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雪顶冰岩之上,姬澄澈的身躯突然古怪扭动起来,眉心由于痛楚而紧紧皱起。
大先生的眸中精光一闪,低喝道:“唐虞,休要伤了这孩子!”右手双指蜷曲相扣捏做法印,便向姬澄澈的眉心按落。
姬澄澈的眼睛猛然张开,一双原本漆黑的眸子泛起妖异的暗红血芒,炽烈而浓郁直刺大先生的双目。
“咄!”大先生低哼了声,法印回转挡在眼前,竟“嗤嗤”冒出一蓬血雾。
林隐见状剑眉挑起,在一旁跃跃欲试。
“别动。”大先生阻止住林隐,凝视姬澄澈的脸庞道:“唐兄,我们有三十年不曾见面了吧?”
姬澄澈的口中发出了唐虞的声音道:“自太古山十圣战一别,天南海北忽忽三十年,你还记得老夫?”
大先生目视姬澄澈的眉心,神情和缓下来说道:“多些唐兄成全这孩子。”
唐虞毫不领情道:“老夫何须你来谢,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而已。你的修为似乎比十圣战时消退不少,莫非尚未从那一战中恢复过来?咦,不对!难道说你也到过那个地方了?!”
大先生微微颔首道:“说来惭愧,我心有所扰只到了碧落川便退了回来。”
唐虞嘿嘿低笑道:“你常年驻留冰原,莫非是心有不甘?”
大先生淡淡道:“莫非唐兄就果真甘心?”
唐虞默然半晌,说道:“当日我和贝籁音、白石真人联手闯过碧落川直抵不朽之地,结果遇上一场死灵风暴折戟沉沙。老夫在贝籁音和白石真人的相助之下拼死突围,依靠逆天轮的庇护,侥幸逃出一缕残魂。”
大先生动容道:“原来真有不朽之地!”
唐虞冷笑道:“有又如何?渡不过去终究成空。”
两人齐齐沉默,各自若有所思。
许久后唐虞说道:“我们在不朽之地见到了一座白塔,或许那便是传说中通向彼岸的渡口。可惜,在接近白塔的过程中遇到了死灵风暴,无缘入塔查探。”
大先生深深一揖道:“多谢。”
“你的修为与智慧老夫一向佩服,仅凭谋定而后动这一步,便比我们高明许多。希望你能进入到白塔中,也算了却老友未尽的心愿。”
大先生点点头道:“我若能进到白塔之中,当为唐兄与贝兄、白石真人长歌一曲。”
唐虞哈哈笑道:“唱歌就不必了,烧些纸钱足感盛情。”
他目光瞟向林隐,话锋一转道:“禹兄,你可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大先生淡然一笑,说道:“薪火相传,如此他日老夫远行亦可无牵无挂。”
唐虞叹道:“为何我走时却没想到这些?贝籁音倒是想到了,将他的平生绝学留在了北海万丈波心之下,以待衣钵传人。”
大先生神色一动,吩咐道:“林隐,还不谢过唐老先生?”
唐虞“嘿”了声道:“好你个禹天则,老夫一句无心之语都成了你弟子的福气,到你盘子里的就都成了菜。也罢,我权当借花献佛——”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林隐的眉心轻轻一点道:“小娃儿,老夫代贝兄收你作衣钵传人。待你修为臻至蹈海扬波之境,便可前往北海按图索骥,领受剑圣传承!”
林隐心灵福至,双膝跪地向唐虞恭恭敬敬三叩九拜。
唐虞扬声大笑,大先生见姬澄澈眸中的血芒渐渐涣散,低叹道:“唐兄,这就要走了么?”
唐虞笑声不绝道:“当走,当走——一道秋风来无痕,已是金桂满华枝!”
大先生点点头,从袖口中取出一支玉箫放在唇边徐徐吹响。
箫声幽幽在空旷寂寞的雪野之上渺渺远去,唐虞含笑歌道:“天道渺渺,不得其门;吾心不死,吾魂不息;天未明,夜未央。天未明,夜未央……”
眸中的那道血芒缓缓淡漠消逝,寂寥沧桑天地间唯剩箫声回荡,姬澄澈兀自合眼安睡,唇角却凝着一抹自在超脱不同于以往的笑。
大先生热泪沾襟,又一故人远去,箫声转为凄凉令闻者心碎。
久久、久久,箫声徐歇。
大先生整理衣冠向着唐虞一拜到地,说道:“唐兄走好,你我那边再会!”
林隐的眼眶有些湿,第一次感受到了圣者的情怀。
他们是屹立在元界峰顶的一群人,自负、才情横溢却都历尽劫波。
无论为善为恶,终是有一颗强者的心。
而此时此刻,拥有一颗圣龙之心的姬澄澈亦在渐渐地苏醒。
他的胸腔里好似有团烈火刚刚化为了灰烬,隐隐带着一丝灼痛。
莫名地小乾坤比起昏迷前又明亮了许多,黑沉沉的大海上空,一缕缕淡淡的云絮闪烁着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在悠悠漂泊。
——自己的识天被点亮了?
姬澄澈怔了怔,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巫道修为居然越过开光、通灵两境而直抵云纹之境,心念稍动丝丝缕缕的灵识从小乾坤中散放开来,透过身体扩散到五丈方圆。
“唐爷爷!”他一惊睁开眼,却看见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林隐还在一次次周而复始地练习拔剑。
唐虞走了,自己再也不能在梦中见到那个性情古怪多变、反复无常的怪老头了。
八岁,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体会到的,只有离去之人的潇洒和超脱。匆匆相逢,又匆匆别离,只留下如海的恩情,自己还不曾有过丝毫的报答,甚至不曾真心叫过一声师傅。
无端地,姬澄澈感到自己难受极了。
在心绪的影响下,体内的小乾坤仿佛也变得阴沉,黑海躁动云絮乱舞,浑然感受不到午后的阳光。
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夜火族村庄里来了一支南方的大商队。
这支商队足有三百多人,运载着大批来自南方的丰富物资,如茶叶香料、烈酒瓷器、布匹银器、草药盐巴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铸造各种武器装备所需的必要资材。
商队每年都会经过夜火部落两次,每次到达时宛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村中的男女老少俱都兴高采烈,在村口摆下的集市上流连忘返。
姬澄澈远远望见商人们穿着自己所熟悉的汉服,双腿不自禁地奔了过去。
离开天都城将近一年,自己的个头长高了,却不知父皇是否安好?
这时就听有个云雀般幼嫩悦耳的声音惊喜地欢呼道:“婆婆,这里真的有龙!”
姬澄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笑靥如花、双瞳剪水的小女孩儿,身穿银袄好似瓷娃娃一般,蹦蹦跳跳快乐地跑上冰梯,晶莹剔透的手腕上戴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如寒泉涌动,唤醒了雪顶的生气。
在小女孩儿的身后,跟着一位手拄玉杖的老妪,面色姜黄甚是丑陋,唯独望着那女孩儿的时候,眼神里充满慈爱。
“当心雪落,这些巨龙不允许生人靠近。”
黑衣老妪扫了眼姬澄澈和另一边的林隐,目光又转回到那女孩儿的身上。
小女孩儿停下脚步,撒娇道:“婆婆,我想摸一摸巨龙,保证不捉弄它们。”
黑衣老妪苦笑道:“你这丫头,当这些巨龙是自家的修蛇么?”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举步向栖息在湖畔的锋寒走去,叮嘱道:“婆婆试试能否让这条金摩萨龙听话,你站在一旁切莫过来。”
锋寒警惕地抬起头注视黑衣老妪,喉咙里发出声低低的嘶吼。
黑衣老妪神色如常,只是脚步越来越慢,手中的玉杖斜斜指向锋寒,口中小声念动起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住手!”突然一个腰插长刀手提木棍的男孩野牛一般冲了出来,挡在黑衣老妪与锋寒之间。
黑衣老妪愣了愣,停止念咒收住玉杖,说道:“小娃儿,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这条金摩萨龙,让雪落摸它一下就好。”
林隐站立不动,冷冷道:“它是我的朋友,不是谁养的宠物!”
黑衣老妪皱了皱眉,她的脾性向来是说一不二,连大巫祝都要卖上几分面子。谁知难得软语相商,这龙族的野小子居然不领情。
但此刻发作不得,一来对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二来自己带着孙女远来北荒非为生事,也不宜与当地土著产生冲突,故而笑了笑说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林隐正欲回答,骤然看见黑衣老妪的双眸迸射出两簇碧芒。
他的脑海“嗡”的一响,犹如喝醉了酒般疼痛难受,昏昏沉沉像要炸开。
千钧一发之际,姬澄澈猛然上前,一把推开林隐昂然怒视黑衣老妪道:“臭老太婆,以大欺小好不识羞!”
黑衣老妪眸中的碧芒刺入姬澄澈的眼睛里,竟似石沉大海了无回应。
再看这个比先前的小野牛再小号一些的男孩儿,目光清明神情愤怒,俨然不像是受丝毫影响控制的样子。
姬澄澈瞧见黑衣老妪面露吃惊之色,故意吓唬她道:“你的‘碧落魂瞳’有什么了不起,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修炼‘黄泉鬼目’?”
黑衣老妪脸色大变,自从前任巫圣唐虞远赴北海,不少巫道绝学亦随之失传,黄泉鬼目正是其中之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是从何处知晓?
黑衣老妪的眸中碧芒连闪,便准备出手擒拿姬澄澈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