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这段时间一直阴雨霏霏,天气湿冷,不知不觉间慧雅已经给贵哥换上了小棉袍,她自己也在里面穿了一件月白松绫小袄,在外面套了一件粉蓝印花交领长衣,系了一条白底绣花马面裙,自我感觉还算素净淡雅。
用罢晚饭,小梅又回家去了。
贵哥缠着慧雅讲故事,谁知他白天玩累了,结果一个故事没听完就睡着了。
慧雅抱着贵哥在堂屋又坐了一会儿,待他睡熟这才把贵哥抱进了东暗间卧室。
李妈妈展开锦被,慧雅轻手轻脚把贵哥脱得只剩下中衣放到了被窝里。
贵哥睡得正香,小脸在锦被上蹭了蹭,蜷缩成一团继续睡。
李妈妈笑道:“慧雅,你还不睡么?”
慧雅微笑:“等贵哥把被窝暖热了我再睡!”贵哥年纪小火力大,在这样湿冷的初冬之夜,抱着贵哥这个小火炉睡觉舒服极了。
李妈妈叹息道:“贵哥这孩子真乖……”虽然有一个不着调的爹,但是贵哥真可人疼啊!
慧雅俯身帮贵哥掖了掖被子,低声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
一时两人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李妈妈拿了掌子、锥子和麻绳,继续纳鞋底子。
慧雅拿了本书坐在方桌边,就着琉璃罩灯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小梅就回来了。
她回来之后也不说话,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慧雅脚边发呆。
慧雅见她如此安静,便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道:“小梅,你现在有几套棉衣?”
小梅闷闷道:“我有两套棉衣,都是姑娘新给我做的啊!”她来的时候,爹娘说孙大姑娘自会给她做衣服,把她那些衣服全都留了下来,说要给她妹子穿。她如今的两套新棉衣都是慧雅让李妈妈给她做的。
慧雅单手支颐,一边用左手摆弄着书本,一边道:“我有两个白绫袄和两条马面裙,大概都是八成新,是我前两年的穿过的,你要不要?”她这两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短了。慧雅想给小梅,却又怕小梅不喜欢是旧衣服。
小梅闻言心里欢喜极了——慧雅在衣服上特别讲究,她的衣裙都漂亮得很,而且料子都很好——她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一时没说话。
李妈妈以为小梅嫌弃,便道:“小梅,你可别嫌弃,我告诉你,大姑娘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做衣服,她以前大部分月银都花这上面了……”
慧雅听李妈妈卖自己赖,忙撒娇道:“妈妈——”
李妈妈这才不说了。
小梅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仰首笑道:“我是太高兴了……”
慧雅见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由一愣。
小梅猛地站了起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慧雅,道:“姑娘,我给你说件事,等一下我祖母会来寻你,你小心一点!”
慧雅吃了一惊,忙追问小梅。
小梅知道的也不多,她边想边说:“我是听我妹子说的,我妹子说和我爹合伙做生意的那个袁客人想买姑娘在村西那块地,还说那位袁客人的小厮给了我爹十两银子做谢礼。”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好好做生意,为何还要给我爹这中间人银子,还给那么多……”
慧雅没想到小梅居然站在了自己这边,心中感动,抬手在小梅手上拍了拍,笑道:“小梅,你能把这些话告诉我,我很高兴!”
小梅讷讷,脸都红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慧雅笑眯眯道:“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李妈妈或者我说,不要放在自己心里!”
小梅点了点头。
慧雅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咱们进屋寻那些我先前的衣服去!”
两人进了屋,慧雅果真给小梅寻了两件白绫袄、一件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一件大红泥金禙子、一条朱红长裙、一条大红马面裙和一条朱砂马面裙。
除了那两件白绫袄之外,其它衣服都是颜色太艳,她在孝中没法穿,因此一直搁在了那里,干脆都给了小梅算了。
李妈妈见了,笑着道:“小梅,你先去试试,若是不合体,我再给你改改!”
小梅开心极了,先答应了一声,又给慧雅行礼道了谢,抱着一大包衣服跑到西厢房试衣服去了。
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敲门。
李妈妈去应门,原来是小梅的祖母张婆。
张婆一进堂屋先向慧雅道喜:“大姑娘啊,还是你聪明,你不肯去船上订契书,人家袁客人把村西其余人家的地都买了,只剩下你这一块,实在是没法子盖庄园,只得派小厮来托我再来寻你一趟,说是价钱可以再涨一些!”
说罢,她眼睛里满是期待看着慧雅。那位袁客人的小厮说了,如果买卖谈成了,还要再给她家五两银子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慧雅心中暗笑,道:“哦,价钱涨多少呢?”
“说是每亩再涨五两银子!”张婆伸出五根手指头亮了亮,接着又变成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那袁客人依旧不肯下船……”
慧雅笑道:“那我就不卖了!”
张婆一看到手的中人费要鸡飞蛋打,忙道:“慧雅,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改为在咱们村的码头上订契书,如何?”
慧雅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泛着莹润光泽的指甲:“时间订在何时呢?”
张婆见事情有戏,忙道:“那袁客人的小厮说了,时间就订在明日辰时如何?”
慧雅眉头微蹙:“辰时?也太早了吧?如今下着雨,辰时天怕还没亮呢!”
张婆也是一脸为难:“可人家袁客人明日过了辰时还有急事……”
慧雅抬头看着张婆,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笑盈盈道:“那说好了,明日辰时咱们永平河码头见!”
张婆笑得老脸蹙成了一朵菊花:“一言为定,大姑娘!”
张婆一离开,慧雅就借口累了,洗漱一番便大家都休息了。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看小梅睡熟了,李妈妈便悄悄起身出了西厢房,轻轻推开虚掩的堂屋门进了堂屋。
慧雅根本没有睡,正神采奕奕坐在方桌边。
见李妈妈进来,她便开口道:“妈妈,到子时没有?”
李妈妈道:“快到了!”
慧雅深吸一口气:“妈妈,你去大门口迎赵青!”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轻捷的脚步声,披着黑色油布斗篷的赵青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弓手趁着雨夜幽暗进了慧雅家院子。
赵青直接进了堂屋。
李妈妈自引了那些弓手去东厢房坐定。
赵青一进堂屋,便看到了立在方桌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慧雅,不禁心里一暖,道:“慧雅,辛苦你了!”
慧雅迎了上来,仰首问他:“斗篷要不要先脱掉?”
赵青摇了摇头,道:“我大概只能留一盏茶时间。”接了慧雅让付春恒捎过去的消息,他马上带人在永平河上设了两个暗卡,把孙家沟那一段河面给堵住了;又加强了弓手队在孙家沟的巡逻,好保护好慧雅的安危。
慧雅略一思索,道:“阿青,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自恋过度,我觉得所谓姓袁的客人怕是——”
“怕是元京,也就是毛宇震!”赵青凤眼幽深盯着慧雅,轻轻道。
慧雅:“……”
赵青拨掉兜帽,上前一步,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不许喜欢元京!”
慧雅:“……”
赵青微微一笑,道:“毛宇震又名元京,名义上是毛太师的堂弟,可是……”
“可是什么?”慧雅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双目炯炯盯着赵青。
赵青瞥了慧雅一眼,却不肯再说。
穆远洋京居无聊,常常给他写信,信中常有乌七八糟的内容,譬如上次有一封信,穆远洋就在信中把元京的出身给翻了出来——元京母亲元氏早年守寡,多年来一直和毛太师关系暧昧,一直住在太师府;而元京很可能是毛太师的私生子!
不过这些不堪入耳之事,赵青不愿意让慧雅知道。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赵青便要离开了。他揽着慧雅的腰肢柔声道:“慧雅,父亲的书信和大哥的书信今日都到了,我们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六。”
慧雅:“……那不就只剩下十八天了……”
赵青轻笑了一声,在慧雅鬓角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你安安生生只管睡觉,外面我安排的有人!”
说罢,他戴上兜帽转身出去了。
慧雅呆呆里站在那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十八天时间,她就要嫁给赵青了……
夜深了,停泊在永平河码头的画船依旧灯火通明。
如玉和侍候的人都在一层舱房休息了,惟有元京依旧坐在二层阁子里看书。
阿北轻手轻脚上了楼梯,先弄去了脸上的伪装,这才向元京行了个礼,道:“禀二爷,孙姑娘同意了。”
“会这么容易?”元京双眉挑起,“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阿北想了想,便从自己去见张婆及其大儿子孙定白讲起,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听阿北说完,元京略一沉思,道:“你怕是上了孙慧雅的当了。”
阿北吃惊地看着他。
元京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问阿北:“永平县弓手队的人还在慧雅家四周巡逻么?”
阿北答了声“是”,又道:“禀二爷,林正的人暗中查了,共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弓手在孙姑娘家四周巡逻,由副班头付春恒带领。另外村中还有村丁不时巡逻,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机。”
听了阿北的话,元京情知这次计划怕是又要落空了,该趁机离开了,可是想到即将与赵青成亲的慧雅,他始终有些意难平。
元京闭上眼睛,想起了十年前毛贵妃对毛太师说的一句话——“让我出手杀穆远洋?我得先有命在,才能去享受那些我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他得先有命在,才能从赵青手中夺了慧雅!
元京沉声吩咐阿北:“去下面通知林正,让他带人探路!再通知胡敏中,即刻拔锚扬帆!”他这艘船看着与一般大周的画船一模一样,内在构造却完全不同,是他自西洋购入的西洋最先进的航船,速度极快,撞击的力道极大,一般船只都拦不住它。
一刻钟后,林正带着一群杀手和县衙弓手队设的暗卡短兵相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
而元京的画船却在纷乱之时全速驶来,如离弦的箭一般撞了过来,赵青命人设在永平河上的暗卡虽然牢固,却依旧被撞得粉碎。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撞碎的木屑四散开来,而画船则消失在永平河与运河交汇之处。
两天后,几乎两天两夜未睡的赵青带着人在运河陈留县段打捞到了那艘画船的残骸——元京为了不让赵青得到那艘船,宁愿把它毁掉!
不过,赵青也算有所收获,他捉住了元京一个叫胡敏中的亲信。
赵青怕夜长梦多,当即命付春恒带人把胡敏中解往开封府交给穆远洋审讯。穆远洋身边聚拢了无数能人,自有办法从胡敏中口中掏出些东西出来。
慧雅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等赵青,谁知道还没等到赵青,却先听到了西隔壁张婆家的哭闹声。
小梅回家看了一趟,哭丧着脸回来了。
待一进屋子,她脸上就挂上了笑容:“我爹攒的银子全都被那个姓袁的客人骗走了!他现在没法子买小老婆了!”
慧雅听了想笑却不敢笑,憋得有些难受,抬眼去看李妈妈,发现李妈妈也在竭力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