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到苏州,醒八客的将五家茶庄抵押给周家的事瞬间传到所有人的耳畔。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至少对于醒八客,对于沈家酒楼的诸位掌柜来说算是一个等同于沈无言已经支撑不住的预兆。
议事大厅内,月儿已然是送走第三波掌柜的了。这些能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对沈家充满希望,只是随着沈无言抵押了店铺,也愈发失望。
望着远去的那些掌柜走远之后,邱掌柜才从侧门溜进了厅内,然后茫然的看着月儿,低声道:“公子这是打算拼了吗?”
月儿怔了怔,这些天来他也听到了很多,大致都是觉得沈无言书生意气,根本没有做生意人的内敛,这般硬拼实在愚蠢之极。
这种想法到沈无言抵押了铺子之后,逐渐占据了较高的呼声。
之前那些脱离了沈家茶庄的掌柜们,都纷纷对留下来的这一部分掌柜不断奚落,甚至还有一部分宣称要与周家一起将醒八客赶走苏州。
月儿沉吟少许,说实在的,就连她现在都有些看不透沈无言要做什么,心中之前的那份期待也逐渐消退,毕竟他曾经就是个死读书的书生。
一年来,他的变化很大,也在大明混的分生水起,即便是那位身居西苑的皇帝陛下,也对他青睐有加,相比起来,这一次做的事,实在有些欠妥。
周家实属虎狼,沈无言向周家借银子,以店铺抵押,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这些铺子都被周家吞了,最终将醒八客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基业,逐渐蚕食殆尽。
“少爷不该会不懂这道理,况且杭州还有刘掌柜、李老爷……再不济大少爷也是位精明的人物,岂能做这种决定?”
月儿苦笑一声,无奈道:“除了抵押店铺,少爷还要在继续营造茶庄。以醒八客如今的势力,新建茶庄无疑是入不敷出的消耗,实在不怎么划算。”
邱掌柜显然也是认同这一点的,他摆了摆手,苦涩道:“邱某有今天多亏了少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走到那一步……要不我去找找他?”
“已经抵押了,显然那边连银子都收了,现在还是提早的攒银子……谁能想到少爷拿着银子,竟然大量收购新茶,如今茶叶市场根本行不通,若是挤压下来,最终会亏的更惨。现在谁去,也都无济于事。”
邱掌柜点了点头,叹息道:“从开始到现在,三十万两的茶……几乎是江浙市场半年的茶叶。周家已然与那些个铺子签了什么约定,以后的茶都要从周家取……少爷的这些茶实在堪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月儿猛的从椅子上坐起,小声道:“现在是抵押茶庄,明天可能就要抵押茶楼、酒楼了……所谓的新修茶庄,无非是安定人心的权宜之计。”
这般自言自语之后,人已然走出了门。
……
事情如月儿所想那般,刚到杭州便听说沈无言将沈家酒楼抵押给了周家,又换了十五万两银子,而这十五万两银子也都从两广江浙福建这些产茶地,高价买了大量新茶。
其实这些茶若是能卖出去也好,但如今的态势周家将茶叶价格如此贬低,沈家高价买来的茶在低价卖出,最终的亏损也实在难以负担。
杭州城隍阁。
登高楼远望杭州全景,沈无言却是胸怀万千,但显然面前的这几位不打算让自己玩的开心。
顺着窗花能望见远处西湖,湖畔两岸人来人往,好一番大好景象,虽说天气有些昏沉,却丝毫不失一番江南烟雨韵味。
“江浙两地半年所需的茶是多少?”回头扫过身后的这几位看似沉默,但明显有所思的几人,沈无言忽然笑了起来:“七十五万两……所以现在还不够。”
听着这话,月儿怔了怔,大抵算是明白了沈无言所说,于是起身向着沈无言示意了一下,转身下楼而去。
看着远去的月儿,邱掌柜却是愣了愣,本打算鼓动月儿过来劝说沈无言,却不料沈无言只说了一句话,她便离开了。
沈无言看着这些茫然的脸,淡笑道:“我与月儿相处的久,所以自然有那么几分默契,有时候我说一句话,她就能明白。”
一旁的刘掌柜却按耐不住,他主持醒八客在浙江的生意。起初将桑田卖给织造局,他也觉得是个明智之举,因为朝廷本就有意收田。
如今醒八客带头卖了地,无疑是卖给了朝廷一个面子,以后的生丝大可换做别家,也可以待精力足够,重新经营桑田。
总之利在以后,不会吃亏。
只是随着沈无言抵押了苏州的茶庄,进而连经营的颇有成效的沈家酒楼也抵押了出去,那么下一步或许就会是绣庄、绸缎庄了。
随着茶生意的失利,醒八客能依持的只有绸缎庄、绣庄、以及那些酒楼,现在要为了争茶生意上的得失,而将那些保命的抛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毕竟得月楼与胡家至今也未曾对这两个行业进行攻击,那些传言终究也只是传言。
此时听到沈无言再次提到茶叶,不由有些愤怒:“公子若是在这般书生意气,刘某也无法再挽救这局势。”
“刘掌柜,不要生气……晚辈这样做……对了,下午去抵押绣庄、绸缎庄一共是三十万两银子,这样就够七十万两银子了。”
“这些银子的期限都是一个月?”一旁一直沉思不语的李兴昌这才发话,其实在沈无言卖了桑田之后,李家那边就乱了,所谓的支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他能做的,只是希望沈无言不要倾家荡产,而他能做的,似乎也并不多。
沈无言摇了摇头,苦涩道:“大抵就是一个月以后,这些银子要全部还给周家……否则……那沈无言只能以死赎罪了?”
轻笑一声,沈无言忙摆手道:“诸位回去吧,这边的事着急是没用的,江浙一带天气湿热,当真是不好受……还是京城舒服一些。”
说着话,一名年龄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随着李婉儿进入楼中。
少女与沈无言看似十分熟悉的样子,未曾寒暄之类的话语,便径直坐在一旁。
沈无言回头望去,今天来的这些除了先离开的月儿,剩下的李兴昌、刘掌柜、邱掌柜面上的神色并不怎么好,想来苏州的刘管事也是这般模样。
没有在说其他的,看着这些人离开之后,沈无言这才苦涩道:“做生意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李婉儿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本打算上前搀扶,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此时听沈无言这般说,无奈道:“将生意做到相公这般模样的,却也不多。”
一旁正嗑着瓜子的莲儿却不在乎这些,自从他被周严宠幸之后,在周家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那位瓶儿姐姐现在都要看她脸上活着,而她的打算便是找个机会让瓶儿滚出周家。
三人登高远望远方风景,吃着杭州小菜,却也惬意万分。
时间大抵就这般一天天的过去,沈无言依旧每日出入周家,除了借银子抵押除了茶楼以外的所有能抵押的东西。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七月初。
七月初沈无言已然将所有能抵押的东西全部抵押给周严,而且顺便又将自己的命抵押给周家,换了几万两银子,且都是用来买茶叶。
只是周家依旧将茶叶价格压的很低,导致醒八客的这些茶根本卖不出去。
购买茶叶也在七月初停止,一来是因为温度逐渐升高,雨水也一天多过一天,茶叶的保存愈发困难。
就在沈无言大批采购茶叶之际,周严忽然发现自己库存的那些茶叶似乎有些多了,而且最初的疯抢渐趋平缓,茶叶的购买速度又缓慢下来。
不过这显然不能阻止他对醒八客的打压,一切都在照常继续,周家的基业足以继续做下去。
……
另外一边的京城,内阁大学士徐阶家中深夜有贼人造访。
据说那人溜进徐府之后什么都没有带走,后来溜进徐阶书房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事后有消息透露,那贼人名叫白玉堂,是名江洋大盗,江湖人送盗圣。
这或许只是坊间的一种玩笑试的传闻,但很快一名来自淳安的知县便表示自己也遇到了这位白玉堂,而且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其实这也算不上一件大事,但随即而来的这件事,却让京城引发了不少的动静。
前任内阁首辅严嵩携家眷从江西老家亲自到徐府拜访徐阶,其中说话的内容知道的人不多,总之涉及很多,说是严嵩还给徐阶跪拜。
诸人都知道那位权柄一时的人物,终究还是像徐阶低头了。徐阶似乎也打算不在追究这些事,一切都满意的收场。
但这些传闻对远在杭州的周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他很快就猜到得月楼那边或许不会再帮他,而胡家那边是他最后的稻草。
于是在七月天的清晨,周严天不亮,就匆匆的向着胡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