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大海扬波天地共鸣,隆隆涛声宛若黄钟大吕,为这激昂铿锵的啸音合身。
夜叉肩上的花青语身躯微震,银色的长发青色的衣袂齐齐向后翻卷跌宕,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朝向她铺天盖地的涌来。
她荡魂摄魄的歌声瞬时黯哑,几乎被磅礴万丈席卷而来的啸声彻底淹没。
花青语的心下不由为之一凛,没想到这魔族少年的功力竟深厚如斯,迈越风流睥睨东海,凭她潜心修炼了一个多甲子的修为,亦难以言胜。
更棘手的是这少年不知施展了何种魔族神功,啸音中正宏大如骄阳普照,刚好克制自己这门以阴柔诡谲见长的“万灵悲歌”,两下甫一接触,譬如春阳化雪令得她非但徒劳无功,反而有隐隐为其所制之虞。
但若对方是位盛名在外的宗师耆宿也就罢了,偏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牛犊子,这教她花青语如何丢得起这张脸,咽得下这口气!
猛然间,她的歌声陡转凄厉尖锐,宛若一柄锋芒毕露的淬毒匕首嗜血出鞘,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音波集丝成束直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敏锐察觉到花青语歌声中的变化,却任她有千般神通我只以一法破之。
他的啸声更见雄壮慷慨,恍惚中碧海青天金戈铁马,如有鲲鹏展翅垂云九万里,出堂堂之阵挥煌煌之戈,石破天惊气冲斗牛。
“哗啦啦——”千丈方圆的海面像是煮沸,一蓬蓬银色的波澜咆哮奔涌凭空掀起十数丈,无数的涡流旋转呼吼此起彼伏,惊得海中鱼群亡命逃窜,连那些栖息在深海中的鲸鲨亦惶惶不可终日,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两人的这一番斗法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是荡气回肠间不容发,无论其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抑或力有不逮,被对方音功撼动心神,轻则吐血败退元气大伤,重则魂飞魄散形同白痴,其中之凶险犹胜短兵交接百倍千倍。
花青语已将功力提升到八成,见依旧无法占到丝毫便宜,不由得黛眉微蹙。
听姬澄澈的啸声刚劲有力毫无衰竭迹象,她亦禁不住暗暗佩服这魔族少年,然而敌我有别,想要自己手下留情却是不能。
眼瞧着姬澄澈驾驭雪罗鲨金乘高歌猛进一往无前向自己杀到,花青语的双袖遽然一颤,从中射出两道黑色长鞭,犹如藤蔓般在空中盘绕舒卷变幻万千,幻动出妖艳迷离的层层光影。
“唿——”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光影之中飘飞起成千上万朵黑色樱花,每一朵都似碗口大小娇媚妖异开得正艳,勾魂夺魄杀机无限,正是东海谲云岛一脉的秘传神功“千樱舞”,也是花青语的成名绝学。
可惜她今夜遇见的是姬澄澈,他自八岁起就被巫圣唐虞逼着熟背《十万巫典》。
这一式“千樱舞”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但姬澄澈只一眼便认出了它的来历。
当下他想也不想纵身跃起,胎元神刀批亢捣虚中宫直进,完全不顾漫天袭来的黑色樱花,更无视那两条秘月黑樱鞭的诸般虚招变化,刀锋光芒无铸如日中天,径直斩向花青语胸膛。
花青语低咦了声,没想到姬澄澈如此厉害,看似简单粗暴的一刀正是击中了这式“千樱舞”的最大软肋。
表面上她仍旧可以选择依然故我拼个两败俱伤,但实际上却只有退避一途。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自己的千樱舞固然可以将姬澄澈打得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但未必能一击毙命;相反倒是对方的胎元神刀若劈到实处,她的命十有*要交代在这儿。
花青语素来爱惜羽毛,心下又殊不愿意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族少年便赌上自己的性命,两相权衡之下身形骤起闪避刀锋,厉声叱喝道:“杀!”
“嗬——”下方青面獠牙的夜叉闻声而动,铁塔般的身躯从海中拔起,两只堪比铜鼎的拳头紧握三股烈焰叉,撩动一串串灵蛇般炫舞的碧色阴火向姬澄澈刺来。
那三股烈焰叉的锋刃每一根都有三尺多长,戟张开来足以覆盖丈许方圆,浑圆粗壮的叉杆犹若百年巨木的树干,单正的巨锤和它相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姬澄澈夷然不惧,胎元神刀顺势下斩劈落在左侧叉刃上。
“叮”的脆响,叉刃被胎元神刀硬生生削断寸许长的一截,刀锋掠过并无丝毫停顿,姬澄澈翻腕一转如行云流水,直沿着叉杆抹向夜叉的小腹。
那夜叉一声怒吼,三股烈焰叉架住胎元神刀猛往外推,满以为即使不能将姬澄澈震得飞跌吐血,至少亦能教他手臂酸麻攻势消褪。
哪料想胎元神刀纹丝未动,双臂推出的巨力就似迎头撞上了太岳山一般,反震得他身躯摇晃嗷嗷狂吼。
“唰!”花青语见夜叉也挡不住姬澄澈,当即挥舞秘月黑樱鞭攻向姬澄澈。
姬澄澈以一敌二毫无畏惧之色,刀式翻滚上下纵横,以攻对攻有进无退。
花青语越发讶异,她的修为放眼东海羽族堪称翘楚,即使在六大寇中亦属于出类拔萃,麾下的夜叉尽管只是个海妖,却也有千年的道行,为师门镇海护法,战力绝不亚于任何元境强者。
如此一人一妖联手,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差燃烧真元祭出元婴以死相博,居然斗了半天还拾掇不下这个魔族少年,委实教人匪夷所思。
更让花青语诧异的是,姬澄澈明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似活了百八十年一般,非但目光如炬经验老道,而且料敌机先见招拆招,没有一点儿年轻人的稚嫩青涩。
自己屡次尝试卖出破绽引诱这少年入毂,均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甚而顺水推舟将计就计,险些令她吃上大亏。
眼见一计不成花青语又施一计,故意施展出各种凶险怪异的招式,想教姬澄澈不知端底手忙脚乱。孰知对方懂得的招式竟比自己还多,一招一式信手拈来集仙魔巫各家大成熔于一炉,包罗万象妙到颠毫。
转眼工夫两人激战五十余个回合兀自难解难分,姬澄澈功力悠长毫无败象,刀势如雷愈战愈勇。
花青语不甘示弱连攻三招,忽然问道:“公子可是姓姬?”
姬澄澈一怔,回答道:“是又如何?”
花青语突然身形一晃闪出圈外,两条秘月黑樱鞭倏地没入袖袂消逝不见,说道:“不跟你打了!”
姬澄澈收住刀势,却并未放松警惕,双目炯炯有神凝视花青语道:“为何不打?你若是想和我谈什么条件,最好免开尊口。”
花青语叹道:“我老人家打累了,就不许歇歇么?况且谁不知道你的后台靠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姬天权,倘若不小心伤到殿下一根毫毛,只怕人家要死无葬身之地呢。”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姬澄澈一时间弄不明白花青语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索性不去管它,说道:“如此你我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花青语嫣然一笑,凶煞之气尽去媚态横生,问道:“殿下可是打算前往浮空岛?”
姬澄澈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花青语,借机调息运气恢复功力。
花青语道:“殿下最好能听我一劝,莫再理睬东海之事,尽快回返中土才是正道。”
姬澄澈笑了笑道:“怎么,你这是硬的不成想来软的?”
花青语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爽利,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会,殿下又不是软柿子,岂能随便让人捏?我只是听说,前不久天道教被你整了个焦头烂额,手段好生教人佩服!只不过眼下东海的形势不比天都城,就怕殿下不知道,万一有个闪失,你是天家贵胄,犯得着为了异族自蹈死地吗?”
姬澄澈摇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本殿下来东海只为散心,怎是自蹈死地?”
花青语幽幽一叹道:“殿下,我是真心为你的安危着想。你若不听劝告执意前往浮空岛,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她飘身落到夜叉肩膀上,又瞥了姬澄澈一眼道:“你现在抽身退走还来得及,再向前三十里……便是绝境!言尽于此,殿下珍重。”
说罢,她脚尖轻点夜叉肩头。夜叉一声低吼,三股烈焰叉劈开海潮,载着花青语径自离去。
姬澄澈没想到花青语真的不跟自己打了,神情自在说走就走,不禁微感错愕,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但不管怎样,自己都必须赶往浮空岛,不为别的,唐雪落还在天庐。
他身形一晃落到雪罗鲨金乘上,猛感心头一阵烦躁,知道是方才与花青语一番恶斗功力损耗剧烈,龙息渐渐开始暴走。
他凝念澄净心神,口中含入一颗雪晶珠,待心里的焦躁烦闷感觉徐徐消失后,这才催动雪罗鲨往浮空岛方向行去。
不一刻,姬澄澈遥遥望见前方黑夜之中一座孤岛自海里突兀而起,默然矗立于惊涛骇浪之间。
岛上山崖高耸高逾百丈,借着月光影影绰绰可见刀削斧凿的两个大字——“奈何”。
由此再往西南百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浮空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