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走出之后已然是傍晚,张四维一脸倦意缓缓走到宫墙边上,正欲上了轿子离开,却看到迎面而来的这顶华贵的轿子。
轿子上的装点告诉张四维,轿子中的人是何等身份,而以他的身份,是要站在边上等那位大人过来见礼之后,才能离开。
只是就在张四维刚准备上去见礼时,轿子却停了下来,接着从轿中走出一名面容清秀的中年人,他脸上一脸傲意,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张四维。
张四维面上恭敬,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太监在宫中乃至朝廷的地位,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几乎可以与高拱相提并论。
于是他微微躬身,向着眼前之人施以大礼,低声道:“见过冯公公。”
冯保面上倒依旧还是不屑,自打孟冲被清除之后,他在宫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加之他又交好李贵妃与皇后,即便高拱也不敢与他为敌。
眼前这位翰林院书生,如今虽说已然成为东宫讲官,但与他这位从小便是太子大伴相比,又差之千里,所以根本不得相提并论。
所以待其见礼之后,他轻哼一声,淡淡道:“张先生走的如此匆忙……这是有旁的事?”
张四维摇摇头,脸上依旧平和,恭敬道:“天色已然不早……下官该回家了。”
“哦,回家。”冯保点点头,接着轻笑一声,道:“张先生如今供职东宫……总该知道要听谁的话,可别乱了。”
张四维稍有迟疑,心中却是一沉,便猜到之前与李贵妃与皇帝所说的那番话,已然被冯保听闻。
冯保与沈无言关系非凡,今日这些事的确又对沈无言不利,他听闻之后定然要阻止,让此事不要被高拱知晓,此事这般虽说未曾明说,但意思却也十分明朗。
“下官忠于陛下,也只忠于陛下……那便只听陛下的话。”
此话说的不卑不亢,却让冯保顿时恼火,他抬眼瞪了一样张四维,扯着嗓子怒喝道:“张大人说话可要掂量一番……沈先生可是为大明做过不少事的。”
话语已然挑明,倒是张四维又有些尴尬,说起来他对沈无言也颇为尊敬,对于这位虽说并非进士出身,但才智在大明首屈一指的人物,着实让人佩服。
且对方这些年对大明做过的贡献也着实难以估量,远的不说,便说辽东几番之战,剿灭女真部,坚守辽阳城,都让大明士子为之一震。
停顿片刻,张四维才躬身,道:“沈先生为国为民自然不在话下……但在下所说之事也都句句是真……相信沈先生也希望能将这些事查明。”
冯保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你这竖儒……如今京城文人皆都流传沈先生沽名钓誉,以往那些都是欺人之作……你这般闹出这一茬,会对沈先生多么不利。”
张四维脸上始终保持平和,即便冯保早已愤怒不已,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向着冯保一抱拳,淡淡道:“家中还有事……下官告辞。”
未等冯保反应过来,张四维已然转身上了轿子,接着缓缓消失在远处白墙细柳之中。
倒是一脸茫然的冯保许久才回过神来,插着手立刻大骂道:“好你个张四维……区区翰林院小官也敢对我摆这价值……看老子不收拾你……”
怒骂许久之后,冯保已然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喘着气坐回轿子内,冷喝道:“去张先生府上……”
……
端阳一日一日的逼近,京城也更加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充斥着端阳喜庆之气。
今日衙门不用值班,所以沈无言将沈天君送到国子监之后,便回到小院与李婉儿闲坐。
大抵还是因为知晓李婉儿月事还在,平日里也着实不便,所以沈无言倒也没有出门,待在家中却也能时常给李婉儿熬些汤药。
晨光照在小院之中,经过昨日风雨,今日院中花树倒也清心,沈无言打扫着庭院,心情也舒坦不少。
冷不突,忽然不知何处落下一枚石头,刚好落在沈无言脚下,若是在偏差一点,便会砸到沈无言的脑袋。
石头不大不小,但也颇有分量,若是砸在脑袋上,定然就开了花,虽说不至于出大问题,但受伤是难免的。
沈无言眉头微皱,却还道是李婉儿,回头望去,李婉儿却正低着头看书,却是不知这边的情形,于是忙抬头看去。
这一抬头,沈无言心中更是一惊,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顷刻之间便要砸过来,他慌忙躲闪,却依旧还是将擦到了胳膊。
顿时胳膊上便出了血,却也惊动了李婉儿。她见此景,正欲过来,却被沈无言大声制止,忙道:“快进屋躲躲……”
李婉儿却也不明情况,但看着沈无言一脸沉重,却不似在开玩笑,于是忙向着屋内跑去。
便在这顷刻之间,又有四五枚石头飞落在院中。这次沈无言倒是有了防备,不至于被石头砸中。
沈无言顿时恼火,大怒道:“那个小王八蛋……快出来,家长也不管管……”
他猜测这多半是谁家调皮的孩子搞的,但这般玩也着实让他恼火,便就忍不住骂了几声。这般怒喝着,他已然冲出院子。
刚出院子,沈无言便看到一名穿着儒袍的青年正捡起地上的石头,似乎打算向院子中抛去,而另外一名青年却拿着火把,已然丢在了厨房方向。
沈无言心中一惊,忙大喝道:“干什么的……快救火……”
好在院子内的仆人也清闲,所以厨房刚起了火,便被及时扑灭,而那两名青年也正好被沈无言抓了个正着。
两青年皆都文弱书生,与沈无言这般锻炼多年的相比,着实不是对手,所及几番追逐之下,二人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将两名青年扭进小院之后,便绑缚在院子之中。
这一来二去,倒是让沈无言也着实狼狈,所以看到这两名青年心中也大为恼火,怒喝道:“说……谁指使你二人的?”
其中稍显年长一些的那青年瞪了沈无言一眼,冷哼道:“我兄弟熟读圣贤书……沈先生无德,辱没了圣人,我等便有义务如此……”
沈无言更加愤怒,喝道:“你还别将错怪在圣人头上……我何时得罪二位了?”
年龄稍轻一些的那青年显然有些紧张,特别是在沈无言这一声吼之下,更加胆怯,不住怯生生道:“沈先生并无得罪我二人……”
“没有得罪你拿石头砸我……还要烧我家房子,信不信抓你们见官?”沈无言愈发愤怒,只是稍一迟疑,又好奇道:“你们认识我?”
年长者轻哼一声,冷笑道:“京城文人还有不认识沈先生的?”
沈无言一愣,接着又道:“什么来历……哪的人,家里几口人……”
年长者冷笑道:“我等做事从不连累家人……在下是今年来京科考的考生王五……”
“你来京科考,凭什么防火烧我家房子?”科考到如今大抵已然放榜结束,落选的大抵还有一部分逗留在京城过端阳,也有意见识诸般文人,倒也并无稀奇。
沈无言这般一问,那年长者倒也不惧怕,只道:“沈先生不仁义,我等自然也不会对你仁义……”
“我何时不仁义了……另外在下仁不仁义……与尔等有何关系?”沈无言越说越是愤怒,直到李婉儿从屋中走出之后,才稍有缓解。
那年长者面上只是不屑,喃喃道:“一直以为沈先生乃是高洁之士,哪成想竟然是偷鸡摸狗之徒……当真让我等心寒。”
边上的沈无言才消了气,听得此话心中又是一震恼火,怒道:“谁偷鸡摸狗了……我是偷你家鸡了,还是摸你家狗了……再说我,我也没这个癖好……”
年幼者听沈无言这般说,顿时笑了起来,但却又发觉笑的不是时候,看着沈无言目光瞪来,忙捂嘴,道:“我弟兄二人得知沈无言为女儿在国子监舞弊……觉得这事实在难以忍受,便过来……”
“谁说我舞弊了。”沈无言轻哼一声,沉声道:“这都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你俩也是……”
年长者脸上分明露出不信,口中轻喃道:“京城文人都这般说……若是一个人这般说,我二人定然不会信,然而现在京城所有人都这般说……就连京明杨公子都这般说,不容我等不信……”
“杨公子?”沈无言稍有迟疑,好奇道:“哪位杨公子?”
其实大抵已然猜到是何人,只是依旧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二人到处那人名字之后,沈无言这才苦叹一声,道:“杨显……果然是他……倒也没有招惹他,怎的出了这茬事……”
这般稍一停顿,李婉儿大抵也了解事情经过,便道:“他二人也是意气用事,倒也没有什么大错……相公不如就放他二人走吧,这般若是见官,倒是误了他二人的前程……”
沈无言知晓这事情缘由,便也不愿在为难这二人,便道:“回去吧,回去吧……莫要再信谣言……我沈某却也不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