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南山口后便是一马平川,虽说尚有积雪,但对于这良马以及老车夫来说,完全可以驰骋万里,
万里自然是夸张了些,但也算得上一路顺风。一路之上,沈无言除却在每个驿站歇脚简单的补给,基本在路上没有停过。
直到抵达雁南外的这座名叫青阳的小城。
青阳城位于雁南百里之出,乃是通往辽东必经之路,因为前往辽东需要经过大雪山,所以前往辽东客商,以及从辽东回中原的路人都会在此地歇脚。
于是青阳城虽说只是一座边境小城,但往来贸易却十分繁荣,其中不乏各个形色不同人,其中汉人居多,倒是还夹杂些蒙古人。
自从今年夏时大明与蒙古茶马互市,蒙古商人便得以在固定商市进行一些小规模的生意往来,直到如今已然准许蒙古商队小部分进入中原等地。
虽说这其中的禁令还是十分严格,但比起几年前那屡次兴起战端已然好许多,至少大明与蒙古各部的战事已然越来越少。
而今在辽东附近有蒙古插汉部,便是嘉靖年间,由于朝廷之疏忽,加之严嵩为相时的种种因素,在大明京城附近剽掠多天而去的俺答。
这些年大明在关外大多都在应付蒙古鞑靼,故而有南倭北虏之患,而今之间能安定下来,茶马互市,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
而在大明与俺答周旋之际,当年驻守辽东的朵颜三卫以及新崛起的女真部也顺势崛起,三者勾结一起,倒是让大明十分苦恼。
朵颜诸部便是当年蒙古旧部,虽说降了大明,也为大明戍边做出不少贡献,但那也有近百年的褪变,而今到底是敌是友,实在难以名状。
倒是新崛起的女真诸部,虽说如今尚未成气候,但终究不可小视。
素来便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故此也再次说明此次大明与蒙古茶马互市,封贡互相交好,是极其明智的决定。
也得以使得大明抽身出来,将周围这些对大明虎视眈眈的诸部一并情理免除后患。
而今时任辽东总兵李成梁颇具将才,这些年在辽东可谓立下汗马功劳,朝廷上下也对其极为肯定。
而今看着这繁荣的青阳城镇,沈无言却有些无奈,大明与俺答封贡言好的确是极其明智之举,而明军趁机清扫关外诸般毒瘤也是应该。
只是多年之后那事便是起于如今,却阻也不是,不阻又不是,却是难以抉择。
望着远处那巍峨雪山,沈无言赶着马车停在一间小客栈前,客栈名字倒也起的随意,便叫青阳客栈,大抵也算是青阳城有名之处。
虽说刚从诏狱出来便被发配辽东充军,身上银两早就打发给狱卒,好在临行前诸官倒也毫不吝啬,总共也凑出几百里银子,也算一路有个花销之费。
马车刚停在客栈门前,立刻便有一名围着虎皮的小伙计从堂内跑出来,上前向着马车内恭敬道:“这位客官里边请,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客房,也有可口的小菜……”
马车是木下藤吉郎的,大抵也是从驸马府带出来的,所以颇具规模,加之那马儿一看便是好马,故此这小二倒是以为轿中客人非富即贵了。
沈无言不由对这小二的眼力表示佩服,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听那小二冷冷道:“还不快搀扶你家主人出来……”
沈无言不由怔了怔,心道刚想说眼力好,顿时这眼力便差了许多,倒也犯不着与对方争辩,轻挥衣袖,淡淡道:“我又不是狗,要什么主人。”
听着沈无言这话,小伙计脸色顿时大变,立刻便有动手之意,倒也显得出北方人之彪悍,好在常年接触南来北往的客人,倒也激灵,很快便看出不对之处。
沉吟一阵,小伙计脸上逐渐笑逐颜开,忙恭敬道:“这位大爷竟然自己驾车……倒是奇了怪了……来来来,里边请。”
对于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沈无言只是付诸一笑,随即下了马车,丢给小二一两银子,轻声道:“马儿是好马,喂些好草料……可别冻着了。”
小二接过银子,轻哼一声,不屑道:“就一两银子,就想要好草料……?”
言语之中尽是不屑,倒是让沈无言微有迟疑,毕竟一两银子在京城足矣完成这些事,而且显然还能剩下不少。
若是这事放在京城伙计身上,定然会欣然答应,且还不会忘记恭敬的行一礼,只是此时这伙计的表现,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看着沈无言脸上迟疑之色,那伙计轻哼道:“一两银子算是买草料,自己牵到后院喂完,在过来找我。”
沈无言不由一愣,接着好奇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些,需要多少银子?”
小伙计挺了挺胸膛,大声道:“若是要我帮公子做这些,却要付三两银子。”
“哦……”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三两银子丢给小伙计轻笑一声,道:“倒是会做生意,叫什么名字。”
得了银子,小伙计顿时满脸堆笑,忙应和道:“小的叫钱守财,是这青阳客栈跑堂的……你还别说,公子当真是大方,以前叫三两银子都无人答应,最终都只能降为二……呵呵,这个,客官里边请。”
沈无言也不愿再与对方多纠缠,轻笑一声,便踏步走进店中。
说是客栈其实也算不得,小店之中兼具赌坊以及酒楼,而且其间穿着单薄,涂抹妖艳的姑娘络绎不绝,大抵也有青楼生意。
原本打算叫些吃的,但环顾店中乌烟瘴气,充斥着南来北往客商,倒是连一张桌子也难以腾出,所以便打消了这念头。
于是沈无言便走向柜台上,准备让店家安排客房,待晚些人少在过来。
柜台上是一名年过中年的书生,身着破旧长袍,看起来萎靡不振,显然十分劳累,翻动着手中账册,不住的哀声叹气。
待沈无言走上前之后,书生这才微微抬起头,沉沉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或者有什么需要尽可告知与我。”
沈无言扫了一眼桌上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不由笑道:“先生倒也有闲心,这店中客人如此多,却也有时间写字。”
那书生苦涩一笑,无奈道:“真正的客人可并不多……公子有事快说吧。”
沈无言点了点头,便不在问下去,只道:“那就请先生给在下开间上房……对了,若是饭菜能送到房间,就送上些拿手的吧。”
听着沈无言的吩咐,书生抽出宣纸尽数记住,然后沉声道:“甲子三号房,上楼右转便是……上房倒是有些时日无人住了,公子还请自己清扫一番。”
“这……”沈无言微有迟疑,忙好奇道:“店中没有伙计?”
书生指了指跑出门外的刚才那位小伙计,摇头道:“除却那位跑堂的,后院做饭的祖大厨,便剩下在下……只不过在下是账房,所以也算不得伙计。”
“如何称呼?”沈无言向着书生一抱拳,微笑问道。
书生干笑一声,摆手道:“倒是有些年未曾介绍过自己了,在下姓吴,名志远……”
……
所谓上房只是房中多了些桌椅,另外燃起了香炉,旁的倒是与寻常客房未有何差别,倒是饭菜还算可口,都是些北方野味。
嚼着肉干,沈无言缓缓将窗子掀开,望着这北方夜下那一轮明月,心中思绪无限。
过了今夜便是冬至,回想那年冬至之际,李家族会,自己费尽心思终究还是将李婉儿留下,而今再次想起,终究还是有些恍然。
时过境迁,而今婉儿已然成为自己的夫人,且还有了孩子,原本该给孩子讲睡前小故事,带夫人外出郊游的年纪,却落得如此境地。
北方的天气终究还是比苏州要凌烈许多,如今开着窗,那阵阵凉气几乎沁人心脾,让沈无言感觉着骨头都在哆嗦。
忍着牙关大颤,索性将窗户草草关闭,这才走向屋中小火炉前,将手缓缓贴在一边,苦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首辅只有一个,谁都想当。皇帝也只有一个……”
轻叹一声,沈无言缓缓将烛灯吹灭,然后缓缓躺在床上,但鞋子并未褪去,衣服也还穿着,手中却紧握着那柄武士刀。
刀早已出鞘,但由于藏在袖袍下却是看不出来。
沈无言躺在床上,双目注视着微闭的窗户,心中默念数着时间,心中却又是一沉。
刘贤之死距今已然有了些时日,沈无言沿途在驿站中的消息大抵也早就送到京城,而京城也足以提前做好一切部署。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驿站必然会将沈无言途径情况报到京城,但京城一旦知晓这些事,便会提前做好劫杀部署。
沈无言却又不能不去驿站,且不说沿途补给问题,一旦驿站中无什么途径信息,朝廷中立刻就有了口实,苏州江浙一带监视之人立刻便有了动手的借口。
沉沉一叹,沈无言大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外面天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