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楼的会面并未持续太久,简单的交待一些事后,沈无言便匆匆离去。
接下来沈无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每天在小院之中看书养花,要么就带着李婉儿外出郊游,期间也去过一次裕王府看了看自己未来的学生以及冯保。
倒是景王那边,沈无言一直不想过去,毕竟顾青山与王贞明这些人还算是朋友,即便当年是有过嫌隙,但也逐渐平淡,随着周严之事,也都变成朋友。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顾青山参与了这件事。而顾青山背后便是徐阶,也就从侧面可以推测,其实徐阶是站在景王那边的。
身为内阁首辅,朝廷重臣,自然不能轻易表态自己站在谁的一边,顾青山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来能安定景王,二来也不至于自己未来会手足无措。
而以王贞明代表的一干江浙文人甚至富商们,如今的事态也站在景王这边。
于是随说裕王府已然有几位讲官入了阁,但只是高层的势力,而中层甚至基层的势力,早就被景王一点一点的掏空。
当沈无言看到这一景象内在之事,也是大为吃惊,那位看似与寻常儒生一般模样的病恹恹的景王,竟然会考虑的如此周全。
争储显然不是谁结交的官员权力大,谁就能当未来帝国的第一人。
两位皇子虽说久不见皇帝,但那人终究是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性格他们也很清楚,而今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让他满意。
这股暗流涌动之间,在历代都异常激烈的争储,却在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便的这般温和,温和的让沈无言都有些手足无措。
既没有策划政变杀了自己亲兄弟,也没有结交宦官,甚至后宫皇妃以求安保。
总之两位皇子出奇的冷静,如今也只是拉拢一些文官到自己府上,甚至对对方拉拢之人也十分客气,从未有过矛盾争执。
只是在这温和之中,终究还是有一些小的矛盾,比如对沈无言的态度一事。
二位皇子都将目光留在这位去年五月,将京城文坛闹的风生水起的沈无言身上,且确信只要能拉拢此人,那么皇位便有了保证。
虽然这个想法对于沈无言来说,是极其不靠谱的,且不说那位皇帝连自己都琢磨不太透,便是自己能活多久,都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柳如烟还未找到,胡宗宪已然被自己用性命保出了大牢。
如果柳如烟被严世蕃找到,那么他手中的罪证便能将胡宗宪重新抓回牢房,在趁机抹去对他不利的内容,顺带着沈无言的这条命也随着胡宗宪入狱,而丢掉。
于是在这一年的开春,沈无言打算去找严世蕃谈谈。
一来探探对方的口风,二来也是为了找找对方的漏洞,毕竟自己手中也掌握着一部分罪证,虽说并不完整,对付严世蕃还是十分充足的。
想到这,沈无言便不得不佩服那位罗文龙。
来京城之际他也并非是完全相信自己的好友严世蕃的,所以就留了一手。
他将这些年严世蕃与自己所通书信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留在了东南,一部分带到了京城,唯恐严世蕃不义,他也好借此逃命。
只是事情发生的实在突然,罗文龙还未将自己带来书信一事说出,已然被鄢懋卿提前下药,以至于不能言语,最终死的不明不白。
于是罗文龙留下的这些能致严世蕃于死地的信,一部分被沈无言及时派出去的王天收集而来,另外一部分却被柳如烟得到。
至于柳如烟如何得到,沈无言不清楚,但却有柳如烟的留书一封,希望沈无言不要将宋谦赶尽杀绝,以来保存这些信。
而将这含烟楼盘下来,其实也是为了等柳如烟在次出现,毕竟在他的那部分信件之中,有着对胡宗宪极其不利的部分。
先前沈无言依仗着这部分的罪状获得首辅徐阶的帮助,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落在了淳安知县海瑞手中,于是化身白玉堂的王天,在次将这些信收入怀中。
总之这些证据几经易受直到今天还未使用,本质的原因还是在于残缺不全,对于徐阶来说,对于沈无言来说,都无法发挥到他的用处。
岳云酒楼相同之地,人却非当年之人。
看着对面愈发臃肿的独眼男子,沈无言不由有些恼火,略一沉吟,这才平复心中愤慨,冷冷道:“你还准备怎么玩下去?”
“你无非是想要保全胡宗宪……当然,我父亲也想保全胡宗宪,可惜……汝贞是保不住的,只有他死……我才能活。”
沈无言强笑一声,严世蕃的话他很明白,胡宗宪一死,那么所谓的罪状都会被胡宗宪抵了,到时候他便可安然脱身,一切罪状将被洗白。
“胡宗宪无论如何也都是你严党之人,你何须这般赶尽杀绝……况且如今也没有人将你怎么样,为何还要将他逼上绝路?”
沈无言沉声道:“这些年胡宗宪的功劳,你父子也未曾少贪……胡宗宪给你送的银子怕也不少,他哪里亏待你了?”
严世蕃轻笑一声,不屑道:“他哪里是为了我严家,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这样首鼠两端的人,自然会被两边都厌烦,他有今天也是自找的。”
沈无言不由也笑了起来,大抵也是为了胡宗宪而悲苦,总之笑容极其复杂,心中也愈发对眼前这人愈发厌恶。
“你与罗文龙通信有些时日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罗文龙其实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这些信都被他保存下来。”
“……”
严世蕃脸色顿时大变,这是他来京城之后第一次这般吃惊,即便是身在囚车,坐在三法司的公堂之上,面对诸位大臣之际,依旧能谈笑风生,此时却哑口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听到严世蕃的这句话,沈无言也稍稍松了口气,一来证明这些信的确能致严世蕃死地,甚至能覆灭整个严家以及那股势力。二来也能确信,严世蕃并不知道这信还有一部分被柳如烟带走。
沈无言向着严世蕃微微一笑,起身为严世蕃斟了杯酒,然后看向窗外,淡淡道:“条件当然要想想……另外,听说你最近日子过的不错呀。”
严世蕃脸上露出一抹冷意,沉声道:“在下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沈先生若是想好派人来知会一声……还是岳云酒楼如何?”
临走出门之际,严世蕃忽然回头,淡淡道:“沈先生想来也很清楚,那些书信一旦抖了出去,胡宗宪也不能活……你的那位好友徐文长……。”
……
严世蕃离开岳云酒楼便向着严绍庭在京城的宅邸而去,沈无言今天抖出的这个消息对他实在有些大。
原本以为能安枕无忧的他,此刻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小命就攥在沈无言手中,而在惊慌之余,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混迹官场多年,自称为大明三大奇才,绝非是虚名。
自从陆柄死,杨博被陛下所不容,他便在朝廷之中一度横行无忌,即便已然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徐阶依旧不能把他怎么样。
天色渐暗,暗处似乎有人影闪动,但白天的事对他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直到走进那暗巷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一疏忽,是多么的愚蠢。
黑暗之中忽然冲出十几名蒙面黑衣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极为瘦弱,但胜在人数多,瞬间便将严世蕃踩在地上,拳打脚踢好不承让。
黑暗之中严世蕃大声呼喊救命,但却无人回应,除了他的嘶喊与这些黑衣人的喘息之声,便再也无其他声音。
“便是这姓严的害死的沈炼……沈公当年出钱资助我等读书,如今得以入京,虽说不能为他报仇,将这畜生送进大牢,但也不能让他好过。”
“这畜生不仅害死沈炼,还害死了杨继盛杨大人……如今朝廷之中昏官当道,容许这小人这般猖狂,我等读圣贤书之辈却也懂得以暴制暴是不对,但岂能容他在逍遥法外?”
这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拳打脚踢。
严世蕃却也听出这些都是些读书人,今天是过来给沈炼杨继盛报仇,于是更加悔恨自己之前放出的那些消息。
只是既然已经打了,只能想办法逃生。
慌乱之中,兴许也是因为这些个书生们打累了,总之一个不留手,便让严世蕃溜出了人群,转眼之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所为之人已然不见,这些个书生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只得四散而去。
……
半个时辰之后的小院。
沈无言将头上套着的黑头套丢在一边,苦笑道:“这胖子肉可真多,打成这样还能跑……。”
一边的王世贞搓着手,苦笑道:“沈兄这一招可真是让我等汗颜……谁能想到我等这些熟读圣贤书的文人,如今竟然跟着你去打黑拳……不过却是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