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琵琶声回转耳畔,少女莞尔的江南小调唱起来,竟然那般的动听,让人不忍高声说话,恐惊扰这份清梦。
窗外细雨依旧如丝,沈无言不由看了一眼这竹屋四壁,上面都是些花草水墨画,看得出来像是初学之人,不过也已经有些意思了。
“醒了便好,之前薛大夫说你头部受了伤,失血过多,又被雨水淋了那么久,身子已经很虚了,不过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修养一阵就好了。”
大概是感觉到沈无言醒来,歌声琵琶声戛然而止。
坐在竹楼门外的少女说着话,却并未回头,大概是在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她又道:“话帮你带到了,你家里竟然是在城里开茶楼的。……对了,你家那位月儿姑娘应该很在乎你吧。”
沈无言微怔,月儿一直都跟着自己。从被绑走到,期间应该过去了很多天,她自然十分担心。
正打算开口道谢,却发现自己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我叫苏巧巧,这是太湖边上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就两户人家,我与薛大夫。”
少女似乎能猜到沈无言要问什么,每次都提前说了出来,她一边将琵琶靠在一旁,这才起身走向沈无言:“薛大夫医术极高,你不用担心,现在我去给你熬药。”
“苏巧巧。”沈无言默念这少女的名字,心中却依旧是那天的血腥场面:“……到底是谁要杀我?沈……沈无良?是了,吕老六怕就是吕氏的弟弟。”
想到这里,沈无言不由轻笑一声:“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利益自己亲生父亲可以杀,为了利益自己的弟弟也能招人来杀。”
心念于此,沈无言对于沈无良便也在无其他念头,回去后的打算也逐渐在心里盘算起来。
“药给他喝过了吧?”声音是一名老者传来的,应该是苏巧巧口子的薛大夫,那人继续道:“你这药园子种的就是不错,不如改天跟我学医吧。”
苏巧巧响铃般的声音回转在院子中:“薛爷爷呀,我就是想种点药材从你那里换些银子,可没有学医的打算。再说了,整天要进城见那么多人,实在太烦人了。”
听这少女的话语,薛大夫也不由的大笑道:“你这小机灵鬼,你就算不种药材,爷爷也不会让你饿着,我这一天三顿饭可指望着你呢。”
说这话,二人的逐渐向着沈无言这边走来。
少女手中端着药,轻轻的吹着:“薛爷爷一会去拿一身你的衣裳给他换上,你看他那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
这般说着,沈无言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在先前打斗中已经扯破多处。如今就像是被一条破布缠在身上一般,看起来极为狼狈。
“换不换都无所谓,以他如今的状态,怕是半个月都无法下床。”薛大夫轻叹一声道:“他失血太多,又被雨淋了那么久,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接着薛大夫给沈无言把脉,又开了几服药叮嘱一番后,这才离去。
也就是这片刻,沈无言才算看清少女的容貌。瘦小的脸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扎着双马尾,就像是一只精灵一般,与她唱的曲那般欢快。
“你刚才唱的是昆曲吧。”
沈无言这才想起来那曲子,之前也有听闻过。昆曲起源于昆山太仓那边,经过魏良辅改良之后,逐渐在全国盛行。沈无言在苏州也听到过路边唱曲的,此时想来似乎是这曲调。
被点出所唱,少女也没有惊讶,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是笑道:“唱曲的姑娘们都喜欢把这调调唱的很是忧伤,之前与薛爷爷去过一趟苏州城听过一回,便再也不想听了。”
沈无言也笑了起来:“唱曲的不都要有些感情才被人喜欢,只不过巧巧姑娘不喜欢忧伤罢了。”
原本还想说些其他的,此时听沈无言这般一说,苏巧巧顿时笑了起来:“之前爷爷还说我奇怪,还是公子你懂我,倒不是不喜欢那些姑娘唱曲,只是觉得她们这年纪总该欢快些才是。”
沈无言顿了顿:“其实她们有些的确是欢快不起来,之前也见过一些。不是父母双亡,就是被抛弃的苦命孩子。说来,她们也想欢快才是。”
苏巧巧点了点头,便将头深深的底下,她揉着粉色裙边低声道:“其实巧巧连父母都没见过,薛爷爷说当年倭寇犯边,是他从死人堆里把我带回到这里。”
“倭寇。”沈无言沉沉的说了这两个字,几百年来这民族不知做了多少恶事,然而朝廷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办法:“不说这些了。”
看到沈无言皱起眉头,苏巧巧忙道:“说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巧巧只是想告诉公子,不管如何都要开心起来,别整日光记着打打杀杀。”
听少女这话,他总算明白她的一番苦心,不由微笑道:“巧巧说的是。”
苏巧巧看着沈无言笑起来,也露出一抹微笑。少女纯真的笑容总是十分动人,就像她唱的曲那般的快乐。
“等你好一些了,我带你去太湖边上划船。”
……
大抵是清明的缘故,四月间的雨逐渐多了起来。
这几日不能外出走动,他多是在竹楼中听苏巧巧唱曲。要不然就是去和薛大夫学一些关于药材上的知识,有时也会借来几本医术看看,纯属是为了打发时间。
以他现在的身子怕是还不能回苏州城,即便心中很是担心豆奶奶茶的销售与沈家自助餐的情况,却只能这般干坐着。
好在月儿的曲子十分动人,有时候心情较为狂躁时听着曲子,也逐渐好一些。于是也就不在担心那边的情况,无论如何有月儿与刘管事在,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沈无言现在基本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前些日子还和苏巧巧去太湖划船,看到莲花已经要开了。
只是这几天雨水渐多,整日除了在这竹楼中听曲,别也在无他事可做。
“沈公子想要回去了吗?”
沈无言正站在竹楼的阳台上看着远处发呆,此时听到苏巧巧的声音,忙回道:“却是有些想了。”
听着沈无言说出这句话,那边传来一点十分微弱的叹息声,似乎有些失望,有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总之可以感觉到少女的幽怨。
“巧巧可以跟我去茶楼,月儿很会照顾人……我是说你去那边肯定也会开心。”
话说到这里,苏巧巧手上的琵琶被她放在地上:“公子既然想回去了,那便等中午吃过饭,让薛爷爷带你回去,却是有些日子了。”
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这般。
“巧巧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怕是不会去苏州城看公子。”不知过去多久,少女才说出这句话。
少女的声音有些凝噎,终究还是忍住了,转而长叹一声:“巧巧在给公子唱一曲吧。”
话语一落,巧巧将琵琶拿到怀中,她始终背对着沈无言,手上的动作似乎在抹着眼泪,又或者是其他。其实沈无言也背对着她,两人相背。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这曲子沈无言知道,取自陆放翁写给表妹唐婉的钗头凤,沈无言沉吟片刻,喃喃道:“巧巧说要欢快一些才是,为何这般……。”
“公子无需多言……”
曲终,苏巧巧重新将琵琶放在一旁,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竹楼深处的闺房走去。
沈无言依旧还在看雨,这绵绵春雨不知要下多久。心中终究还在记挂着苏州城某个铺子里的某个少女,只是眼前的少女又该如何?兴许只是一时舍不得,过了这阵子也就忘记曾经这个叫沈无言的男子了吧。
……
苏州城,大儒巷。
细雨已经下了许多天,醒八客茶楼这几日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门口用手撑着下巴的望着远处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一旁看着的刘管事也不由觉得心疼:“之前不是送过信了,少爷他有些事出了远门,月儿你就别担心了。天冷,你进来等也是一样的。”
月儿回头向着刘管事一笑,道:“能感觉到少爷他快回来了,我要在这里等他。……对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那边怎么样?”
说到这二人,刘管事的神色微有愤怒:“他们就仗着少爷没回来,说是要接管茶楼。中午你没在,他们又过来了一趟,也没什么结果,说是晚上再来。”
月儿只是淡淡一笑道:“来就来吧,茶楼的少爷的。……要不是少爷,沈家酒楼如今能有这般红火?大少爷以前看起来不像这种人,现在没想到……”
刘管事也不由叹息道:“以前怎么都看不惯二少爷,一直觉得老爷的家财都会败在他手上,如今却没想到是这样。……这才短短十多天,酒楼与茶楼盈利近千两银子,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对于这些,月儿并不感兴趣,她望着巷口低叹道:“大少爷来了也不用怕,文长先生与少卿先生会来帮忙,只是少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般喃喃自语,月儿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接着她不顾下雨向着那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