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谈事倒也稀疏平常,所以沈无言提及此事时场中并无人觉得此地不适合而反对,却都十分关切的看向高拱。
高拱倒也不回避,只是淡淡一笑,旋即点头应道:“今日先了解一下倒也不错……也算不得当真,不过交流交流诸位的想法罢了。”
沈无言点点头,继续夹菜送入口中,并不抬眼去看紫宁王,一阵之后,才又道:“也无需拐弯抹角的……关于女真部,李朝莫要插手便是,保持中立……另外要银子也不是形式上的,每年在家二十万两银子……如若觉得不可以,那便和倭国一般……签条约……开通商口岸……”
大明虽说与李朝一直保持依存关系,李朝每年都会来大明进贡,但内里李朝也时常会联系蒙古以及女真,动机着实不纯。
也就这几年大明逐渐强大起来,李朝才又重新断了与女真蒙古的来往,多半还是怕开罪大明。
只是李朝始终希望能与大明保持公平地位,至少每年给大明的朝贡能在减少一些,而能得到的好处再多一些。
当然,若是放在寻常,这些条件李朝断然不敢轻易提出。只是去年女真人屠了大明一个村子,蒙古俺答部又围了辽阳城。
虽说最后女真与蒙古皆都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李朝也很清楚,大明这几年着实需要安宁,如若有李朝在背后牵制女真,却也是再好不过的。
大抵也是依持这些,此次便以见过大明太子为由,来谈这些条件。
随行诸人虽说都是第一次来大明,但紫宁王却并非是,以往他便随行来过大明,结交大明诸般权贵,今日又以使臣身份而来,着实不一般。
他却也深谙这其中道理,所以本想早早提出早已准备好的条件,却不料还未等他说话,却都被沈无言抢先说了出来。
他稍一沉吟,面露沉重之色,低声道:“我朝这些年虽说对女真部作战并无什么大功,但也一直在御敌……却也有诸般损耗,沈大人怎的一句话便让我等中立了……”
李朝这些年是否对女真积极应对,场间诸人却也都十分明了。
即便如今女真屡有作乱,但始终还是大明的建州三卫。一来大明不会让李朝来干涉此事,二来着实也没将女真放在心上。
如今更大的祸患乃是蒙古部,虽说年初因为俺答吃了大败仗,所以受了大明朝廷的封贡,册封他为顺义王,但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朝廷起初是打算用女真三卫来抵御蒙古诸部,却不料女真又与蒙古勾结,让辽东总兵时常疲于奔命,着实兼顾不暇。
如今意思上是想扶持李朝来对抗蒙古与女真,但实质上已然有了担忧,却怕这三者若是勾结,那对大明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李朝固然消极应战,但却也并非是因为兵力不足,更多却是为了不与蒙古女真诸部闹的太僵,未来若是交好,也有个由头。
此间沈无言让李朝中立,便等于断了李朝与蒙古女真联合的念想。大明打蒙古也好,女真也好。李朝也都不能顺势帮谁,助谁。
这对大明倒也没有多大的损失,毕竟李朝本就消极,多了他也不多,少了倒也不少,但对李朝影响却甚大。
紫宁王深谙这其中道理,心中不由感慨这位沈大人不仅胆子大,心倒也很细,不过心中那份恨意也愈发深厚。
“……况且女真部也时有侵扰我境百姓……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听着对方言语稍有愤然,高拱忙接过话,道:“李朝若是有难,我大明自然会出兵相援……沈先生的意思在于,我大明平定女真叛乱之际,李朝莫要干预便是……否则人多手杂,若是乱了和气,那可就不好了……”
言语虽说平和,却一下便将话说死。言外之意便是,大明自己处理自己家里的事,本就无需李朝来插手。其中却还稍加威胁,若是李朝敢忤逆,那便就是乱了和气。
此话一出,便是沈无言也颇为赞赏。所谓外交不过一手以利剑,一手以橄榄枝……总之武力与和平共存,才是最好的谈判。
却看紫宁王一脸凝重,此间他着实也不知该如何言语是好,索性又端起酒杯正欲饮酒,却见坐在边上始终沉默不语的李将军,随即好奇道:“李将军怎的也在此……”
李将军一直都未曾言语,他并不懂两国议事,他的使命便是保护这位紫宁王,所以场中的一切言语他都未曾多想,倒是更多的在想那位沈先生。
此时被紫宁王惊扰,他忙抬头,应道:“王爷……”
却见李将军一脸惶恐之意,紫宁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心中暗想着若非一路之上那些谋士们都被杀掉,他此刻岂能陷入这般险境。
高拱的话他着实不好回答,无论如何回答,他都会陷入困难,一则就只能应了沈无言之前提的条件,二来便等于和大明树敌。
这般思略之际,紫宁王却又扫了一眼茫然的李将军,忽然一阵大笑,朗声道:“李将军快给本王找姑娘来……想必诸位大人也这般想的吧……哈哈,本王就知道……”
李将军本就尴尬脸红,此时见紫宁王这般放荡,愈发无奈,随即忙上前将紫宁王搀扶起,向着诸官一阵歉意,道:“王爷他不胜酒力……下官先送他回去……”
高拱不由皱起眉头,看着被李将军拖走的紫宁王,轻哼一声,道:“这一招用的倒是很快……”
沈无言依旧还在饮酒吃菜,全然不去看离开的紫宁王,待高拱坐下之后,才又道:“终归逃不掉的……阁老何必在意这一时半刻。”
高拱并未理会沈无言,起身向着诸官一抱拳,转身便离去。
坐在边上始终一言不发的高仪见场中愈发沉寂,也不便在沉默:“高阁老他……大抵也不胜酒力……诸位继续便是……”
高仪虽说一直怯弱,但毕竟还是当朝阁老,场间六部官员也不好多说什么。
倒是沈无言微微皱了皱眉,冷冷道:“高阁老在喝一百八十杯都不会醉……大抵还是觉得东宫的酒不如岳云酒楼的吧。”
高仪如今拖家带口的住在沈无言的小院,所以见沈无言如此讽刺,也不敢多言,却又低下头去自顾自的。
一直都未曾说话的张居正旋即拍了拍沈无言的肩膀,低声道:“怎的还吃上了……今日还有要事要办……若是让那人闻得你这一身酒气,说不得就不见你了。”
沈无言扫了一眼这一桌丰盛酒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口中低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
却见诸官一脸苦涩意味,沈无言便也不再多说,旋即起身环顾一阵,便在六部尚书注视之下,招来了一名小太监,吩咐道:“都给我打包送到西长安街……我府上……”
这般吩咐完毕之后,沈无言这才与张居正匆忙离开。
……
李将军将紫宁王安排进马车之后,便也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不过两辆马车却在路口分道扬镳。
顺着这条巷子过去,又环绕诸般小道,马车便在一间华贵的宅子前停下。
下了马车,李将军便随着宅子内走出的几名仆从引入宅子。
进入宅子内之后,李将军并无心观赏这雅致的景色,甚至连一旁的行人招呼也不打,便忙向着这宅子的最深处而去。
待在一间十分破旧的园子前,那引路的仆人才停下脚步,向着李将军,道:“将军自己进去吧……”
李将军面色匆匆,并无多余言语,径直向着那破旧的园子走去。
园子内站着一名身着青衣的青年便站在某个房间之前,待见到李将军匆忙进来,慢向着李将军施礼,道:“见过将军……”
李将军面色微变,沉声道:“你便是青衣……老爷子在?”
青衣笑了笑,指着一边的房间,道:“早就在书房等着了……”
李将军也不言语,直接推门而入,便看到那位背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泛黄的字。
“来了……”
听着老人尚还平静的声音,李将军身子微微一颤,双膝已然忍不住便要跪下,恭敬道:“老爷子……”
老人只是随意摆摆手,轻笑一声,道:“见过沈无言了?”
李将军忙点头,应道:“见过了……”
似觉得这般回答太过简单,他又道:“着实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老人咯咯发出一阵惨淡的笑声,接着才道:“自然厉害……否则聪儿岂能会死?”
“大少爷死在了他手里?”李将军脸上露出一丝寒意,低喝道:“我一定会为大少爷报仇……”
“不用。”老人一口拒绝,接着又补充道:“不用你来……做好你该做的事……”
李将军已然能感觉到老人内里散发出的那股寒意,分明很冷,但他额头上又早已布满汗珠,口中却只能道:“一切全听老爷子的安排……”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回过头,轻声道:“紫宁王你打算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