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离开得很快,那店员惊异之后,看着手里的瓶子,心里情绪飞快闪过。
追还是不追?但他很快就不再想了。
追上去有什么用?要是对方真是好意,反而得罪怎么办?而且如今也没有其他解毒办法,还不如迅速将此物送上,再作打算。否则若是此物属实,反而因为他延误了,那就不妙了。
店员很快挤开人群,冲进了酒楼里。他也没自作主张,就把这手里的瓷瓶交给掌柜,再由掌柜立刻送到狂武帮的人手里。
何相龙接了这药,心里同样泛起很多思绪,可他到底也是果断之辈,当即将瓷瓶打开,倾倒出里面的丹药来。
此丹色如琥珀,嗅起来丹香混合着一丝辛辣之意,看着仿佛也带着毒性一般。不过何相龙既然做出决定,也就并不犹豫,只管一手掐开那中毒者的齿关,另一手就把丹药送了进去。
下一刻,旁观的武者们,神色齐齐一变。
几乎是立竿见影,那解毒丹似是入口即化,在其被塞进中毒者嘴里的刹那,就立刻起到了作用!
中毒者脸色本来已经变得乌黑,全身上下的肌肤,也都化成了黑色,全身更是被黑气笼罩,有一些体表部分,都有了些腐烂的痕迹。
然而在此刻,那些溃烂处的黑气瞬间消失,整个身体表面的黑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变淡着。
大概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些黑色,居然全部都褪尽了!
唯独剩下的,是那中毒者身下的黑色液体,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息,可中毒者自身,他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些中毒的症状,却是已经消失了。
何相龙大喜过望:“竟当真有用!”随后他就连番低呼道,“吴师弟,你还好么?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那个中毒的武者微弱地□□一声,嘴唇颤了颤,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无、无碍了……只是,元气大伤……”
狂武帮的人急忙将他小心从那滩黑水里挪出来,这中间也是十分仔细,生怕那黑水也有毒性。好在黑水归黑水,里面毒性也都消融了,在将人挪出的期间,是没有出半点事情的。
这时候,狂武帮的人松了口气,也才想起来。
之前那个特意过来送药的人,究竟是谁?
能这么快拿来丹药,或者是那人原本正好就有这种毒的解药,或者就是炼药堂里的高人正好就在附近,所以出手了。
可不论如何,那位送药之人似乎是不愿意显露出真实面目的,那就只是单纯的不忍之心,狂武帮的人感激之余,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宗里,跟他们身后的人脉联系——他们要搞清楚那三个男女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是有什么资本,敢如此的张狂!
他们擎云宗的人,绝不是能轻易欺凌之辈!
再说顾佐。
他送了药后,用精神力充分掩护自身,在一个角落里换下了黑衣,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回归宗门。
公仪天珩还没回来,顾佐刚才做出的事情也不会对别人说,就只放在心里,先按捺下来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刚炼制了几炉丹药,居然有人在外面叫他。
在如今这套班底中,顾佐虽名为依附于公仪天珩的炼药师,实则两人情谊深厚,根本不是其他人可比,公仪天珩对待顾佐更是态度温存,非常亲切。因此哪怕是公仪天阳与公仪明霞如今都不能命令顾佐,其余人等更是恭恭敬敬,通常有什么事情得是公仪天珩与顾佐吩咐,这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没人会来打扰顾佐。
现在唤门的人是天龙卫,而天龙卫最守规矩,顾佐听见了,自然是赶紧把东西收一收,立刻走出来。
在外面的人就是提早一步回归的龙三。
顾佐问道:“怎么这时候叫我?”
龙三肃容递上一张帖子:“禀顾药师,方才有人送此帖过来。”
顾佐一边接过,一边随口问道:“谁发的帖子?”
龙三答道:“是许灵岫许药师。”
顾佐这时也看清楚帖子上的内容了,大概就是说有事找顾佐商量,邀请他赶紧过去一趟。本来在丹云城一行后,许灵岫基本也不会经常召见顾佐要指点他了,在炼药一事上,两人相交时隐约变得很平等,现在发帖子过来,看起来还很郑重,那事情肯定是非同小可。
然后,顾佐看清楚落款。
上面写着的,乃是炼药堂许灵岫……以往的普通帖子上,都是龙飞凤舞一个“许”字的。也就是说,他现在用的身份并不是顾佐的友人,而是炼药堂里身份特殊的许药师许师兄啰?
不知怎么的,顾佐脑子里就出现了他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吧?否则的话,怎么会那样巧合?
心里这样想着,顾佐就立马动身。他对龙三直接道:“跟我同去。”
龙三不敢怠慢,立刻回答:“是,许药师。”
将荒禽唤来后,顾佐跟龙三一起爬上它的背部,而后荒禽两翼一振,犹若冲霄之云,就这般腾飞而去,只不过少许时间,就顺利地来到了许灵岫的紫一楼处。
在这里,气氛仿佛有些僵硬。
荒禽稍微盘旋了会儿。
顾佐的心里,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有不少炼药师、武者都在这里穿行,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这难道是个规模不小的聚会不成?
心里不知许灵岫在打什么主意,然而顾佐还是让荒禽降下云头。之后他拿着请帖,带着龙三就这么顺利地通过了守卫的检验,进入到紫一楼中。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面积广阔的一楼。
顾佐目光随便一扫,就发现这里零零碎碎已经来了几十个人,他们的表情要么是不爽,要么是不解,可还是都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可见许灵岫的号召力,着实是不小。
不说炼药师们的水准如何,光是这里的武者,实力就都在先天七重以上,八重九重的全都不少……可怎么没有脱凡境?
下一刻,顾佐就知道自己错了。
在二楼的阶梯上,从上而下地走出了一串七八个人,全都是脱凡境以上的武者,唯独不是脱凡境的,就是那神情总是带着傲慢,地位尊贵的紫衣少年许灵岫。
席阳云也在其中,而且从他的位置上来看,他应该属于许灵岫最坚定的支持者。
许灵岫的视线在众人的身上扫过,“路过”顾佐的时候,稍稍停留了那么几不可查的一瞬——如果不是顾佐精神力够强,根本无法察觉——之后就收了回去。
然后他和几位脱凡境武者也入座了,整个第一层里,就充斥着一种沉重的气息。
许灵岫道:“今日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诸位是否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群情都有些激愤了起来。
坐在前方的人里,有人已经冲动出口:
“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欺人太甚!”
“我楼中的产业,被人险些毁掉了!”
“我处也有冲突,死去了数位外门弟子!”
“这般猖狂,简直与禽兽无异!”
一时间,七嘴八舌,许多人都说出了自己所遇到的不平之事来。
顾佐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
好像他之前看到的事情,还不只是一起?
据他来看,这过来的几十号人,分别处在不同的势力。听这些人的窃窃私语,能推知里面有秋水会、狂武帮、水清榭、望洋楼等地榜排行前十所建造的势力,其中秋水会和狂武帮是最强的,其次水清榭也不差,望洋楼等再稍稍逊色一点。断水堂的人没来,但断水堂后面还有其他势力,跟水清榭又是仇人,不来也算正常。可尽管如此,也能看出在内门弟子中,最出众的一些势力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受到了挑衅,出不出人命倒是不等,可也可以看出,这绝对是有心人刻意而为了。
等势力们的代表们都说完后,上方许灵岫伸出手朝下压了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
顾佐这时又发现,许灵岫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出很多,以炼药师身份召来这么多的势力,而这些势力,还都挺买账的!
许灵岫嘴角带着嘲讽:“看来果然是如此了。”
——果然是哪样?
受到损失的众多势力,一致朝他看了过去。
许灵岫冷声道:“我擎云宗里,内门数十势力,排名前十者全数于今日内受到骚扰。内有三十八位外门弟子或管事之人身死,又有十九位驰援内门弟子,俱是身受重伤,虽捡回一条性命,却大多武力被人废除,至今瘫软床榻之上。”
听到这样的死伤数目,势力代表们捏紧手指,强行压抑自己的怒气。
顾佐也被这数字震惊了一下。
才多久……
他的心底里,升腾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许灵岫继续说道:“由此可见,乃是有人刻意针对我擎云宗,故而当我知晓消息之后,便请了门中一应师兄进行打探,如今已知那罪魁祸首。”
顾佐心中一凛,马上抬头看过去。
其他势力的首脑们,都是同样的动作,心里涌起诸多情绪。
然而这时候,许灵岫却看向席阳云:“席师兄,接下来的事,便请你来说罢。”
下面的事,主要是关乎武者的。
席阳云也不推让,他的神情肃然:“诸位恐怕并不知道,就在昨日时,我擎云宗有客前来,下榻于宗外山野之地。原本当有本宗之人将其迎入宗门入住,孰料他们来得太早,宗门在察觉后相请时,他们已是安顿下来,若要搬动,颇有为难,故而说明先自理一夜,待得今日,请他们进入山门。”
这话出来,众人都不痛快:
“客人?怕是恶客罢!”
“若当真是客,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其言语轻蔑,分明看我擎云宗不起,不配为客!”
“莫非佯装自己是客,便可掩饰其诸多恶行不成!”
“须得给我等一个交代!”
席阳云等他们宣泄完毕后,才又说:“坊市中的那些寻衅之事,宗门知晓后,已然派人前往山野处,同其师门长辈交涉。那些到来的弟子倒是表了歉意,却只说是喝多了酒,年少轻狂,方会如此。其长辈已分别予其十鞭,以作惩戒。”
顾佐听了之后,觉得有点奇怪。
不至于吧?那么多人一起寻衅,那些恶客中的长辈不知道才出鬼呢!擎云宗被这样对待了,肯定是要上门挑衅的啊,就为了让擎云宗不痛快,事后还自己打脸道歉,这至于吗?太蠢了吧……
但是马上,顾佐就知道自己是想错了。
因为那些势力中的人等,语气更是激昂:
“区区十鞭,就想抵过此事?”
“真是想得好生美妙!”
“果然来意不善,不能与他们干休!”
“好不要面皮的一群畜生!”
后面还有许多激愤之语,顾佐听清楚了,才知道原因。
什么十鞭的惩罚,原来根本就是随便做做看的。因为对于那些先天境界的武者而言,抽上十鞭那就跟挠痒痒一样,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惩罚?还有什么不疼不痒的道歉,根本也都是半点诚意没有。另外那个什么喝醉酒的理由,不说别的,就说那顾佐遇见的三个男女,又哪里有一丝半点喝多了的迹象?根本就是借口!
从内到外,统统都是狡辩,所谓惩罚,全是轻描淡写。
可擎云宗不仅被辱骂,弟子还都大失颜面,还死伤了这么多人……那群家伙们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想解决问题,真是让人不能不怒火冲天。
顾佐听明白了,也吐了口气。
的确是憋屈啊,就这样还敢说是客人呢!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客人这么高贵,擎云宗在对方的面前,似乎也不像面对大陆上其他势力的人一样强势?
这样的问题,顾佐有,那些势力的代表们,也都有。
而且,从这些事情上看,倒霉的人都是武者,倒是没有牵连到炼药师,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武者们来了就够了,好些炼药师也都同来,是什么意思?
许灵岫终于再度开口,把事情收了个尾:“来到此处的所谓客人,并非是我擎云大陆之人。他们所在大陆名为冲云大陆,所在宗门亦是冲云大陆第一宗,叫做冲云宗。然而冲云宗比起我擎云宗来,实力更加强大,虽说其宗门里最强者的实力与我们擎云宗如今宗主实力相差仿佛,但他们在这境界的强者有二人之多,我宗只得宗主一人。另外,其宗主之下,合元境的太上长老有十七人,我宗却只有十人……于顶尖战力上,他们的强者是我们的近乎二倍,又因为冲云大陆资源比我擎云大陆更加丰富,因此脱凡境、先天境、后天境……所有的境界里,天才都要超过我擎云宗!”
近乎两倍的整体实力,那宗门的弟子瞧不上擎云宗弟子,也是理所当然。就好比如今的擎云宗看起来还算和气,可他们在擎云大陆上也是威风得很,平时所去之地一应下级势力都要退避三舍,忌惮不已,算起来,和那瞧不起擎云宗的冲云宗,又有多大的差别?
只是擎云宗自负脸面,并不会刻意欺压弱势宗门,然而一旦到了那紧要的关头,也是顾不得其他,只会让自己宗门发展壮大的。
在许灵岫的这一席话后,满场都寂静下来。
他们当然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的大陆,可是他们也知道,擎云大陆就是所有大陆里,等级最高的一座了。其他大陆的宗门,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和擎云宗相比。这个冲云宗是哪里来的?冲云大陆又是哪里来的?
有人心里不忿:“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冲云宗再如何厉害,难道做客一回还能把所有的顶尖强者都带上不成?既然带不上,在我擎云宗的地盘里,也要守我擎云宗的规矩才是,怎么能有欺主之事呢?”
这话很有道理,引起了一众人的附和。
许灵岫冷然道:“虽说是这个道理,可若是对方做的过分些,只要不撕破脸皮,这里的长辈也都不会出手。否则,倒显得我擎云宗是畏惧了他们!”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嗤笑,“对方挑衅归挑衅,我等若是能将其打回去,自然是我擎云宗的威风。可若是技不如人,有什么面皮去找长辈告状?今日出手者,无一人在脱凡境以上,这个层面的小打小闹,我等固然愤怒,却也绝没有就此让太上长老出手的道理!否则的话,我擎云宗的面皮,才当真是被人踩到地上了!”
众多的武者,大多惭愧起来。
许灵岫说得很对,如果他们足够强大,对方挑衅也只不过是自打脸而已,可就是他们不够强,才会被对方如此的耀武扬威。
马上又有武者说道:“不错,对方不过是低辈弟子挑衅,我等也只能派遣低辈弟子出手,若是告知长辈,才是落擎云宗的面子!不过那些人等也未必多么了得,他们也只是欺负外门弟子与外界的管事,或者是欺压一些普通的内门弟子,真正的天才人物,可还都不曾出手,还不可说是落败!”
席阳云此刻拊掌道:“好!说得好!如今召集你等前来,就是要集合我内门弟子,将力量综合起来。如今再不可内中分裂,凡是有人挑衅了,就可以邀请同门天才师兄弟出手,务必要将那来人的气焰打压下去!”
还有人问:“之前有长辈上门问罪,对方已然道歉,若是之后不再出手,我等又要如何报复?”
如果主动出手,还真有不依不饶之嫌,可要是这么咽下此事,心里又恨憋闷,当真是不吐不快。
许灵岫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只准他们挑衅,莫非不准我们‘挑战’不成?若是对方从此悄无声息,我等正好时间充足,请出最强之人前去挑战就是。但我总以为,既然道歉那般不诚心,恐怕之后也不会安分。而今我等做好准备,观其后面行事,再做应对!”
这主意不错。
对方挑衅可以,他们挑战自然也可以。
嗯,友好切磋嘛!
许多的武者面上,都露出了舒心的神情,似乎可以一吐郁气了。
但是,顾佐却没这么乐观。
他是亲眼看过那些人的水准的,每一个比同境界的天才都似乎更强几分,不然的话,地榜的高手何相龙,也不会轻易败在那个普通的青年手下。
也许其他地方的挑衅者,并没有遇见地榜高手,才会让其他人误判了吧……等所有事件的详情都被每一个势力知道后,他们的想法怕是会再有不同。
跟着,顾佐抬眼看向许灵岫、席阳云和他们身边的一些脱凡境武者,他们的神色,也的确不那么轻松。下面势力里,那些比较大的势力中的代表,同样也没有放下一件心事的模样。
看来他的想法没错,许灵岫这样说,只是鼓舞士气,调动起宗门里弟子同仇敌忾的心思而已,可是真正要说把握,那也是没有的。而很多事情,就算是没有把握,也必须去做。
又说了一些细节后,诸多势力的人就告辞而去,纷纷各自准备。有些没有被邀请来的,若是跟这里的人彼此交好,也难免要互通消息。
想必过不多时,整个内门的弟子,就都会有反应了。
顾佐看看周围。
如今留下来的,除了上首席阳云等以外,就都是炼药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