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皓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急促的铃声将他心中想法彻底打破,是父亲的电话,他本能的接了起来,却不曾想这个电话他恨不得一辈子都没有接到,那么他便可以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上帝为何要如此残忍,他耳朵没有聋掉,所以他便是将电话里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头是父亲的声音,他虽然故作冷静,但安子皓还是在那话语里听出了哽咽,那声哽咽声是他从来没有在父亲的嘴巴里听见过的。
在清楚的知道那头传来的内容时,安子皓乌黑的瞳孔蓦然的紧缩了下,即便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此刻大脑也瞬间变得空白。
挂断电话的瞬间,他直接调转方向,径直的朝医院外面走去。
一键启动的高性能汽车,安子皓硬是好多次都没有启动起来,他挫败的将遥控钥匙扔在副驾驶位置上,然后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父亲刚才的话......
那么突兀,没有给他任何的准备......
他只听见父亲说,子皓,你赶紧过来,你妈妈要不行了......
他当时很想大声的吼回去,不行是什么意思?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吼回去呢?也许吼回去了,事情便不会这样呢?
终于,终于,他哆嗦的双手按对了汽车一键启动的按钮,然后医院门口的行人便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像是疯了一般从眼前飘过。
一路上,安子皓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也不知道油门的码数踩到了多少,他只知道他像个疯子一样,双眼嗜红。
当车子终于停在父亲说的医院时,他那紧皱的双眉此刻皱起的更加深沉,母亲没有在江可馨的医院里,却是动用了江家的关系,安置在军医里。
此时,他已是没有时间来计较军医的好与坏,动作迅速的下车,便急急忙忙的向着手术室赶去,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蒙住了。
当他终于赶到手术室那层走廊的时候,才发现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这是在做告别吗,可是为什么要做告别,又是跟谁做告别。
首先看到的是江可馨的母亲,她似乎是哭过了,眼睛又红又肿,挨着江可馨坐着,然后头靠在江父的身上,雪白的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死死的不松开,像是要咬出血来的用力。
安子皓脚步凌乱的向着那还亮着灯的手术室走去,直到那前面的位置全部被堵住再也无法迈开一步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手指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那股同意才让他彻底意识到电话里的内容是真的。
“妈怎么了?”他不知道要问谁,只是张开的嘴唇里那哀伤的询问便已说出口来。
“子皓,你妈脑癌晚期,医生说他快要不行了。”父亲苍凉的声音响起,竟是跟电话里哽咽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安子皓忽然变得失控起来,就这样在安静的手术室门前对着自己那敬爱的父亲大吼大叫起来。
让他怎么相信,如何相信,前些日子母亲还在对着他笑,怎可知现在又躺在这里,接受着什么脑癌的手术,骗鬼的吗?
“子皓,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安父苍凉悲伤的声音再度响起,父亲虽然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但他看起来还是那般健硕,乍一看顶多像个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是此刻,安子皓却是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见那布满的皱纹,那唯一可以证明男人苍老的印记,就那般清楚的在父亲的脸上。
本就因为母亲的病而崩溃,而此刻看着父亲,安子皓更是心力绞碎。
安子皓只觉得那紧紧攥着的手心一点痛意都没有,那是不是代表着他看见和听见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为何不是真的,他们还要哭的如此伤心呢?
烦闷,郁结,安子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以缓解窒息的感觉,只觉得太阳穴的位置嗡嗡作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什么时候的事情?”安子皓只觉得自己的发音都在困难,他吐出的话更是带着一股凉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父亲和母亲每年都会定期的参加体检,他们的身体状况总是在第一时间掌握的,母亲如何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患上了脑癌,而且还是晚期,这肯定是搞错了的。
安子皓在大脑混沌间听见父亲的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了。
“五年前的一次体检时发现的。”父亲的头轻靠着墙壁,面上有一丝痛苦的神色,亦是回忆起当初检查出来时的难以置信。
安子皓看着父亲,双眸紧紧的锁在他的面上,他不敢置信的开口,“五年前?”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五年前自己的亲生母亲被查出了脑癌,他作为唯一的儿子居然被蒙在鼓里,这说出去真的是笑掉大牙的笑话吧。
可是,父亲面上的神色绝对不是开玩笑的,那么就证明是有意瞒着他的,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最后才知道。
而现在,母亲还在抢救,如果抢救不及时的话,他是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更甚至是在他还不知道母亲病情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嗯,五年前查出来之后,我无法接受,可你母亲却很坦然,她说生死有命,只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的陪着你。”父亲已是说不下去,纵使七尺男儿此刻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丧妻之痛也是无法释怀的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她的儿子,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知晓的权利。”安子皓再也顾不上什么绅士礼教,便对着温文尔雅的父亲大吼起来。
江可馨和江母则是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她们从接到消息便立刻赶来,却也是哭了那么长的时间,江可馨在泪眼中看着安子皓痛苦的神色,好想拉住他的手,给他勇气和力量,可偏偏她们离得那么远。
“是你妈妈,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子皓,你应该知道的,这个世上你母亲最爱的人就是你,她舍不得你受一点点的委屈,舍不得看你伤心难过,所以她即便离开了,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你好。”安父定睛看着已经三十八岁的儿子了,不是有那句话吗,孩子无论多大, 哪怕五十六十,在父母的眼中还是孩子,他现在看到安子皓红着眼睛和他对峙的样子,真是明白了安母的心意。
“舍不得看我伤心,但现在看到我像个傻瓜一样便开心了是吗,我的母亲生病了,我居然要到无法医治的时候才知道真相,那你们今天又为何要通知我,直接等死了再来通知我好了。”安子皓是有气的,他都已经三十八岁了,他居然得到这样的对待。
在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安父抬起手来,对着他咄咄逼人的嘴巴便打了上去,那一巴掌很用力,周围的人全部都听见了那“啪”的一声,江可馨顺着视线望去,便看见了安子皓的嘴角被打的抽痛了几下,安父虽然年纪大了,但由于年轻时经常锻炼的原因,身体自然是魁梧的,所以力气也比一般的老年人要大上很多。
对于安父的这一巴掌,江可馨是错愕的,甚至是无法相信的,她不是不知道安子皓是单传,所以安父安母给与他的爱很多,她更是在有记忆而来,从未见到安父打安子皓。
只见安父在那一巴掌落下的手,发麻的手心在告诉他方才所做的一切,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他颤颤的手放在身侧,心亦是疼的颤抖,三十八岁的儿子,他这是第一次打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他的心怎么会不痛。
被打了一巴掌的安子皓却还是在笑,只是那眼睛里的泪伴随着眼睛眯起的弧度掉落下来,他的心也疼的颤抖,不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是因为母亲,那么美好的母亲。
“医生怎么说?”他终是冷静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看着父亲再次开口。
“医生说活了五年已是奇迹,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刚才有人来通知我们提早准备好——提早准备好后事!”安父一边说着一边也是颓然的转过头去,他不敢让安子皓看见他的泪,还在他给了他一巴掌之后。
安子皓的身子向后一躺,便直接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由于他没有刹住身体的惯性,便听见他坚硬的骨骼直接砸在墙壁上的声响,亦是那么明显,那么痛,他却再也顾不上那痛了。
江可馨死死的用手捂住嘴巴,听着那耳畔传来的咕咚声,她双眼含泪的看着安子皓,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他其实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在他们的等待中,手术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来,然后便看见了摘下口罩的医生走出来,他朝江老点了下头,然后看着安父,“对不起,我们已是尽力了。”
随后,便看见安父那高大的身子再也毫无任何的支撑力,软软的便要倒下,身边的江父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他,将他下坠的身子稳住。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五年前的手术虽然遏制住了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的癌细胞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每个部位,所以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无数了。”医生叹了口气,也很是惋惜,这么好的女人,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安子皓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靠着墙壁,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的流出来。
他这才记起来这五年来母亲变得很粘他,经常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当时碍于江可馨的原因便没有回去,后来又遇见了宁静,他便和宁静一起住在外面,有了辰辰之后,回去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了,细数这些年来,他欠母亲的好像太多了,总是母亲在天冷时打来电话,总是母亲在深夜督促他早些休息,总是母亲在关心着他,可他总以为还有时间,还可以以后再做这些事,可是没想到,上帝竟那般残忍,夺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呆呆的看着那医生,再也听不见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直到冰凉的手被江可馨亦是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心才跟着颤了起来,亦是痛到撕裂般。
“去病房看看吧,她稍后便会醒过来。”医生对着他们告别,然后哀叹的从他们身边离开。
随后的一行人便转移到了高级VIP病房,护士小心的将安母推进来,然后挪到医院的病*上。
安子皓站在*尾的位置上,刚刚做完手术的母亲一脸苍白,他看着这个女人,胸腔里的心脏即将要跳了出来。
这个女人,从他出生开始便总是浅浅的笑着,总是在他跌倒的时候第一个跑过来,总是在他即便很大了还调皮的在他脸上印上一吻,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溜到他的房间看他有没有踢掉被子,只是此刻,为何他看见了原本年轻的母亲那鬓角的黑发变成了白色,那原本鲜亮的皮肤也失去了光泽,面上已经透出死气,任是谁看也可以看的出来,这已经是一个垂死之人。
可是为何,只有他不相信,不要去相信这样的人会是他的母亲,是他一向以为还在年轻的母亲呢?
许是麻醉药已散去,安母睁开了眼,迷离的眼睛睁开,却在下一瞬看到眼前的人时,笑了起来,那么虚弱,却依然那么美。
“子皓,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她亦是在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尾的安子皓,手伸开,便要拉住他。
安子皓的一步便走到了*侧,手伸开,便将母亲孱弱的手握在掌心中,他的手很大,母亲的手很小,他正好全部包住,正好挡住了外面的风吹雨打。
“妈......妈.......”安子皓却只是叫着她,喉咙处像是被人大力的捏住,却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傻孩子,生死有命,不要哭。”安母温柔的声音响起,亦是虚弱无力,却还是尽力的在安慰着安子皓。
“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去国外,去任何地方,只要能治好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去。”安子皓的泪顺着那刚毅的脸庞缓缓滑落,心疼的看着母亲,他为何没有发现她其实瘦了那么多,他为何没有在她有生之年多陪陪她,他是个不孝之子,是个混蛋,该挨千刀的混蛋。
“子皓,不要责怪自己,瞒着你是妈妈的意思,更不要怪任何人。”安母想要伸手给安子皓擦眼泪,手却因为无力而在半路缩了回来。
“妈,妈,我是个不孝之子是不是,我陪你的时间那么少,我总是借着工作的原因不回安宅住,我,我......”安子皓已是说不下去了,那些日子江可馨住在安宅,而他自然是讨厌江可馨的,所以他便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所以那几年见到母亲的次数也少的可怜。
“不是,不是的,在妈的眼中你是最棒的孩子。”安母拉着他的手,亦是落下了泪来。
她的性子一向开朗,即便刚结婚的那几年,她没有怀上孩子,她亦不像别人那样觉得可悲,相反的只是觉得缘分还未到,后来安子皓的到来,硬是给她的生命中注入了鲜活的元素,她便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安子皓身上,为此,安父可没有少吃醋。
“妈,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想到那几年因为江可馨他无数次挂掉母亲的电话,安子皓就恨不得一拳打死自己这个不孝儿子算了。
“馨儿来,来妈这里。”安母却在此时将另外的手向江可馨伸去。
江可馨捂着嘴,赶紧将脸上的泪擦去,站在了安子皓的身侧,跟他并肩站在安母的*前,安母伸出手去,示意江可馨给她一只手。
江可馨乖乖的将手放在安母的手心中,然后便看见安母一手握着一个。
“子皓,妈这辈子为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让可馨做了你的妻子,子皓,不要怪妈啰嗦,可馨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对她,我们安家是欠她的。”安母抓住安子皓的手,然后摊开在医院的薄被上,将江可馨的手放进去,然后并拢安子皓的手,让他把江可馨牢牢的包住。
“妈,妈......”江可馨削瘦苍白的脸上全是泪痕,双眼因为哭的时间太长,红肿起来,而此时她再也顾不上那优雅,哭的不能自己。
“可馨,答应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子皓,好吗?”安母的手按在江可馨的手上,紧紧的握住她。
“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不会放弃安子皓,永远不会。”江可馨哭着点头,脑海里却是挥之不掉的记忆,那是安母待她的种种好。
“子皓,来,你也答应妈,一定不要负了可馨。”安母却又是在此时拉起安子皓的手,亦是让他做着同样的承诺。
“妈,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安子皓回握住母亲的手,然后使劲的点头。
他多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母亲没事,他愿意做任何的事情。
安母说着,清澈的瞳孔里滑下两行泪,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安子皓和江可馨,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在她的面前保证,她想他们便一定会做到的。
“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你爸爸说几句话。”提起安父,安母的鼻息间只剩下了苦涩和哽咽。
“嗯。”安子皓和江可馨松开手,然后一行人便离开了病房,只剩下安父和安母两个人。
安父坐在*边,颀长的身子倚靠在*背上,像是年轻时那样从后面便将安母抱在怀里,大手圈在她的胸前,下颚抵着她的发顶。
“承远,这两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安母靠在安父的怀里,那是一种满足,一种信任,更是一种不舍。
他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抱着她多久,她亦是不知道还可以在他的怀里撒娇多久。
此时,他们却是极度的珍惜彼此相拥的时光。
“你的心里只剩下那两孩子了,是吗?”安父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下颚更是调皮的在她的发顶上戳了戳。
“呵呵......”安母被他的样子逗笑起来,然后手伸出,拉住安父的左手,十指交叉而过。
她的手指小巧纤细,他的手指却是刚劲结实,一刚一柔,正好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承远,我们是欠可馨的,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可馨那孩子这些年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她都三十六岁了,子皓那个小子才娶了她,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她们。”安母手指用力的攥紧安父的手,扣在心口的位置上。
“我知道的,可馨那丫头实在是不错的,既然进了我们安家的门,我便会护着她的。”安父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也跟着满足起来。
“有了你的保证,我便放心了。”安母点着头,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来。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相靠着,如果时间可以停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阳光透过那轻纱招进来,*上那一对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许久后,才听见安母说,“承远,我有没有说过我真的好爱你。”
一句简单的告白,却生生让安父的身子定住了,那搂住安母的手越发收紧,他感觉似是要失去什么一般。
“承远,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你,嫁给你,即便为了你离乡背井,我都是甘之如饴的。”安母的头靠在安父的胸膛处,亦是听到了里面那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
阳光下,安父紧搂着安母,晶莹的泪水顺着那刚毅的下巴滑落下来,直接流入安母的发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