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4月16日,晴。
今天是周日,清晨,我下楼吃早餐,爷爷奶奶都不在。听说是来客人了。
餐桌上,摆着爷爷的报纸。
往日里,清晨,爷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餐桌前,在吃完早点后,看一看报纸上的新闻。
我也喜欢看。
爷爷说,养成看报的好习惯,可以帮助我更好的掌握时势动态的发展变化鲫。
习惯性的,我凑上去瞄了一眼。
今天的头版头条新闻,是前外交部长石云骢被红字通缉的消息。
新闻上说:石云骢手上窃取了一些重要的国家~机~密资料。新闻部声称,国~安局将以重金悬赏,但凡提供线索者,都将得到嘉奖。
我看完之后,见爷爷奶奶还没有回来,就独自吃了早餐,然后去了书房,轻轻把门给拧开,听到一些声音传出来。
有个男人好像在游说爷爷,背影很高大。
另有一个女人和他并站着,手上还抱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似睡着了,蓬松的马尾在半空中轻轻摇曳着。
我听到爷爷说:“对不起,这件事上,我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小石,你要明白,晁家的地位,现在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们的。他们的经济危机已经过去。你们还是逃吧!”
我听得心惊胆战,因为我知道里头这个人是谁:是那个通缉犯。
按照竺国的法律,匿藏通缉犯,会有连带责任。我读过那些法律书。
可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门在这个时候开了,我看到爷爷奶奶送他们出来。
“他是谁?”
石云骢突然冲我惊叫起来。
“我孙子祁继。”
爷爷过来抚着我的脸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带他来这边。你们没见过吧!来,继之,见过石叔叔!”
我轻轻叫了一声。
石云骢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我,就像我是怪物。
我不安的转开眼,看到石夫人怀里的女孩,睡得很甜,脸孔红扑扑,唇角还带笑,挺好看,不过,我想,别的女生再长得如何好看,肯定都不如我的小媳妇芳菲。
之后,爷爷把他们送走了。爷爷好像说要让他们去某个地方等几份通关的文件。他们可以用那几张伪造的文件离开竺国。
这样一个做法,肯定是不对的。
我打了一个电话,举报了他们的行踪:他们是国之窃贼,应该把偷去的东西归还国家。
可我没想到最后结果会是这样的:他们被射杀了。
下午两点的新闻向全国通告了这样一条消息:石云骢被就此正法。
傍晚,有政府部门的人找上了门,因为他们查到举报电话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我向爷爷承认了这件事,爷爷看了我半天,最后走了出去,向那些政府部门的人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并接受了调查。爷爷竭力在和他们周~旋,最后,事情总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晚上十点,爷爷把我叫了过去。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的特别的厉害。
爷爷对我说:
“继之,你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我小声的提醒:“爷爷,他们是通缉犯!他们会危害国~家~安~全!”
爷爷语气坚定的申明:“石家是遭人陷害的。继之,你根本就不懂……他们不该死的,不该死的……”
是吗?
他们不该死吗?
不,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们最多就是被关起来……
谁知道会这样!
我也不想的!
……
时檀看得浑身冰凉,日记本从手上滑了下去,扑通掉在脚边上,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因为这样一个意外的发现。
她如何能想得到,父母的行踪之所以会被曝光,全是因为他们暗访了祁家在国都的另一处稳秘私宅,最后遭了祁继的举报,从而被人发现了行踪,最后被捕惨死。
如果那一天,他们没有去见祁万重,有可能按照事先设定好的路线逃出国门去。
出于信任,他们去向祁家求救,结果,却被人出卖。
那一刻,她没办法接受那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二十二年前,居然是祁继,害他们石家就此走上了绝路,而她这个幸存者,却在二十二年之后,欢天喜地的做了他的女人,还一再的为他怀孕生育?
不不不,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肯定是她想多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时檀嘴里喃喃叫着,手脚抖的厉害,急乱的去找自己的手机,她必须亲自向祁继求证这件事。
结果,手机不通。
怎么会不通?
她一连打了三个,
手机就是处于关机状态,她只好再打程航的手机。
程航很快接了电话,说:“我和先生今天在各忙各的。自早上十点开始,到现在为止,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时檀看了一下钟点,时为下午三点,他为了什么事要离开这么久,还关机?是去了A区,不便接电话么?
她马上打电话给莫尧之,奇怪的是,莫尧之也关机。
她再打莫尧之身边的近卫。
那个士官回报道:
“莫长官早上九点接了电话,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
出什么事了?
这两个人没道理同一时间失联?
不不不,这不是现在的重点,现在的重点是得把日记上这件事弄清楚。
她可以确信,除了祁继,还有两个人应该很清楚这件事的经过。
没有作任何迟疑,时檀把那本日记塞进包包内,就冲出了屋子,以风一样的速度狂奔上车,更以风一样的速度再次驶进了祁园。
在得知祁万重在书房时,她连门都忘了敲,就急喘吁吁闯了进去。
那天,祁万重正在书房练书法,看她一脸神情异样的跑来,先愣了一楞,然后,才温和的问:
“檀檀,你不是回雅苑了?怎么又回来了?来接小白?不是说好了?这几天小白在祁园睡吗?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瞧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就像天要塌了一样。”
祁万重放下狼豪,冲她走了过来,言谈之间皆是关切之色。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个声音,因为心里实在乱的很,一时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问起。
祁万重无比的慈爱随和,当她亲孙女似的,拉她坐下,又让人泡了茶,安抚她稳稳情绪。
最后,她终于问出了口:
“爷爷,有件事,我想请你如实的告诉我,别对我有任何隐瞒……”
祁万重不明就理的看了她几眼,很慎重的想了一下,才答应:
“你说!”
得到了允许,时檀反而有点胆怯。
是的,她是那么的害怕真相。
可那件事,太严重太严重,她没办法视而不见,她会良心不安的。
“关于前外交部石云骢的事。”
她无比沉重的问出这一句。
祁万重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深沉的表情隐约露出一丝诧异:
“为什么要提这个人?”
“爷爷别问为什么,求你,我只想知道,1989年4月16日,石云骢夫妻是不是去过祁家在京城的私宅?”
她忍着所有情绪,轻轻问出这个问题。
祁万重的眉头,因为这一问,不自然的拧起来,同时,脸上还闪过了几丝苦涩,久久,他不语,而且还低头,似乎是想回避这个会令他觉得痛苦的问题。
“来过的,对吧!”
无法自抑的痛楚在血管里翻起,以至于令她的声音也变哑了。
祁万重抬头又疑惑的瞅了她一眼,伴着一声叹息,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是,来过!”
这句话,狠狠击碎了她心头的期望。
那一刻,她多希望祁万重说:没那回事。
可他就是承认了,并且还说了这样一番话:
“石云骢那孩子,有报负,心怀正气,颇投我缘,虽然,我不从政,可是这不影响我欣赏他。二十二年前,我们曾一度走的挺近。只是他一直很忙,忙得没时间来正式拜会祁家。匆忙之间,我们就只在京都见过几回。那一天,他们的确来过……”
“他们找你您干什么来了?”
她再问,声音是冷静的,可心呢,正不断的往无底的深渊沉下去。
“寻求帮助。他说他有足够多的资料,可以证明他无罪。”
“您帮了他们没有!”
“没有!”
这一句回答,声音是那么的轻,那么的无力。
“为什么不帮?”
她的声音抖了一抖。
“帮不了。那个时候,没有人能斗得过晁家。单凭那些还没有完全确定有用的资料去和晁家叫板,只有死路一条。我没办法拿整个祁家去冒这个风险……我能做的事是,让他们先避避风头……”
祁万重说到这时,脸色就不知不觉惨然起来,扶额说不下去了。
“可是,正是那一天,他们惨死了。因为有人出卖了他们是不是?”
她吸着气盯视着,双手重重抓着自己的包,手心全是汗。
“爷爷,我今天发现了一本日记,是继之写的……”
说着,她把那日记拿出来。
整个过程,她的手一直在颤。
但她很努力克制着,不至于让那日记本落到地上,并准确的翻到了那一页,让祁万重
看:
“这是真的吗?是祁继打得电话,是他揭发了他们的行踪,至令他们惨死的吗?爷爷,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祁万重不知道她到底在为什么激愤,又一次疑狐的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把日记本给接了过去。
看完那日记,他狠狠揉起太阳穴,那表情已然告诉她真相。
她颓然的重新跌坐到沙发上,心一下子疼得能让整个人跟着痉挛起来。
“继之生性正直,那时,他根本就不懂政治。才一个10岁的孩子,他不理解那些东西。他看到报纸上的告示,认为石云骢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判国份子……事发后,我狠狠训了他一顿……可已经与事无补,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他一直在帮着莫家,主要原因就在此。石云骢是无辜的。莫家一直想给石家翻案。继之一直在旁帮衬着,就是为了想要弥补曾经他犯下的过错……”
一个遥远的声音,在替祁继辩解。
因为正直,才犯错?
哈!
好理由!
真是好理由!
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祁继对她的好,是因为什么了!
他知道她是石云骢的女儿,他知道自己是石云骢被害死的帮凶,他娶她,只是在赎罪。
对的,那完全就是一种赎罪,而她完全不知情,就那样可笑的滑稽的爱上了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间接凶手。
她古怪的笑了起来,因为这样一个茅塞顿开的认知,整张脸孔因为难以言语的痛苦而扭曲,笑容跟着变形。
“檀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一刻,时檀知道自己的表情把祁万重吓坏了。
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将那日记夺了过去,塞进包里,咬着唇,强忍着悲痛,仓惶离去,一路飞奔,上了自己的车。
车开出去的时候,那完全是在横冲直撞。
乱了!
一切都乱了!
她的世界,因为这一篇日记,彻底分崩离析——最最亲爱的人,一下子成了她最最应该憎恨的人。
这是怎么一种让人惊恐的改变?
面对这样一个让人完全意料不到的变化,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平衡其中的矛盾,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原谅那个她最最心爱的男人,更不知道要如何来原谅自己——她是那么那么的爱的她父亲母亲,可她却做了这么一件不孝于亲的蠢事——嫁给仇人。
这让她情何以堪。
……
时檀蜷缩在酒店那一张无比柔软的床上,神情完全是呆滞的,每一次回想,她的心,就像被用锯子在来来回回割据一样的疼。
……
那一天,她在外漫无边际乱走,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她只知道眼泪干了,又湿了,湿了又干了。
天亮,她发现自己在天桥上,独自一个人,熬过了一个晚上,独自一个人,看着红方日出,无比凄凉……
车子不知被扔在哪了,手包不见了,手机忘了带,她就像一抹游魂,在天地之间飘飘荡荡,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没有人来找她,或者根本就找不到她……
再后来,她在街头晕倒了,醒来在医院,方桦守在边上,脸上全是愁容,没有祁继,也幸好他不在,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的心是那么那么的凌乱。
“时檀!”
方桦一把狠狠抱住她,那个温暖的怀抱,勾出了那些藏于心头的万般委屈。
她眨了一下眼,伴着酸溜溜的感觉,泪已落下:
“方姐,我难受!我好难受!”
她回抱着她,苦闷的叫,声音无比的凄厉,无比的无力。
这样一种情绪变化,是她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的。
她的反应吓到了方姐。
方桦抚着她的背,不断的安抚:
“嘘,嘘……冷静……你需要冷静……时檀,时檀,你别这么激动,绝对不能!你怀着孕,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祁继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他要是不给你交待,我绝不饶了他。”
时檀不知道方桦怎么会知道这件隐秘的事的,那时,她的思路完全是混乱的。
她只知道在那里迷乱的低叫:
“方姐,那不是一个交待就能解决的。我爱他,可现在,我还能爱他吗?毫无芥蒂的再去爱他?可能吗?不不不,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方桦扶正她的身子,捧住她的脸,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她想开解她,因为她希望她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听着……你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是祁继名门正娶的妻子,就算他在外头有女人,那也只是见不得人小三,是外室,你才是正妻。这一点你必须记牢
了!
“你得明白这样一件事:祁继为了祁家的名誉,是断断不会和你离婚的。你也不要把这个位置空出来,白白便宜了那个贱女人。
“如果你还想挽救这段婚姻,时檀,你就要把祁继牢牢守住了。
“我相信他是爱你的,我相信米芳菲只是一个意外,那个孩子只是你们分居状况下的产物。
“你别因为这个意外,就放弃了你们的婚姻,那不值得……
“男人总会有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时候,本来,我以为祁继会是一个例外,但很显然,天下乌鸦总一样黑的。
“黑就黑啊,只要以后他是只属于你的乌鸦就行。
“时檀,记住了,为了小白,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绝对不能放弃这个男人,放弃这段婚姻……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收住他的心的。米菲芳根本没法和你相提并论。”
这段话所传递出来的意思,和时檀现在正在痛苦的事,完全无法接轨,以至于令时檀呆了好一会儿,都回不神来。
她发呆了好一会儿,一点一点消化起方桦说的话的深意。
那些意思,让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你在说什么?方姐,你到底在说什么?祁继在外头有女人?”
时檀用一种惊骇的语气问起来。
方桦也呆住,好半天似从她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脱口叫了起来:
“你……你……你还不知道?”
“我……我该知道什么?”
时檀急急的抓住她的衣襟,怒吼了起来:
“我到底需要知道什么?对了,我记起来了,昨天上午,祁继出去了,后来程航说他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莫尧之也离奇不见了……方姐,你刚刚好像有提到米芳菲……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方桦脸上浮现了懊悔之色。
她肯定认为她把事情搞砸了,好半天不说话。
时檀再度急声怒叫:
“把真相告诉我!别瞒我,不准瞒我!你们不能一个个把我蒙在鼓里……我有权知道真相……方姐,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桦一咬牙,到底作了回答:
“米芳菲怀孕已七月。那孩子,是祁继的!”
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霹得时檀好一阵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方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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