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还在喝着酒,显然北方的冬天实在有些冷,所以几杯酒下肚仍然觉得是冷的,所以又叫了一壶烈酒,二人一边喝着,一边看着窗外逐渐黑暗下来的天。
终究是长安街,地处于整个大明朝第一人的嘉靖皇帝居所西苑,即便是几百年以后这里依然让很多人望尘莫及,因为沈无言更清楚中南海三字的地位。
“宅子在北海那边,说起来也不算太大,只是你我二人居住倒也合适……其实也是因为一个人初到京城,很多事甚至于很多地方都摸不清,也是找个照应。”
王世贞此时已然微有醉意,他苦涩一笑:“若是找个照应,那沈兄可就找错人了。之前为杨继盛收尸,后来连累家父入狱死的不明不白。
此时言语已然不清楚,但却依旧在喃喃:”为了父亲,我与弟弟每日跪在严相门前自罚,两个人的脸都扇肿了,严相倒也省事,答应我会救父亲,后来还是将他害死在狱中。“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沈无言拖着王世贞,向着居所而去,好在相距并不算远,背着个人,还拿着许多行李,回到房间已然气喘吁吁。
沈无言将王世贞放在床上,自己则另外寻了一间客房重新打扫一遍,这才打水洗漱之后睡去。
清晨,天还未亮,一辆马车停在小院门前,接着从马车内下来一人,却正是昨日的高先生。
他一把推开门,却见正躺在床上呼声震天的青年,并不是自己要找的沈无言,不由疑惑道:“王世贞?他怎么来京城了。”
想起几年前那位协同弟弟跪在朝堂前,为百官跪拜,求变所有贵人,只为救父亲一命的才子,高拱不由也叹息一声。
当年他也是被王世贞所求之人,只是他仅仅只是一名裕王府讲官,官微言轻,岂能去和当朝内阁首辅严嵩对抗,只得婉言拒绝。
这边思量之际,沈无言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了进来,见到门外马车他便知道是谁过来,看到高先生走进王世贞房间,忽然想起昨日的交待。
“昨日外出闲转,去了一趟岳云酒楼,正巧撞见从苏州赶来的王世贞,后来兴起他便喝醉,所以就安排在我这里暂住一宿。”
高先生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酣睡的青年,沉声道:“你最好别与他走的太近,毕竟他得罪的人,连裕王殿下现在也难应付。”
沈无言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如何打算,现在也不好说,转而回头看向门前马车,沈无言忙问道:“先生起的如此早……有什么事?”
此时的确还早,沈无言之所以会起来如此早,一来是早就习惯,二来是因为还不太熟悉附近,早起去跑步,也算熟悉了一番周围。
“有什么事?”高先生冷声道:“拿着国家的俸禄自然是要干活,去国子监,想着你初到京城,所以便前来接你过去。”
“想来国子监中的教授们少有能与祭酒大人走如此进的。”昨日沈无言便知道此人乃是国子监祭酒高拱,如今也兼任着裕王府讲官。
“先去国子监看看,然后在去裕王府给皇子补习,另外还有一部分来京的监生需要考察,这些都是事,岂能闲着。”
沈无言不由叹息一声,若高先生这般年纪的人,每日如此操劳,简直不可思议,不由喃喃道:“祭酒大人竟然是个工作狂……。”
“工作狂?”高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言语上已然稍有缓和,他道:“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做好这些事。”
说罢,他拂袖出门而去,当真是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一名儒生,倒像是整日带兵打仗的将军一般,雷厉风行。
沈无言其实打算跑步回来吃了早饭,在由王世贞的带领之前,去国子监报道,然后去当所谓的国子监教授兼国子监典籍的差事。
却不料刚回来便撞见亲自过来的高先生,这位最顶头,整个国子监最多的官。
简单留书一封,沈无言忙乘着马车而去。
此时天还未亮,但路上依然有着熙熙攘攘的人,北方的天气太冷,这点也多是换碳火盆的,或者是做小生意的。
一眼望去,虽说没有苏州那般繁华,但又多了几分壮丽与严谨,作为大明王朝的中心,当今陛下所居的皇城,京城的确非其他地方能比的。
“其实国子监教授的工作很简单,最开始听说你诗文传奇写的不错,也大有名气,就打算让你教经史,后来邵芳又说你对火器研究的也不错,又想安排你去神机营。……殿下还是担心你的安全,所以照旧入的国子监,不过安排的是数科。”
所谓数科相当于数学,大抵就是一些算数方面的知识,说起来也自蒙元之后数科便逐渐衰落,直到大明建国之后才逐渐抓起,但已然残破不堪。
如今的数科仅限于简单的计算,说起来国子监开这门课也都是闲课,对于大多数深谙圣贤书的文人来说,这些都是奇巧淫技。
“……其实也打算让你教经史的,只是读你的文章似乎有离经叛道之嫌,而且昨日与你交谈,怕也并不仰慕圣贤,所以数科倒也是一个比较明智的选择。”
总之都是有理的,沈无言也不辩解,无论数科还是经史,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教书这行当在国子监与在山野书院都差不多。
只是沈无言显然还是太低估国子监的这群学生,能成为国子监监生的,都是来自各地极富名气之辈,这些人在国子监读几年书便能入朝为官,未来会有什么成就,的确很难说。
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即便身为祭酒的高拱,依旧没有坏了这规矩,按他的话来说,既然是来教育人的,便要以身作则。
按照流程本是要去报道的,但既然跟着祭酒大人而来,沈无言也就无需在去多费这个心思。
根据安排,沈无言第一堂课安排在甲舍之后,便匆匆备好课,便走进学堂。
教书无论在何时教何人,都是一个道理。
甲舍中有文生有武生,有十七八岁的青年,也有四五十岁的老人,总之各式各样,就连沈无言一时也未能反映过来。
“在下沈无言,诸位无须记住这名字,但请记住我教的是数科。”
若是按照寻常教授来教课,定然一番长篇大论,然后隆重介绍自己,又要解说一番数科对于前朝乃至汉唐有何等影响,而又对大明未来有什么好处,总之要花去半天时间。
原本平日里学习礼乐诗书已然很累,此刻倒也乐的清闲,却不料这位新来的先生一句话完毕之后便开始教课。
“……”
内容大多都是一些基础型的知识,但对于这些整日四书五经灌输的文人来说,还是有些困难,倒是一部分信奉心学的学生,对于格物上有些见地的几名监生,经过沈无言的讲解之后,很快便能掌握这些。
“……而所谓的积分微分,其实都是些不太好学的知识,未来可能会考试,而考试会挂科,挂科的话可以重修,总之重修不过就一直重修。”
沈无言正在台上讲着一部分规则,台下一名来自江西的监生不由苦叹道:“这位沈先生何必如此重视数科,本就是一门闲科……”
“岳岚你懂什么,我父亲告诉我数科对于火器的研制用处颇大,而且在作战方面,数科上的计算也极其有用。”坐在岳岚对面的一位对沈无言极其推崇的监生忙道。
其实岳岚颇为向往神机营,毕竟火器的威力还是极其惊人,远在东南的抗倭战场上,火器也发挥出不小的作用,只是身为儒生,也只能远观,此时听对方提起,也不由兴奋不已。
“光远以后若是有机会入朝为官,可会考虑研制火器?”
徐光远乃是松江华亭人,这些年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气,来国子监已然有一段时间,读书也颇为刻苦,但在诸生不喜的数科上,常常自学极多。
而对于今天这位数科先生,徐光远逐渐有一定的了解。沈先生不仅与寻常那些数科先生不同,而且教学的内容上也颇为新颖。
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沈先生极为注重实践,每每有算术,都用极其现实的实践,其中蕴含题目来回答。
比如蓄水池小王一边蓄水一边放水,已知放水速度以及蓄水速度……求什么时候水能放满……
这些题目打眼一看不知所云,但若是仔细去研读,却又能感觉到与实际操作联系颇多,一堂课下来,体会也极多。
国子监的第一堂数科课很快便上完,简单的讲解数科的一些基础,在加上自己的诸多见地,虽说没有按照书本上讲,却也讲清楚了。
上完课便可离开,考虑到家中的王世贞,沈无言本打算先回去,但刚走出国子监便遇到一位老友,二人一见,顿时寒暄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