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南城这片极具书香感觉的地方,宅邸并不便宜,也因此装点的极具书香气质,想来李兴昌是花了心思的。
其实对于沈无言来说,这宅子还是有些大了,在不考虑未来孩子的问题上,完全可以住在茶楼的后院之中。
也就是寻常在后院研究一些火铳等一部分的器具,又或者闲来无事练练刀法,其他的也用不着太多地方,只是既然来了,那便安置在此地也不错。
望着闲坐在庭院观鱼的相公,李婉儿几步上前将他搂住,轻声道:“说了要将月儿接过来的,相公硬是不许,如今也只能自己受罪。”
本就在思量没有月儿之后,在这院子中的生活变的不怎么适应,不过前面有京城的几个月,要想重新适应,也不是什么问题。
“茶楼重新开了,那边还要月儿来照应着……接过来她也不会舒服,倒不如让采儿与月儿住在茶楼,近些天也能教采儿一些事。”
李婉儿微微叹息一声,微笑道:“婉儿当然懂得相公的意思……月儿是相公的通房丫鬟,未来也是会嫁给相公的,婉儿……大抵是不会在意的。”
“当真是不会在意?”沈无言却是没想到,平日里这位寡言少语,只知道看书的妻子,竟然还会想到这一层面上的问题。
略一沉吟,沈无言继续道:“月儿现在毕竟还小,未来入门也还要几年……我的意思是婉儿无需想这些,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可是早晚……”本打算说早晚毒会到,但又觉得多说无益,于是暗自叹息一声之后,心中依旧还是有些不舒服。
对于那位月儿姑娘,总是有说不清的感觉,以至于前些天提到的那位巧巧姑娘,又是让心中添了堵,一来二去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只是李婉儿素来懂事内敛,即便心中有诸多不愿,不愿自家相公娶个三妻四妾,有其他女子纠缠,但也不能说出来,甚至表现出来。
吩咐下人拿来鱼食,漫不经心的丢入湖中。就着这初夏的光景,湖中的小鱼生的正欢实,只是喂鱼的人显然没有这份心情。
“听说去年冬至后相公去过一趟京城,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闲坐之际,李婉儿忽然想到之前采儿给自己说过关于沈无言的一些闲事,本以为听过便就忘记了,但又不知为何,眼前这位的事总是记得那般清楚。
“说是那篇青衫湿遍便是在京城时所作……念起来倒是像为亡妻所写……是悲了些。”
沈无言一时愕然,回想那天场景依旧还在眼前,当时也的确被宋谦气的打紧,写词的时候倒是也没多想,此时却发现又出了问题。
“这个……当时……是这么个一回事。”
“好了……”李婉儿忽然起身,淡笑道:“既然不怎么开心,那便不说了……刚才与采儿说好了去香坊买些胭脂,带着月儿一同去,小姑娘却是开心极了……你倒是不上心。”
听李婉儿这般一说,沈无言心中顿时轻松了些,却又会意下面这句话,不由一怔,心想从山东到京城,这些天来的确没怎么想过月儿。
“胭脂……对,去香坊看看。你们女儿家对这个在意,你也给她看看……姑娘跟着我倒是混的像个汉子。”
“汉子。”李婉儿轻哼道:“你倒是不心疼她,采儿每次都告诉我,月儿在你那边又当掌柜,又当伙计的,当真是操碎了心。”
沈无言只得尴尬一笑,转而小声道:“去香坊时最好知会一声沈惟敬,不然肯定买不到好东西。那小子除了骗就是骗,早晚有一天会倒霉。”
“呦,相公也学会在背后嚼舌根,记得早些时日还说你那位大婶是长舌妇呢,如今自己也这般又算什么。”李婉儿笑着讽刺道。
沈无言听来却也不生气,淡淡道:“你还别说,婉儿想要我这张嘴,便白送你了。”
“谁要呢。”望着沈无言撅过来的嘴,李婉儿顿时笑出了声来,也顺着亲了过去。
“咳……。”
还未亲上,便听见一声沉重的咳声,显然是为了打招呼的。
“是老顾呀……有什么事。”
老顾是园子的门房,由于园子太大,所以沈无言来的时候便吩咐有人来找,便可让老顾过来通知一声,此事倒是撞见了这对小夫妻的情趣。
老顾年岁虽说大了,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道:“隔壁项脊轩的先生说是有事拜访少爷……安排在厅里了,少爷看见是不见。”
“见。”早就羞得满脸通红的李婉儿恨不得沈无言赶紧离去,此时听到老顾说有客人,竟然大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竟然将沈无言也是一惊,忙回头戳了一下李婉儿小脸上,轻声道:“回来在收拾你……。”
茶亭之内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端坐末位,虽说表情严肃,但却给人一种极其朴素舒服的感觉。
“这位先生……在下沈无言。”
那老人看着沈无言抱拳过来,忙苦涩一笑,起身道:“双臂受了些伤,所以无法施礼,公子莫怪……在下归有光。”
“先生先坐。”沈无言一边将这位老先生搀扶到座位上,一边为其沏上茶,继续道:“先生过来有什么事吗。”
刚问完这句话,沈无言便看到老人脸上的愁容,加之对方这一身黑色长袍,大抵猜到些什么,便不在问了。
“亡妻的吉日……沈公子乔迁之喜,本不打算过来叨扰,只是今年该写一篇祭文,前些天双臂又出了些问题,家中又无会写字的下人……”
沈无言不由一怔,但看着老人一脸哀伤之意,忙道:“不妨事,此时写还是一会写?”
大抵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书生能如此快的答应,归有光顿时愕然一阵,片刻之后才忙道:“那便去我府上。”
“先生取名项脊轩,却是让内人羡慕了许久。后来问起我这小院起个什么名,当时也未多想,就随口说了个‘军机处’……却是有些瞎闹,如今挂上暖香阁这名,却是又暧昧了些。”
二人边走,一边闲聊一些事。
“原本不叫项脊轩的,家里的祖宅叫南阁子,是一座百年老屋,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却也有感情了……”
一边走着,便进了院子,虽说不至于富丽堂皇,但却也颇为雅致,的确不辱书香世家的名声,比起沈无言那间院子,简直儒雅的多了。
“那边的那株枇杷树,是内人去世那年种下的,如今已然亭亭如立了……”
听着老人的哀伤,沈无言心中也暗自一叹,不由念叨:“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老人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并未在意沈无言这句话:“其实也不算亡妻,乃是亡妻的丫鬟叫寒花,乃是内人的陪嫁丫鬟,照顾老半辈子……倒是没给她个名份。”
虽说此时在说起,已然不会在有太多叹息,只是想来为的是丫鬟,实则还是为了那位亡妻罢了。
小书房外又一片庭院,种植者兰花、桂树,还有些竹子,生长的倒也繁茂,想来主人也是个有心之人。
“早些年内人在时常过来这边问我些以前的事,我忙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学写字,后来她去世,我也大病了一场,这边破败了几年,随后才派人重新修缮……”
进入书房,与寻常书房差别不大,只是又多了些篇幅较大的散文文章,其中便找到那篇《项脊轩志》,沈无言不由感慨万千。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一次归有光听到沈无言这句话,长叹一声,沉默许久,才苦涩道:“闲来小做,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沈无言忙摆手,轻叹道:“何来见笑之说,只是听世贞先生说,你这双手臂是与倭寇搏斗时受了些伤,每年都会复发一阵。”
以前听王世贞说过昆山归有光,善于写散文,早些年王世贞并不喜欢,后来渐渐发觉这位归先生是那般的有才华,于是愈发亲近。只是碍于朝廷那边的问题,一直不敢拜访。
尚未见时只是听说归有光与倭寇搏斗,想着至少会是一名身体健硕的文人,只是没想到刚才见到,竟然是这般文弱之辈。
“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这几年赋闲在家,打算再去科举……第九次,却是有些……”
沈无言顿时笑道:“先生倒是与徐渭徐文长一般了,第一次与第九次……其实都是一样的,损失的却是大明。”
“若公子这般豁达的却是不多,只是与文长先生相比……倒是不敢呢。”原本一脸愁容的归有光此时也露出一丝微笑。
“这般说便有些客气了,文长先生却是提起过你……对了,前些天少卿先生还说要来拜访你,只是后来因为晚辈的婚事,便耽搁下来,怕是过些天也会过来。”
“少卿?”归有光一怔:“说是不知为何从国子监回来了,拒绝了朝廷的官位……一把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的倔。”
又闲谈一阵,大概将归有光的心情舒缓开来,沈无言这才道:“那便开始写吧,先生你念,我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