里哪里,这不都是为了我家殿下么。”那人轻叹一声,“总让我有操不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