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我去沏茶。”
看着远去那瘦弱的背影,崎谷腾心中咯噔一跳,此人他还是有些印象,前些天刚到鸿胪寺时,正巧也是此人给了自己有利的一个回击。
当时便对这书生有了印象,且还特意差人去查了此人身份,但最终也没什么效果。
后来也不知道那位李大人与那书生说了什么,前来报道的书生就被安排成茶水小厮,近些天来也未曾有过什么别的举动,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今日眼看着李元这边已然节节败退,这小厮竟然又跳了出来挽救局面,且言语之中句句在理,甚至还对两国形势极其了解,显然并不是一个寻常之辈。
比起崎谷腾的震惊,李元却更是吃惊,日本国远在海外岛上,一直以来对于岛上情况都不甚了解,所以此次议事看似是日本国有求于大明,实则却也是有极大优势。
而今大明也的确岌岌可危,即便有着上国威严,但内在的虚弱李元却十分清楚,况且北边的鞑靼一直都不怎么安生,国库又极其空虚,一直入不敷出。
倒也不是大明打不过倭寇,却实在是大明已然打不起仗了。
如今朝廷迫切需要一个安定的休整过程,接着在这短暂的休息之间在图求发展,届时什么倭寇皆都不在话下。
只是这崎谷腾显然又早就了解到大明内部的这诸般问题,于是在这些方面一再去追究,致使李元却也没有一个好的还击之策。
离开的那书生可谓是来的十分及时,就在面临谈崩的边缘。他出现了,然后给咄咄逼人的崎谷腾有利的回击,且十分成功。
对于这书生,李元很快便在心中有了许多想法,但却依旧想不出对方的来历到底会是何人。
不过无论对方是何人,如今他对自己,对鸿胪寺,甚至对大明都十分重要,无论如何在做端茶的小厮是不合适了。
于是场中又是一震沉寂,诸人皆都尴尬的互相观望,许久之后,李元这才轻咳一声,道:“此次议事就到这吧……改天再谈。”
崎谷腾却也担心那小厮再来抖出些什么,若是在有对本国不利之事,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于是忙抱拳道:“那便依了李大人所言……只是却不知道那位先生又是……”
李元苦涩一笑,连连摇头道:“本就是我鸿胪寺的一名新来的署丞,负责迎接外国宾客……前些天才来补的缺,我也不甚了解。”
看着李元的前后表现,崎谷腾能肯定对方所说并不假,于是又施了一礼,这才离去。
……
回到小院已然不早,沈无言一边啃着油腻的鸡爪,一边轻哼道:“那些日本人当真是贪得无厌,竟然敢要大明和亲……”
坐在一边的李婉儿哄着怀中的孩子,满是好奇的看着沈无言讲着外面的那些事,听到这里,却也生气道:“我大明何曾有过和亲一说,况且他小小藩国,竟然提这无理要求。”
倒是没料到李婉儿会有这般的动静,于是连忙摇头道:“毕竟还是没有谈成……不过相信大明这边也不会答应的。”
李婉儿应了一声,这才喃喃自语道:“小小的藩国竟然有如此大的胃口,却是了不起……”
沈无言轻笑一声,低叹道:“几百年后你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了不起……”
李婉儿没有理会沈无言的这句话,毕竟几百年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却只是当了一句玩笑话,转而继续道:“之前鸿胪寺的一名叫李元的人过来找过你。”
沈无言怔了怔,点头道:“王世贞让他过来的……却是有些麻烦,鸿胪寺那边的事不怎么好办,毕竟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我却没这个本事。”
“倒是第一次见相公这边谦逊……”李婉儿接着又摇头道:“只是既然事关国家之事,如若相公有办法,总不能袖手旁观。”
沈无言苦笑一声,无奈道:“两国交涉,其中的问题涉及的太多,稍有不慎便会惹的朝廷之中不同势力的不喜,最终定然会有不可避免的麻烦。”
“这倒也是个理,无论怎么做,都会引来争议……”李婉儿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世贞先生说晚些会过来,大概也快过来了……我先去睡了。”
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李婉儿,沈无言心念一动,不由又感慨万千。
来大明已然几年了,从最开始的一个丧父的小书生,直到今天竟然入住京城,有着庞大的家业,最重要的是,已然有了家室,有了孩子。
在从嘉靖年到隆庆年这已然五年多的时日里,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其中生与死的边缘也有过不少次,险象环生却也实在惊心动魄。
这具弱小的身躯,大抵也发挥到了不小的力量,一名小书生能做的却也不多,毕竟比起那些手掌生杀权的文官还是有差距的。
看着那闭眼沉睡的孩子,沈无言心中又是一动,不由默念道:“那便是我的孩子,以后这里便是我要守护之地。”
于是那对故国的思念也逐渐淡去,曾经的厮杀也许是在为国戍边,但如今这里便是自己的国,这里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
一瞬间对李婉儿刚才言语又有了反思,事关国事,却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那老人离世之前,却是将这庞大帝国托付给了自己。
即便他的后世并不认可那一句淡入水的言语,甚至当做一句戏言,但沈无言却不能,那是那位老人生前的最后一句嘱托。
“大明,大明。”沈无言长长呼喊了一声,接着轻叹道:“不要脸却也不难,只是……却又有失我天朝上国风度。”
这边自言自语之时,府被被叩开,然后走进一名翩翩公子,却是王世贞,他向着沈无言一笑,淡淡道:“你倒是躲着李元,却让他来找我……”
沈无言忙摇头道:“事情因你而起……你难道就打算置之不理?”
王世贞苦涩道:“在下脸皮薄,却是难以承受如此大任……倒是沈署丞您……要不去帮你找几位帮手?”
沈无言微笑着点了点头,淡淡道:“帮手自然是需要的,几位老朋友……时任翰林院编修的申时行与王锡爵。”
“来历却是不凡,不是状元就是榜眼……”王世充轻哼一声,接着道:“回去便知会徐阁老一声,另外……那猴子身份查清了,此人名叫木下藤吉郎,乃是无言所说的那位织田信长下属……倒是没发觉有什么特殊之处。”
“木下藤吉郎……”沈无言沉吟少许,轻叹道:“如果可以,无比将此人留在大明……不过不要太过刻意。”
“只是一个下级武士,何必如此?”王世贞顿时好奇问道。
沈无言摆了摆手,道:“我曾问道于蓝道行,他与我指出过大明未来之国运……我猜测便与那武士有关……”
蓝道行王世贞却是听过,且此事又涉及大明国运,所以也不好在问太多,只得应了沈无言。
……
天愈发炎热,会谈之事却迟迟无法定下来,以至于东南局势一直都不太稳定,朝廷方面也屡屡前来催促。
桌上的李元早就汗流浃背,好在今日有身边这位书生,还有翰林院派来的两位官员,李元也可以稍稍的松一口气。
崎谷腾一直都在观察眼前这位始终面带微笑,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书生,许久之后,他终于无法忍住,低声道:“却不知道这位先生的品阶,时任何等职位。”
沈无言轻笑一声,摆手道:“崎谷先生,在下时任鸿胪寺署丞,正九品官员。”
“什么,之前派来一名五品官员就算了,如今又派来一名九品官员,这就是大明的诚意?”崎谷腾怒道。
沈无言只是笑,却不说话,倒是一边一位浓眉大眼的书生冷笑一声,沉声道:“我等皆都受命于皇帝,品阶又有何用,崎谷先生只需知道我等说话管用就好。”
崎谷腾不由一怔,回神看了看这位书生,忙问道:“这位先生……又如何称呼?”
“在下王锡爵,时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员,莫非崎谷先生又要质疑在下说话是否有用?”王锡爵沉声道。
崎谷腾深吸一口气,顿时发觉今日的议事似乎忽然困难了些,眼前这几位他却是不了解,所以一时也无从把握如何下手,不似李元那般可以攻其弱势。
未等崎谷腾回话,一边的另外一位面色淡然的书生也回答道:“在下申时行,与王大人一样职位。”
看着这书生如此谦和,且言语也十分恭敬,崎谷腾这才安然下来。
“那便继续谈正事……之前的文书诸位想来也是知道的,那便看各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沈无言轻轻抬起头,好奇道:“什么文书……我没看过,王大人申大人你二人可曾看过?”
王申二人忙摆手道:“未曾见过,还请崎谷先生在复述一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