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禾在走私中得了大利润,也因此,就连京中的顾家也觉得他最近有些滑不留手,只是又碍着他上缴的钱财,算是隐忍着。
只是事业的一帆风顺,并没让顾禾的日子好过上许多。
如果此时夏凡看到他,会发现比起两年前,顾禾显得苍老许多。不过三十岁的男人,眼下却隐隐发着黑,瞧着气虚的样子。若是懂行的看到,就会知道,他八成是睡不好。
应该说,从海市回来后,两年时间,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里面小部分是他故意不睡,纵然他身后有着北京的势力,可走私也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事情大多都安排在晚上,他是要事必躬亲的。大部分却是因为,他一闭眼就会做梦,那梦说不出好坏,只是让人觉得狐疑,因为他梦见的是,夏凡。
其实这个梦在海市时他就做过几次,可那时候他追求的是贝诚,在他看来,贝诚的身材虽然高大了些,不太适合做个受,但身后的势力却是他需要的,因此费劲了心思。可夏凡算是个什么?不过是长得好看的小男孩罢了,这种人,他随便找家会所,都能找出一大片来,各个身轻体柔肤白貌美,他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可偏偏在梦中,夏凡与他仿佛十分熟悉,两人如同恋人一般相处,跟现实生活却是两个世界。这太奇怪了。
他原本以为等着离开海市,这个梦就会结束,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年了,他依旧一闭眼,就能瞧见夏凡。他的梦是混乱的,一部分甜蜜的要死,他带着夏凡四处玩,在山巅上看着星星与他亲吻,在海边相互追逐嬉戏,他们住进了云城的顾家,如同夫妻一般,早上他拥着夏凡起床,傍晚夏凡在院子中接他回家。
他常年不笑的脸上,经常会勾起嘴角,有时候在书房里办公到深夜,也忍不住回房间看一看已经睡着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认为,在梦中,他爱上了夏凡。
其实,即便在现实中,他也期望着有这样平静而温馨的生活。
但另一部分,却总是在他甜蜜的梦中骤然出现,穿着睡衣,瘦如枯柴的夏凡,带着叮当乱响的镣铐,眼中燃烧着愤恨,冲着他喊,“顾禾,放我出去,顾禾,我恨你。”
地点在不停的变换,顾家老宅,他买下的公寓,后来换成了医院,每一次,夏凡恨不得能够吃掉它,所有的温情都不见了。
常常是上半夜的甜蜜伴随着下半夜的噩梦,这让他夜不成寐,常常一个人被惊醒后,思索梦中的世界,中间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夏凡如此恨他?可无论怎么梦,没人告诉他。
他让心腹乔梁留在了海市,帮他打探夏凡的消息。可简单的接近于空白的简历,找不到两个人任何可能相接处的点。他甚至派人去夏凡老家打听,结果大近相同。这让他只好放弃这条路。
去年底,夏凡来了云城,身边还跟着贝诚。可他如今再见两人,心态却发生了翻转式的变化。他的目光停留在夏凡的身上,而对于昔日的香饽饽贝诚,有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讨厌。就像是,情敌。
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不要将梦中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混淆,那些都是假的。他一直在隐忍着不去找夏凡,而如今,夏景年打破了这个平衡,给了他机会。他叫来了老管家,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番。
所谓的聚会不过是借口,只是顾禾用来邀请夏凡的理由罢了。夏凡和贝诚将车停在了大门口,踱步进去。
顾家的宅子是座旧宅,据传解放前是云城的一位大商人的私邸,解放后就被收归国有,分给了一位老干部。顾禾的父亲发家后,从老干部手里买来的。
宅子是典型的民国建筑,如今看虽然颇具味道,但其实住着并不如新开发的别墅那般舒服。但可以抵消这一切的是,这座宅子有着一片大花园,园子中甚至有片自己挖的池塘。
夏凡对这里有着非同一般的熟悉,他站在门口,有些怔然的看着园中最高的一棵树上,挂着的红灯笼,上面写着个歪七扭八的顾字。如今不过是1994年的一月,元旦刚过没几天,挂着红灯笼图个喜庆也是正常,贝诚只是觉得难看,压根没往心里去,夏凡心中却是巨浪滔天。
顾家满门子粗人,哪里会有挂灯笼的习惯?这不是他与顾禾的一个小情趣罢了,那时两人认识没几天,顾禾带着夏凡来了顾家,因为快要过春节了,路上有不少卖红灯笼的。夏凡想起了外公每年都买两个红灯笼,挂在阳台上,就说了嘴。
顾禾那时候怕是最为温柔的时候了,听了后二话不说就让人买了回去。不知道下边办事的人传话传成了什么,居然还买了墨和毛笔回来,两个半吊子觉得挺好玩,在灯笼上写了半日,才写出个能看的顾字。
因着着实不能见人,顾禾就让人挂在了园中的树上,自己看看罢了。
如今同样东西,出现在同样的地点,虽然时间早了些,不能不让夏凡警惕。在海市时,他就知道,顾禾似是知道点上辈子的事儿,如今看,他怕是知道的更多了。
夏凡不过是略微皱皱眉头,贝诚那边已经看了出来。只当他是对顾禾有些不好印象,就伸手将他揽了揽,这一动作看起来不过是兄弟间的小动作,可却让站在楼上的顾禾皱了眉,他有些不悦的说,“去请他们进来吧。先别让夏景年出来。”
夏凡冲着贝诚笑了笑,表示没关系,就跟着他向着别墅走了过去。路上恰逢遇到了老管家,将两人引到了平日待客的书房中,上了两杯红茶。
贝诚倒是沾了沾口,夏凡瞧了瞧,就端起来抿了一口,表情十分餍足,不一时,又喝了一口。那边顾禾进来,就瞧见了这一幕,这让他的脚步顿住,这红茶里加了蜂蜜,是在梦中夏凡冬天最爱的一种。只因他当年在小城做工时,伤了身体,喜欢喝这种温热的饮料。
顾禾自认为在海市与夏凡也不过是匆匆几瞥,如今接连试探了两次,似是都对上了,他就算再不信,也知道,这事儿八成就是真的了。可他的记忆没有断档,夏凡如今才十八岁,是出现在他梦中的模样,那些事情又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屋中两人瞧见了他,纷纷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顾禾将心思隐藏起来,同两人寒暄几句,分坐沙发对面。他伸手拿了茶壶,替两人倒水,嘴上却说道,“早听说两位来了云城,原本我们在海市也是旧识,早该一起聚聚,可我实在太忙,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没想到却因为这事儿请两位来了?”
这果然是商人间的谈话,海市时贝诚帮着许杰跟顾禾和顾晖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别说朋友,死仇还差不多,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旧识”,贝诚回敬道,“是啊,既然是旧识,此事还是不要多说为妙,免得伤了感情。”
顾禾就跟没听到一样,冲着夏凡先道,“这茶对体寒特别管用,你多喝点。”说完才对贝诚道,“我倒是不想管这事儿,可也跟夏景年认识这些年,我总要给他些面子。”
“如果你觉得你有这个面子,那就说吧!”夏凡嘴不留情。
“这事儿我还真有点看法,”顾禾仿若没听见一般,语气平稳,“你们也不用觉得,我是夏景年请来的,就必是向着他的,这事儿我也从头到尾听了一遍,那些陈年旧事也问清楚了,”此时他看向夏凡,“你这些年的确是受苦了。”
如果说,刚才的试探都是隐秘而不显露的话,那么这么露骨的关心,贝诚再看不出来,他就是傻子了。他隐忍不发,听着顾禾接着往下说。
“夏景年对不住你和你的母亲,你做的这些,在道义上说不过去,但是在情感上却是没问题的。于我这里,”他微微探身,“我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什么狗屁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他爱你,你爱他,他负你,你负他,这于你天经地义,于他活该。”
这番言论,倒是为夏凡鼓噪叫好。但是放在这个情境——为夏景年说情,就不那么意外了。你对不起人家,人家现在三十年河西了,就算要求情,也要说点人家爱听的吧。
夏凡点点头,笑道,“顾先生说得透彻,那何苦要走着一趟?他活该就该着吧。”
顾禾摇头,“心里这么想,事儿却不能这么干。道义上,他终究是你父亲,不为他,也为你们自己,日后你们还在商界中,总不能让人觉得是个心狠手辣,亲爹都敢弄死的人吧。这样生意可做不下去。”
“那你说如何?”贝诚问。
“总归给他条后路,也给自己条后路,”顾禾想了想,终是说出了打算,“我与夏景年商量过了,夏氏不能倒,但人却可以换。夏尧不过是侄子,夏舜和夏禹也小,你若是愿意,将夏氏接起来,你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