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点头,“他们寨子有秘密联络暗号,莫娘很快便寻到了人。”
崔凝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青玉枝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东西,甚至连同她师门的案子一并扯了出来。
从毫无头绪,到无数线不断涌现也不过就是这短短几日功夫。
“关于二师兄……”魏潜迟疑了一下,“当初崔家提前收到的那封信,多半是你师父或者二师兄送去,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崔凝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得问,“什么意思……”
道观里只有崔凝师父才知道她的来历,而最后按照信上内容把她放进密道里的人是二师兄。
她这样的反应,说明第一时间便意会了他的意思。
他们之前就谈论过此事,只是她一直有些逃避,而今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魏潜不语,只是关切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道,“假如……真是他们传的信,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早就预料到道观会出事,并非意外。”
从江南到清河路途遥远,所以传信之人至少在事发前一段时间就已经将信传出,否则等崔家收到信再赶到江南,崔凝不是早就从密道离开,就是已经困死在里面。
“嗯。”魏潜轻轻应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你师门做好了最坏打算,事先商量的结果。”
崔凝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思绪越发清明,“可是大师兄看起来并不知情。”
目前线索十分散乱,尚且理不出一个完整的线,但根据现有的诸多线索,以魏潜丰富的查案经验不难推断出关键点,“二师兄作为一个占山为王的匪寨首领,突然解散匪寨跟随师父回到道观,应该另有隐情,我想这可能是整件事情最需查明的事。”
经他一点拨,崔凝也不由回忆起很多事,“我师父说,二师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说他以前是匪寨头目,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我当时觉得他肯定吹牛了,倘若二师兄真能以一敌百,道观也不会……”
她突然哽住,喉头微微发痛,不禁轻吸了口气,继续道,“假如二师兄真是符九丘,那应是能当得起‘武能马上定乾坤’吧?”
魏潜道,“他的确当得起。”
“很不对劲。”崔凝如今细细回忆,发现隐隐有些违和之处,“二师兄武功的确很好,却并不像是个征战沙场之人。我从前不懂这些,如今却知道,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后来又做过土匪头子的人,应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二师兄却似乎并非如此,他武功很好,但身上的杀伐之气并不重。”
魏潜沉吟片刻,问道,“你曾提起过,当时二师兄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四五岁。若符九丘当年没有死,应当快四十了。”
有些人天生就显得年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符九丘从十几岁就开始征战沙场,身上背负极多,这样一个人能显得年轻吗?
或许在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落拓潇洒之人,可是北翼军先锋军全军覆没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一个满心抱负的少年将才隐姓埋名在匪寨中苟且?他是心甘情愿的吗?
魏潜认为不会。
“先不想了,明日事多,今晚就好好休息,这里我和阿况守着。”魏潜见崔凝想要开口便知她想说什么,直接道,“你中毒受伤尚未痊愈,不能如此折腾。听话。”
“好。”崔凝应下。
宅中客房早已收拾妥当,崔凝安排好一切躺到床上仍未有丝毫睡意,便索性起身命人送了纸笔过来。
时隔这么多年,崔凝以为自己会忘记一些细节,然而落了笔才知道,原来二师兄的模样在她心中丝毫未曾淡忘。
夜深。
崔凝搁笔,站在书案前看着画中人久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离开。
所有的消息和线索来的太急太猛,接连砸得她头脑发懵,甚至在听闻师父死讯之后都来不及悲伤太久。
或许这就是五哥的目的吧!
她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还以为会失眠,不料没过多久便陷入梦中……
“收了这半日,竟然只有半罐。”
松林间清风簌簌,那人着一深青灰道士服盘膝坐在树下捧着一只青瓷小罐,一脸嫌弃。
崔凝不受控制的出声,“爱要不要,不要倒掉!”
“你过来,给你一个好东西。”他把瓷罐放在面前小几上,待崔凝靠近,突然飞快伸手搓搓她头顶两个小揪揪,得逞大笑。
崔凝扁嘴,眼睛里包了两包泪,模糊中见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瞧瞧,二师兄可从来不骗人。”
烧鸡的香气扑鼻而来,崔凝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东西不好克化,少吃点。”道明又从树后拎出一个食盒,“先吃块糕点。”
崔凝嗷呜一声冲上前,早将方才的恩怨抛之脑后,“二师兄最好啦!”
她坐在小几前美美地吃点心,道明从怀中掏出一只很旧的桃木梳十分熟练地帮她梳头。
“还是二师兄梳头好,昨日大师兄快要把我头给揪掉了。”她含含糊糊地告状,“大师兄说,那是因为二师兄在山下成天给小娘子梳头。”
“胡说。”道明笑斥,过了好一会才又轻声道了一句,“我这辈子只给妹妹梳过头。”
声音几乎混杂在林叶簌簌中,听不太真切。
……
崔凝缓缓睁开眼睛,那句话恍惚还在耳畔。
只给妹妹梳过头……
师妹是妹妹,那除了师妹还没有别的妹妹?
崔凝脑子有些懵,一时分辨不清那个场景对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她记性还算不错,却也不到记着每一句的话得程度,若当时她的注意力在吃食上,更不会太留心。
外面天色熹微。
崔凝刚刚起身便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娘子可是起身了?”
“青心?”崔凝微讶,“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青心青禄和映桃带领着几个捧着洗漱用具的小侍女鱼贯而入。
青禄见到崔凝顿时红了眼眶,“娘子都瘦脱相了。”
“你们怎么来了?”崔凝问。
“夫人说娘子现下不住在官衙里,还受了伤,就遣我们过来伺候娘子。”映桃连忙解释道。
几人上前服侍更衣,青心见她还有些不愿意,连忙劝道,“知道娘子嫌咱们慢,这回定然快快地!”
“好。”崔凝失笑。
一屋子人有条不紊,确实比从前要快许多,不过一刻的功夫便已经坐在饭桌前了。
飞快用完早膳,崔凝带着崔平香和诸葛不离再次前往苏府。
能成为一方巨贾,苏裳无疑是勤奋的,她们到的时候天才刚亮,她便已然在暖阁处理事务了。
崔凝讪讪道,“再次唐突上门,实在是有紧要之事……”
苏裳笑着接话,“我素来佩服女大人,苏府大门随时为大人敞开,崔大人无需同我客气。”
崔凝心中惦记着事,客气了一句,便将手中的画递上,“我今次前来是想请苏掌柜帮忙看看,可认得画上这人?”
苏裳笑着接过画卷,“这等小事,何劳崔大人亲自跑一趟,大人不若使人来唤一声,我自行过去便是。”
这是一幅未装裱的画,苏裳唇角含笑小心展开画卷,当瞧见画上之人的面容时,笑容僵在唇边,不自觉的挺直脊背,目光久久未能移开。
崔凝看见她的反应,立即确认道,“可是苏掌柜故人?”
苏裳回过神,急忙追问,“崔大人哪里得来这幅画?可是认得他?他如今在何处?”
崔凝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悲伤。
诸葛不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意识到什么,开口道,“苏掌柜莫急,大人既然来问,总不会瞒着你,不如先替大人解惑?”
苏裳闻言敛住心神,侧首冲侍女道,“将书房里挂在墙上那幅画取来。”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画,目光描摹画中人的轮廓,声音有些沙哑,“他极有可能是我失散的兄长,不,一定是。这幅画上的样貌与他少年时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他是我二师兄。”崔凝道。
苏裳急切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叫陈相如。在道门中,我们都唤他道明。”
苏裳惊喜道,“我母亲便是姓陈!定然是他了!”
旋即她又喃喃,“既然选择母姓便说明从未忘记过去,可他既然还活着,为何连封信都不曾来过……”
侍女取画回来,在苏裳的示意下在崔凝面前展开。
崔凝进了监察司后,改学通缉人贩画像的写实画法,而面前这幅或许是执笔之人想要记住他的容貌,画的也并不算写意。
画中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修眉星目,若朗月,若修竹,相貌与二师兄像了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