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这样,顾佐也不可能冲过去跟许灵岫说“我这里有完整版你要不要”,反而只是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坐下继续看了。
这一门炼丹的手诀比起他之前看过的好些都要更强,又是许灵岫特意拿来炼制固心丹的,可见应该是宗门炼药师所会的最高级的,他要是说出口,别帮忙没帮上,还惹了一身的麻烦才好。
还是、还是再看看吧……
不过,尽管手诀有残缺,残缺的也不过是一些细节上的部分,成套的手诀还是完整的,只是在某些单独的手诀上,会少了变化。而这少掉的变化,就会让药力不能被完美处理,导致后面的成丹无法成就出极限数目的极品丹。
然后……
另一种残缺就是,在《旁门炼药手诀一百种》里,这门小罗天炼丹手诀后面还匹配有炼制药汤和炼制药膳两种的,也不知许灵岫知道不知道了。
没多久,许灵岫的神情变化了。
他的手诀施展得越来越快,脸色也渐渐有些发白,额头上,更是有细细的汗水汇聚起来,瞬时滴落。
丹炉微微地晃动,显然是里面的药力在互相冲撞。
顾佐看得咋舌,他平常炼丹的时候,药力向来温顺,炸炉的情况少之又少,就算要炸,往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来没有这样的震荡……难道这也是因为炼药手诀的缘故?
不得不说,他的猜测是对的。
一般的炼药手诀,如果有瑕疵,必然会导致梳理药力的时候出现瑕疵,来自不同药材的药力没有受到足够的安抚,掀动丹炉,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顾佐是因为自己学习的炼药手法十分完善,药力自然乖乖听话,而若是不听话时,那就是他压根没闹对,才会直接炸掉。
许灵岫眼见丹炉晃荡得厉害,也不敢怠慢,他咬住下唇,沉心定气,十指还是稳稳当当,掐动手诀。
大约过了有小半个小时,丹炉也慢慢平稳下来。
突然间那丹炉里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声,一粒红色丹丸从里面弹射而出,眨眼间,就被许灵岫伸手擒住!
然后,许灵岫不乐道:“只一颗……”
席阳云赶紧过去:“品相呢?”
许灵岫道:“中品。”
席阳云松了口气:“中品已经不错了。有灵岫出手,果然比寻常的炼药师都强了太多。”
许灵岫还是不太满意,这种药太难了。
要不是因为献上药方并且被他师尊一眼看穿其中步骤,他自己研究还不知得弄到什么时候去呢。当然了,现在品质能提高到中品,已经算是大有进步了。毕竟,他从得到丹方到学习再到多次尝试,也才这么短短的时间而已。
所以席云阳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这是个长期的过程,要是求其他的炼药师,就算付出极大的代价,恐怕都不会有许灵岫这样尽心尽力。
把丹药直接用玉瓶装好递给席阳云,许灵岫才把注意力放在顾佐的身上。他很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觉得怎么样?看过我炼丹的过程,你领悟多少了?”
顾佐:“……”
如果说全部看懂了,会不会被人觉得太夸张?但如果说没看太懂,那要说多少,才能在表现出自己能力的同时,还不至于让小太子发觉不对呢?
真难。
这比他自己上手炼制一炉固心丹还难啊!
许灵岫皱眉:“怎么,都没看懂?”
顾佐一个激灵:“不,只是在想怎么措辞……”
要真说啥都不懂,那也太菜了!
想了想后,顾佐就挑着说起来,比如说,感觉到哪几个动作施展出来的时候药香格外浓郁,又说哪几个手诀让他感觉很玄奥,还有一些轨迹很厉害,感觉成丹的时候香气很浓郁……反正就是夸奖的同时表达自己的疑惑,疑惑的同时还没忘了点出那套手诀中的闪光点。
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带来的结果也还不错,许灵岫明显被取悦了,他矜持地点点头:“你的根基还不错,看到的问题能直指要害,比外面那些废物强多了。难怪霍长老也对你夸奖有加,说你勤奋,肯下功夫。你以这个年纪,能炼制出合气丹也的确不错,要是在我这里多看些书,多多炼制,等到将来虽不能说胜过我,但将其他废物踩在脚下,还是毫无问题的。”
顾佐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话说的,可真是既嚣张又……老气横秋啊。
但对于这性格的小少爷,他已经明白该怎么应对了,就连忙说道:“许师兄说得是,多谢许师兄!”
许灵岫是个喜欢听好话的,看他这么上道,当然对他印象好了不少:“既然这样,你就继续看我炼丹罢。是你给的丹方,你现在虽说还不能炼,多瞧瞧长点经验也是好的。”
顾佐哭笑不得,只能连连称“是”。
接下来,就是许灵岫恢复一下真气,继续炼丹,顾佐就还是坐在席阳云的身边,看着他用自己熟悉无比的手诀炼丹。
看着看着,顾佐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只是看的话,时间也都浪费了……可要是不看,许灵岫的心意又浪费了。然后他就这么坐下来,干脆地开始运转心法。
凝聚骨珠什么的,还是可以做的。
炼药的过程说来很枯燥,但这回顾佐一边看一边自己积累,那边许灵岫完全不敢开小差,席阳云又紧张得很,翠衫青年神情自若……居然也显得不那么枯燥了。
过了些时间,第二炉也出了,还是一颗中品丹。
整个过程里,许灵岫只有微不可查的一点点进步,然而就是这一点点,也足够让大部分的炼药师羡慕了。
好几炉炼制下来,许灵岫的速度可不慢,公仪天珩招揽的那些,哪怕已经学会了属性心法和手诀呢,也远远比不上他。
顾佐本来的态度只是一般,但看得久了,对许灵岫也有一点佩服。
许灵岫的天赋,是真的不弱。
不知不觉间,一上午过去。
许灵岫本来想要炼制第二炉的,顾佐的精神力却忽然感知到,有一个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呻吟……是个女音。
几乎是同时,席阳云跳了起来,翠衫青年也神色一变。
许灵岫尽管是那个唯一没有察觉到的人,但他能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啊,所以很迅速地停下了即将开始的动作:“霜云又发作了?”
席阳云几乎来不及回答,已经急匆匆地闯进了那房间里去,翠衫青年紧跟而上,就算许灵岫,也同样如此。
顾佐眼看着他们都进去了,大概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脱凡境的武者感知力真的很强,不输于他的精神力,以后得多加小心;第二,那房间里的就是需要固心丹的病人了,没想到她会在许灵岫的紫一楼里。
然后就是一个问题。
他们都进去了,那他呢?
在外面许灵岫的东西很多,他一个人待着不太好,可如果跟着进去,他也跟他们不太熟悉啊!是不是也不太好?那还是少女的闺房呢……
想了想后,顾佐决定,他还是别坐在这吧。
但很快的,顾佐就不需要犹豫了。
因为翠衫青年从里面匆匆走出来:“顾师弟,劳烦帮我一起端水。”
顾佐当然没意见,跟着翠衫青年,就拐到一旁的侧间中。
这侧间显然是特意建造的,里面就连着一股山泉,只要压下竹筒,就有许多水流汩汩而下,落入底下的木盆中。
翠衫青年接了一盆,交给顾佐,自己在这里继续第二盆,顾佐则捧好水,转身急急往那房间里去了。
到了门口,顾佐还没敢唐突进去,直接在门口先喊道:“许师兄!”
许灵岫头也不回:“进来!”
顾佐就不再逗留,立马蹿了进去。
席阳云坐在床头,一手揽着个少女,许灵岫在另一边,出手如电,在忙碌着什么。
见到顾佐进来,席阳云急道:“顾师弟,烦请将水倒进浴桶。”
顾佐自然是连忙照做了,迅速将水倾入。
那边翠衫青年也来了,顾佐一见,也不敢多看,又快速去接水了。
这么几来几回的,两个人忙得很,没多久,那浴桶就已经倒了有八分满,此刻许灵岫才出声道:“可以了!”
顾佐拿着盆慌忙后退,翠衫青年也是一样。
就见许灵岫走到那浴桶前,将一些丹药之类的东西送进那水里,又在上方迅速施展一些手诀。
顾佐见状,心中暗暗咦了一声。
这是配套的炼制药汤的手诀啊!看来,在这方面许灵岫也是知晓一二的。现在他炼制的模样,虽然还有很多瑕疵,但起码道路是对的。
很快,浴桶中的水换了颜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白,翠衫青年自觉出去,顾佐愣了下,急忙也跟着出去了。
留在室内的,就只剩下了席阳云和许灵岫。
房门闭上。
顾佐跟翠衫青年守在门口。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
席阳云跟顾佐交流过,算是脸熟;许灵岫对顾佐“指点”过,也算熟悉。而这个翠衫青年,跟顾佐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俩人合作过一回做“运水工”,可运水之后呢?
而且顾佐发现,自己压根还不知道翠衫青年的名字啊……
也许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翠衫青年主动说话了:“愚兄陆九思,顾师弟方才辛苦了。”
顾佐干笑两声:“陆师兄啊……不辛苦,不辛苦。”
冷场了。
一连几次跟席阳云见面,陆九思都跟在旁边,看起来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可不知为什么,顾佐却觉得,这个人最好别太接近。
以前他在现代的时候,因为看到过不少嘴脸,感觉还是挺敏锐的,等到了这个世界,开发了自己的精神力之后,那就更敏锐了——当然,这样的敏锐不是万能的,也不是说所有人都能被他一眼就看清楚,可要是真的不想接近,那么他也最好是按照本能不去接近。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对席阳云、许灵岫与陆九思三人,前面两个最初相见的时候就是跟见到普通人一样,没特别想亲近也没什么不好的,唯独这个陆九思,让他打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隔阂。也不知道是觉得他心术不正,还是觉得他危险,还是什么其他的……总之就是比较模糊。
陆九思的长相还是很俊秀的,玉树临风的,要不是因为直觉,顾佐觉得自己应该要对他印象不错才是。
至于现在嘛,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好了。
但是那个陆九思,却跟顾佐搭起话来:“顾师弟看起来很年轻,不知是否加入炼药堂?”
顾佐也不好不回答,就摇摇头:“不了,我听公子的。”
陆九思就叹道:“许师弟很看重你,若是你家公子为你好……”说到这里他像是察觉到什么,顿了住,“你……唉,可惜了。”
顾佐:“……公子很关照我的。”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是当他听不出来吗囧。他是还没满十七岁没错,可看起来有那么蠢吗?陆九思这是在歧视他的智商,还是在其实他自己的智商?
事实上,陆九思还真的就是在……歧视顾佐的智商。
在他眼里,顾佐就是个胆子不大潜力不错的小少年,脾气挺好的。挑拨一下又不会怀孕,能挑拨为什么不挑拨呢?反正顾佐看着就不聪明,一次两次可能没什么关系,少年人心性不定,说得多了他不信顾佐不在意。而且年纪小的时候可能不觉得,年纪大些后,男人就没有没野心的。等顾佐后悔了,到时候他再投过去橄榄枝,现在打下来的基础就是将来的筹码。
顾佐想的也没错,陆九思有自己的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藏得很深,他这样有意无意地像是勾搭顾佐一样地勾搭过不少人了,而那些人,也有很多已经成为了他的班底。
这时候,听顾佐还很维护他的那个“公子”,陆九思就没有继续挑拨了。他是看低了顾佐的智商,但也没把顾佐当成弱智,他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的道理,也知道让顾佐自己去想、去钻牛角尖才是正理。
于是陆九思就跟顾佐又闲扯了几句,里面说了些内门正式弟子的好处与风光,似乎只是跟师弟介绍一样。要是顾佐真的如他所想,应该会在忠诚于公仪天珩的同时,也对那些风光产生羡慕之情。
至于公仪天珩?
陆九思没看在眼里。
公仪天珩只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内门的嫩小子,应该有点潜力,可毕竟才先天一重,可他陆九思已经是脱凡境小成的武者了!等公仪天珩成长起来还得多少年月?这期间要是顾佐跟着他,受到的培养力度,那是公仪天珩能比的吗?再说了,公仪天珩还不一定能不能顺利成长起来呢。内门不说是每一天都有弟子在死去,但起码,每个月都是有的。
武者的性命,一点也不值钱。只有目前有根基有底蕴的,才是值得投靠的。所谓的投资,那只能上位对下位。而本来就在下位的人,跟着同样在下位只是身份略高一点的主子,可是不划算的。
所以,陆九思不觉得自己会挖不到人。
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但顾佐此刻想的却是——
不知道他那大哥昨晚安排下去后,今天有没有去做什么,要是去做了,结果怎么样呢?大哥会选哪些荒兽回来?应该是可以卖出一大笔钱的吧……
陆九思的那点子挑拨,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别说陆九思还没挑明想挖墙脚的心思呢,就算挑明了,顾佐也没什么兴趣。不说信任度的问题,不想自己怀璧其罪的问题,只说一点——他陆九思有公仪天珩的天妒之体吗?有公仪天珩的悟性吗?有公仪天珩对顾佐周到吗?能和公仪天珩一样对顾佐那么爱护吗?能如公仪天珩那么给顾佐那样的信任吗?能有公仪天珩那么雄厚的气运吗?
统统不能。
再说了,现在的陆九思的确能吊打公仪天珩,但大概过不了多久,公仪天珩就连吊打陆九思的兴趣都没有了。
顾佐又不是傻子。
跟着公仪天珩,肯定能比跟着陆九思活得长。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后,门又开了,浓郁的药香从里面传出来。
这样的反应,昭示着他们也可以进去了。
房间里,比起刚才更压抑。
顾佐进来后,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丝的血腥气,就隐藏在还未散去的药香之中。他目不斜视,但精神力外放,很快他就发现,那浴桶里的乳白色药力都被吸收了,但那本来清澈的水,却被染成了淡淡的红。
床上,一个看着与顾佐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半躺在席云阳的怀中,薄薄的锦被一直拉到了她的胸口。锦被的颜色浓丽,可也是这样的浓丽,衬得少女的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
但是,尽管少女满脸的病容,依旧有着无以伦比的美丽。
顾佐心里暗暗惊叹。
现代时,他见过许多美貌的明星,在这异世,他也看见过娇俏如公仪明霞,有艳丽如瑶敏公主,有飒爽如荀素英,有巾帼须眉如芮敏……但都比不上这位席霜云的绝色出尘。
而且,席霜云虽说有一种柔弱的气质,但从她敢习武,并且之前吐血后也没有表现出脆弱来看,她的本心并不是真的那么柔弱。
如果不是因为心脏缺损,她应该会有不小的成就才是。
在见到顾佐后,席霜云对顾佐笑了笑,声音很轻:“听哥哥说……是顾师弟你……给予的丹方……谢谢……你。”
她说话都很吃力,可是明眸中的感激之意,也很清晰。
顾佐摇摇头:“席师姐客气了,就是交易而已,席师兄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报酬,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席霜云轻轻地又笑了笑,如同一朵空谷幽兰,绽放淡淡幽香。
那边陆九思看到这个笑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上前一步,关切地询问道:“霜云师妹现在可好些了?还难受不难受?”
席霜云的笑容一淡:“谢陆师兄……关心,无碍。”
陆九思仍然很关怀:“霜云师妹放心,我们已经找到了丹方,也储存了很多药材,有许师弟在,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席霜云轻点螓首:“嗯。”
顾佐有点好笑。
这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霜云妹子显然对陆九思没好感啊,单凭这个,他就得夸一夸妹子的眼力了。倒是席阳云和许灵岫,他们是没看出来,还是对陆九思的爱慕之意没意见?
很快顾佐就知道了。
因为席阳云爽朗地笑了笑:“九思说得对,霜云一定会没事的,这些时间,你为了替霜云找药,也辛苦了。”
许灵岫撇了撇嘴:“我也很辛苦,没人要谢我吗?”
席霜云的笑容真心了些:“灵岫哥哥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霜云,霜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你……”
许灵岫皱起眉,按了她一把:“说不出话就不要多嘴!老老实实养病!”又冷哼了一声,“还算你有良心!”
顾佐立马看清楚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了。
陆九思在追求霜云妹子,并且因为在妹子的病中表现良好,已经得到了大舅哥席阳云的追求准许,许灵岫和霜云妹子从小一起长大,属于亲如兄妹的关系,许灵岫不是陆九思的情敌。可是霜云妹子对陆九思毫无好感,对方的表现再好,也没能在她眼里加分。
这不禁就让顾佐好奇了起来。
霜云妹子看起来不像是忘恩负义的啊,她这么不待见一个对自己彬彬有礼还不离不弃的追求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在这样的好奇中,顾佐把自己变成了一块布景板,老老实实地站在最后。
他更觉得好奇的是,既然霜云妹子不待见陆九思,又为什么不告诉对自己这么关心的席阳云和许灵岫呢?他不相信,霜云妹子如果提出的话,那两个人会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