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亲眼目睹,应该不会有错,所以悬宿先生是昨夜进入青玉枝之后被害?”崔凝道。
“大约如此吧。”魏潜转眼看向崔凝,“证词拿到了?”
“拿到了。”崔凝将一沓公文递了过去,“我已看了一遍,昨晚巳时初,一名往松鹤泉送酒的小二在松鹤泉门口见过悬宿先生,这是所有证词中最后一个见到他还活着的人。”
魏潜一面飞速翻阅,一面问道,“跟着你从苏州回来的尧仵作安排好了吗?”
话题转的太快,崔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下面副手位置刚好没有满,便为他荐了官,只是暂时尚未收到批复。”
仵作是贱业,尧久之却不是贱籍,所以做官没有什么问题。且监察司对这些有特殊才能的人,一向优待,能不能批复只是程序问题。
魏潜垂眸翻公文,口中却道,“你推荐他到四处,恐怕要等很久才能得到批复,且不一定能成。”
监察司二处一向最擅长刑讯,也擅长尸检。虽然监察司建立之初并没有规定每一处的职权,但长久以来,每一处都形成了鲜明风格,亦有不成文的规矩。
监察司四处以前就是个闲散之地,平日抄抄卷宗,喝茶赏花,连每年一度的巡查任务都要靠捡漏。作为威风八面的监察使,平日接触最多的竟然是典书处,说出去都惹人笑话。
闲,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没油水、穷。
每个衙门内部都有竞争,监察司自然也不例外。自从魏潜接手四处之后,四处已经分走了很多工作,而李昴被害,二处损失了一名“得力干将”,倘若连刑讯、验尸这点长处都被别人抢走,日后喝茶赏花的可就是他们了。所以二处一定会阻挠别处吸纳这一类人才。
魏潜自然能强硬的将人安排到自己手下,只是日后难免要把一部分精力消耗在内斗上,平白增加工作难度。再说,崔凝只要推尧久之一把就是个大人情,即使他将来人在二处,不也还是监察司?
总之有些事情可以,但没必要。
崔凝瞬间便想明白他的意思,一拍脑门,“我竟然忘了这个!”
魏潜道,“先让他跟着去验尸,你晚上写一份推荐信给二处监察佐令,明日我替你送过去。”
出现在监察司卷宗的尸检结果,需要衙门的仵作负责,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看看就作数的,想用尧久之,就要在结案之前把他的身份安排好。
“好。”崔凝应后,便派一名鹰卫去崔家侧院将人给接过来。
魏潜带人把整个院子都细细排查一遍,这才去证人所说的“松鹤泉”。
松鹤泉与玉枝泉之间隔了两个院,整体面积大约是玉枝泉的五分之一,院内建有正屋三间,其中一间是室内汤池,另外两间则是供客人休息玩乐所用。
院子不大,室外汤池建于古松怪石之间,宛若山中天然泉池,但四周又带着一些精心雕琢设计的痕迹。
池内烟雾渺渺,旁边劲松落雪,池畔有一小小石台,从假山延伸出一块相对平整的凸起,上面放了木制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简单茶具。
崔凝第一次见识这些,处处都觉着惊奇,蹲在温泉池旁忍不住用手探了探水温。
魏潜看了她一眼,黑眸中似有所思,只一瞬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院子中。
“去把青玉枝掌柜带来。”魏潜吩咐一旁鹰卫。
“是!”
崔凝回首问道,“五哥,假如证人所言均是事实,案发现场一定就在青玉枝馆内,但却未必是吊尸的那个院子,对不对?”
魏潜眼底浮上一丝笑意,“阿凝很有长进。”
“可是当晚馆内应该到处都有人,假如案发地点是在别的院子,凶手是如何避人耳目把尸体运送过去的呢?”崔凝不解道。
魏潜目光落在后院一片怪石假山之上,“从整个作案手法来看,凶手并非临时起意,倘若他蓄谋已久,一定有办法避开人群。”
试问哪个失手杀人的凶手会将尸体仔细裹起来,还专门布置一个诡异的现场,留下一句预言?
崔凝眼睛一亮,“蓄谋已久?是不是说明凶手与青玉枝关系匪浅?”
魏潜点头,“即便他不是青玉枝内部的人,那也一定是频繁接触者。”
这样一来凶手的身份范围就能缩小很多。
“用来裹尸吊尸的白练也是一个重要线索。”魏潜又提醒道。
崔凝仔细回想方才看见那条仍垂在屋角的白练,恍然大悟,“对啊!那白练布料厚实又没有花纹,不太常用。”
白练一般指绢类织物,而绢以轻薄、坚韧、挺括为好,但吊尸使用的布料明显厚实许多,介于绢和缎之间。
除了中衣和丧服,时下用来做衣服的布料极少用素布,而中衣以丝绸、白叠布为主,丧服则以麻布为主,所以吊尸所用的白练极有可能是作为缝制衣服的配料使用,又或者有其他比较特殊的用途。
换句话说,就算是在布庄里,这种贵而不常用的布料亦不常见。
“明日先让人去查问长安的布庄?”崔凝问道。
魏潜点头。
不多时,鹰卫将柳欢带到。
魏潜也没有刻意坐下来,而是选择一边排查院中仅有的三间房屋,一边问话,“你可知悬宿先生当日为何而来?”
“哦,对了。”魏潜不等他回答,又补充道,“我问的是除了沐浴,比如,他与谁有约,来此做什么?”
青玉枝是温泉汤馆,但又不仅仅提供洗浴服务,饮酒、歌舞、赌博,各种玩乐,只有外人想不到,没有他们不能做的。
柳欢话刚到了嘴边便被噎了回去,心知这位不是能随意糊弄的人,只得认认真真作答,“听下头人说,他直接去了棋阁,其间还曾要过一壶茶。”
崔凝问,“与他下棋之人是谁?”
“小人不知。”柳欢见她瞪眼,连忙解释道,“大人莫急,且听我说。咱们棋阁和赌桌一样,都是随便坐的,认识不认识只要相对一坐便能来一局。咱们小二压根没认出悬宿先生来,便未留心他都和谁对弈过。”
魏潜眉峰微挑,“悬宿先生不是青玉枝常客?”
悬宿先生大小也算个名人了,小二未必认识,但是掌柜不会不识,假如他是常客,掌柜总会碰见,并交代小二好生伺候,久而久之,如何会有认不出人的情况?
“可不是,这位先生平常都去对街的碎天江,头回来咱们这儿。听说他在碎天江名字都是他取的,里头专门给他留个院子呢。”柳欢回完话,还不忘贬低一下对面,“您二位别瞧他们家名字取的大气,实际比咱们青玉枝差的远了,贵人一般都不爱去那儿。”
天津九星,横河中,一曰天汉,一曰天江。天江可以是星名,但也有可能是天河之意。大约是意指温泉如同星子散落,又或者是天河碎片坠落人间,一词双关,极有意思。
这个想法从崔凝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便又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一直以来的习惯,突然跑到青玉枝来?
正想着,便听魏潜问,“昨晚是谁在用松鹤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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