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产室门外,唐明仁焦急地走来走去,里面时不时地传来嫂子痛苦的叫声。二老在长椅上坐立不安,老母亲老泪纵横,老父亲也是愁眉不展。
“明仁呀,你赶紧再给你哥打个电话啊,自己媳妇生孩子人怎么跑哪去了?”老母亲不停滴抹着泪,催促着唐明仁。
唐明仁已经给哥哥打了十几个电话了,但都没人接。就算今天是交货的日子,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这时候护士从里面推门出来,二老一下子围了过去。
“产妇丈夫到了没有?”护士放下口罩焦急地问。
老母亲一把抓住护士的肩膀,说:“医生,我是孩子她婆婆,我进去可以吗?”
护士皱起眉毛,刚想说什么,里面又是一声惨叫,急忙戴上口罩回里面去。
那声惨叫把老母亲吓得完全愣住了,都说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儿媳妇是出了名的孝顺,老母亲从来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女儿在里面受苦,老婆子也是当过妈的,心里怎么能不心疼。她狠狠地摔了唐明仁一巴掌,“找!给我把你该天杀的哥哥找回来,要是他老婆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别回来了!”
唐明仁见老太太是真的发狂了,哪里敢怠慢,拔腿就往门外跑,跑得太急,差点在拐弯的时候和一个仰面跑来的人撞上,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哥哥唐明义!
“哥!你跑哪去了?”
唐明义把弟弟拉到一边,“撞上条子了,耽搁了一会,交给老王去办了。你嫂子怎么样?”
“唉!”唐明仁拉着哥哥就往待产室赶,边走边说:“别提了,大出血!”
唐明义犹如受晴天霹雳,当即呆立在原地,老半天才缓过神,哆哆嗦嗦道:“医,医生不是说能顺产吗?”
唐明仁回答:“本来也好好的,几分钟前突然又说难产,院长都赶去了,正在抢救呢,嫂子一直喊着要见你,你要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啪!”唐明仁脸上狠狠挨了一掌。
“放你娘的狗屁!”唐明义双手发抖,失魂落魄地朝待产室飞奔,正撞见护士从里面出来。
“你是病人丈夫?”护士问。
唐明义气喘吁吁,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点头。护士手一招,“快进来吧!”
刚一进门,一盆血红的液体正从唐明义面前端过,唐明义第一次对血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血都是老婆身上流出来的?
妻子躺在手术床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在她的周围围着一圈医生,紧张地忙碌着,一个个都不说话。
“翠芳?”唐明义低声呼唤妻子的名字。
妻子的手耷拉着,没有回应。唐明义上前用力地握住了,是如此的冰冷。他看着妻子,在进门的那短短时间里,他想到了数十种可能说的话,可一见到妻子,他发现连给妻子一个安稳的眼神都那么难,特别是看到这样虚弱的妻子,唐明义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妻子的眼睛看上去一点神采也没有,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走的精疲力尽。唐明义试着把额头靠过去,这是他和妻子的小动作,每次妻子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的额头和她的额头顶在一起,这是妻子从电视里看到的,她说这样子可以让自己感觉到安全一些。
在里妻子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妻子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闪动了一下,她的嘴唇动了动,说的话很小,小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唐明义听得见。
“她们死定了!”
唐明义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沙哑,冷冰冰,含糊不清,好像不是用嘴巴发出来的,更像是被痰塞住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而这样的声音,怎么可能是从自己昔日所熟悉的妻子嘴里发出来的!
唐明义吓得靠后了一步,看着自己的妻子,像看着陌生人,他反射性地问了句:“你是谁?”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是多么的荒唐和惊悚,那不是间接地承认了另一种力量的存在?他呼吸不知不觉地急促,后背使劲地冒冷汗,倒斗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害怕。这间房间必定会让他终身难忘。
妻子笑了,一种讥笑?邪笑?不不不,这到底是什么笑容?
她看上去感觉好满足!
唐明义大叫着醒来,从黑暗中伸出来两只手朝他抓过来,把他按住,过了老半天,唐明义才平静下来。
“又梦到嫂嫂了?”唐明仁仍然按着哥哥的肩膀问。
唐明仁并不愿意看到哥哥这一副模样,距离大嫂过世已经过去快两年了,那天大哥进入手术室之后不久,嫂嫂和她肚子里的女婴就双双停止了心跳。大哥看上去像着了魔一样盯着嫂嫂冰冷的尸体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如果说当人遭遇重大变故后短时间内会反应不过来,但大哥看上去又不像,尽管他看上去不痛苦,脸上分明挂的是惊骇或者是看了恐怖片后才有的发愣。
那之后,老母亲坚持认为是大哥造成了嫂嫂的死亡,生了一场大病,临死前也没有原谅大哥,老母亲去世后不久,老父亲失去了伴侣,终日郁郁寡欢,不久后也撒手西去。后来在唐明仁的追问下,大哥才说出了那天里面发生的事。
“你大嫂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只是一个劲的傻笑,说要杀了肚子的女孩,孩子都没出生呢,你说她怎么就知道是个女孩呢?”
每次说到这里大哥就歪着脑袋看着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发呆。
“老王呢?”唐明义打开唐明仁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我没看见,估计是在庙里到处逛吧。”唐明仁朝四下里看了看。
“那伙倒卖私货的人走了?”唐明义抬头,老大一轮月亮正挂在天上,眯眼的时候还是下午,一睁眼天怎么天就黑了?唐明义从石头后面站起来,拍了一下弟弟的肚子,骂道:“臭小子,人走了也不叫一声,天这么黑怎么找?”
“天黑好办事,再说月亮还这么大。”唐明仁小心地回答,从包里把折叠铁楸递给哥哥,心里还是在打鼓。
自从嫂嫂死后,大哥就越发疯狂地倒斗,他从来不认为是自己手脚不干净才招惹了冤魂害死了嫂嫂,恰恰相反,唐明仁看得出,哥哥是在拿死人撒气!他是把所有坟墓里的东西都看成了害死嫂嫂的凶手,有一次,唐明仁亲眼看着哥哥拿着随手捡来的灯台使劲砸一具唐代的女性干尸,把那可怜的干尸砸成了碎粉,连哥哥的死党老王最后都看不下去了,两人硬拉着才把他拖出墓室。
这次他们接到单子并没有任何说明,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挖出什么东西,一切都按道上的规矩来。唐明仁最担心的就是挖到没有腐烂的尸首,特别的女尸,大哥最痛恨的就是那玩意!
晚风吹拂着树叶在暗地里沙沙作响,破庙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幽静。
“这么个好的去处底下埋了座坟,想想就他娘的让人不爽。”唐明义咬牙切齿地说,脚用力踏了踏地面。
唐明仁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合计了一下,对破庙分头搜索,找到穴位就发信号,今个儿晚上要把事情给办了。
“他妈的老王死哪去了?”唐明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朝破庙大门走去,刚一进门,就看到正殿上那尊断了头的泥像,也不知道这座破庙在这里多久了,连菩萨的头都掉了。
唐明义借着月光,感觉那菩萨又有点不对劲,虽说年代久远,但供奉在庙里的菩萨一般来说都是正儿八经的坐着或者站着,身上穿的衣服也规规矩矩的,而眼前这泥像虽然残破,却也看出来是个光膀子,腰系麻袋,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个夜叉!恍惚间,那泥像就扑了过来。
唐明义定了定神,不去看那泥像,总觉得看久了就会产生幻觉。他回过头,弟弟唐明仁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到庙里其它地方去查看。
唐明义在正殿里逛了一圈。寺庙比从外面看上去的要大的多,正大殿的八根柱子都有一人抱的粗,足可以见当年辉煌时的规模。大殿之后是一块四合院式的场地,现在也是破败不堪,堆满了来往行人留下来的垃圾。从后堂开始往后是纵横交错的走廊,通向以前僧侣们的居住所,现在物是人非,门窗破败,好不萧条,被霉菌和藤蔓蜘蛛腐朽掉。
没找到单子上说的什么莲花福印,唐明义又在后堂找了一圈,骂了几句,朝后院过去。这些走廊也是破烂的可以,有的地方天花板都塌了半截,露出一个大洞,唐明义看到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昏暗,阴云低垂,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妈的,鬼天气!”
进入后院走廊之后,墙壁具有隔音的作用,四周的声音降了下来,越往深处走越寂静,仿佛连空气也禁止不动。脚踏在厚厚的尘土上,软绵绵的像踩了海绵,走廊里静悄悄的。手电筒投射出锥形的光柱,照明范围有限,光圈外面的区域几乎一片漆黑,光柱里的浮尘清晰可见。
人在格外寂静的环境里有些时候会听见平常听不见的声音。有的人认为那是精神高度集中时的幻听,唐明义刚开始也是那么认为的,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响。
“沙沙沙……”
从屋顶的漏洞里掉落下细小的水珠,在光柱中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下雨了。
唐明义继续往前走,走廊的尽头又出现了一块天井,天井很宽阔,砖缝里杂草丛生,几乎把整块天井淹没,一棵光秃秃的不知名的树孤零零地立在天井中间,老树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发亮,老树被照的奇形怪状的。天上蒙蒙地下着细雨。
这时候月亮已经被乌云挡住,唐明义看不仔细树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便拌着草枝往老树靠近了一些,就在这时,树下面的一团黑影动弹了一下。
唐明义防不胜防,应激性地跳后了一大步,腰里的刀“噌!”的一下拔出来横到身前,大喝一声:
“谁!”
“我。”
那人影慢慢站起身来,是个女人的声音,唐明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光线昏暗又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天公作美还是巧合,天上的云撕裂开了一条细缝,月光刚好从缝里漏出来,把天井照的明亮,要不是这种特殊的场合,天上飘着细细的雨粒,在月色下滴滴如珍珠,唐明义即使再是个粗人也得多看两眼。
月光把那个人的背影照的清清楚楚,轮廓分明。这个背影即使化成灰唐明义都认得。
“我还以为谁呢?老王,想吓老哥还得再练练。”唐明义说着就要收起刀,朝老王走过去,刚跨了两步,发现老王还是一动不动的,更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看模糊了,老王的头发怎么是白的。别人唐明义不清楚,老王是最臭美的,从来见不得自己有一根白头发,眼前这人虽然穿着老王的衣服,身材背影也分毫不差,但绝对不是老王!
唐明义把刀从新拔出来,这下他真的警惕起来了,朝那个背影吼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是谁,转过来!”
那人笑了,声音尖锐。
“还能有谁?我呀!”那人影慢慢地转过身,和先前站起来的时候一样慢,好像快一点脑袋就会掉下来似的。那人一面对唐明义,唐明义就呆住了,眼睛发直,手中的刀差点因为颤抖掉到地上。过了老半天,唐明义才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翠芳……你怎么在这?”
翠芳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身后的井里,水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