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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里的变动,底下诸县所知不多,更别说县下面的村落了,如果不是张硕和壮壮在县城里消息灵通,秀姑都不知道王家的亲戚前任知府一家居然已经风流云散。想当初,知府太太收了她的两件绣品呢,佛经和百子衣。

由此可见,朝廷对贪官惩罚之严厉。

秀姑觉得这样很好,这份严厉加上高薪养廉之策,虽然不能完全杜绝天底下所有的官员不贪,毕竟有许多人做官就是为了贪,但是却大大减少了贪官的存在。

桐城没了县令,王县丞和林主簿都是谭吉提拔上来的官员,人品不错,他们执掌桐城,一如谭吉在任之时,并未改变什么。谭吉升了知府大人,和桐城有着深厚的情分,他在上头看着桐城,底下才掌权的人哪敢胡作非为?

谭吉就任后,桐城百姓的日子越发好了。

转眼到了夏收季节。

风调雨顺,麦粒饱满,大青山村人人乐开了怀。

老张和张硕把地窖里的陈粮运出,新粮藏进,陈粮还有几十石,卖了约莫四十多吊钱。

得了钱后,张硕按照秀姑的意思,直接买了纸墨颜料回来,壮壮用一部分,秀姑用一部分,剩下就是张硕练练字,他一直没停下跟妻子读书识字的举动。

“大哥,你和大嫂在家吗?”瑞儿和银珠找上门时,张硕正看着小野猪在院子里淘气,拿着竹管在沙盆里划来划去,他们家完全出得起纸墨钱,但是小野猪年纪小,秀姑恐他浪费,就找出自己在娘家教孩子们识字的沙盆给小野猪用。

张硕开门一看,见二人身后跟着小厮婆子,气势非凡,忙道:“快进来,大热天的,你们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说毕,扯着嗓子告诉正在壮壮屋里绘画的秀姑。

秀姑搁下画笔出来,小野猪瞬间冲到她跟前,拽着她的裙角往沙盆的方向走。

“娘,娘,你看,一个杠。”小野猪指着沙盆里深深的一个横,旁边横七竖八不知道他都划了什么,但是晒得黑红黑红的脸蛋上面却满是得意的笑容。

“嗯嗯,小野猪好乖,都会写字了。来,娘带你见叔叔婶子,快叫叔叔婶子。”秀姑牵着他走到瑞儿和银珠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叫他叫人,然后责备张硕道:“阿硕,外头热得很,快叫瑞儿和银珠进来说话,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小野猪不怕生,瞅了瞅瑞儿和银珠,脆生生地道:“叔叔,婶子!”

银珠赞道:“这是小野猪吧?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壮实。”养孩子首先看的就是结实不结实,小野猪虎头虎脑,面目肖似张硕,五官却柔和了一点,没有那股凶煞之气,□□在大红肚兜外面的胳膊腿儿圆滚滚肉嘟嘟,走动间甩动胳膊十分有力,银珠羡慕极了,她的小儿子白白嫩嫩,瞧着倒是齐整,可惜三不五时地生病,闹得他们夫妻两个焦头烂额。

进屋后,银珠从身边丫鬟手里拿了个黄澄澄镂刻精致的赤金长命锁给小野猪。

秀姑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沏了茶上来,秀姑笑道:“比不上你们家常吃的茶,且润润口吧。”茶叶是全舟和全姑娘带来的谢礼,秀姑十分喜欢。

银珠呷了一口便知是上等狮峰龙井,就是水质硬了些,不如泉水之柔,茶具亦是农家几乎见不到的官窑细瓷,她放下茶杯,笑道:“大嫂,我和瑞儿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儿找大嫂来了,大嫂别怪我们唐突才好。”

“哪儿的话,有什么话就开口直说,咱们两家的交情摆着,需要拐弯抹角吗?”秀姑莞尔一笑,瑞儿和银珠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忽然上门,定然有事,自己早有心理准备。

瑞儿已同张硕说完了兄弟之间的话,道:“我就说,跟大哥大嫂不用客气。”

银珠横了他一眼,然后对秀姑道:“说起来,我们来是因为大嫂给前任知府太太家绣的那几件东西,一架六扇的屏风,一件百子衣,还有一卷双面绣的经书,件件精致得不得了,我们姑奶奶喜欢得很。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大嫂之手吧?”银珠听过秀姑的名气。

秀姑想了想,“我从前确实绣过一卷般若多罗密多心经,一面是梵文,一面是译文,白家不要,天瑞兄弟帮我卖到了前任知府太太跟前。不是说佛诞节要供奉到寺庙里去么?怎么还在?难道没送去?另外一件给前任知府千金出嫁准备的百子衣,也是我绣的。至于你说的屏风,我记得没给前任知府太太家绣什么屏风,倒是先前王家在桐城时,迎接贵客,我绣了六副屏芯,王家做了屏风送过去,事后我得了不少东西。”

“就是那副屏风!”银珠双手一拍,面上多了几丝嘲讽,“真没见过前任知府和他太太那般会搂钱的人物,竟是钱篓子。迎接贵客摆设的那些东西都是各家孝敬的好东西,贵客一走,那些东西就都被这对夫妻收入囊中了,亏得他们和王家还是亲戚呢,竟然没说把王家准备的东西送回去!这是我们姑奶奶从现任知府太太诸葛夫人嘴里听说的。”

耿李氏现在是三品淑人,身份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她虽然性喜豪奢,但是做的都是正事好事,名声深入民间,自己家的堂叔又在耿李书院执教,因此谭吉的夫人和耿李氏颇有来往,并没有因她是商贾之孀而有所看轻。

莫看前任知府是王家的亲戚,诸葛夫人又是王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但是二者之间的来往却很疏淡,尤其是天灾之后前任知府夫妇的行事让诸葛夫人十分不耻。

秀姑听了,顿时了然。

银珠接着笑道:“五月初前任知府家不是获罪被抄家了吗?我们姑奶奶去拿回被前任知府太太索取的东西,同时在库中挑了不少中意的东西,单只绣品就有十来件,大嫂绣的三件都在其中,足见大嫂的绣工着实不俗。”

“那你和瑞儿来是为了绣品?”秀姑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来意。

银珠点头道:“正是。大嫂,我们姑奶奶手里有钱,什么东西都用最好的,突发奇想,要在帐子上绣百花齐放,里外都能瞧见的双面绣,又要在被面上绣满堂富贵,还要穿什么劳什子花鸟裙,连椅披上面都要绣有寓意又精致的花样,又嫌自个儿从江南带来的几个绣娘绣出来的花样不新鲜没灵性,可真是把我给愁死了,这不,就来求嫂子了。”

秀姑咋舌不已,“这可不是小活计啊。银珠,实话跟你说,我绣花慢,人又懒,一天不过绣个把两个时辰,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绣得出来。”

百花齐放帐、满堂富贵被面、花鸟裙、椅披,花样无不繁复。

秀姑觉得哪怕自己白天黑夜地绣,也未必能在一年内绣出来这些绣活。

银珠忙道:“不急,大嫂慢慢绣,我跟姑奶奶说了,说嫂子两三年才绣完一件百子衣,姑奶奶说慢工出细活,她要最精致的,不要敷衍之物,不然就叫针线房里的绣匠赶工了,横竖她长住在桐城,等得起。姑奶奶就是看中了大嫂绣工里的灵性,十分喜欢。”

秀姑看了张硕一眼,后者无奈一笑。

瑞儿和银珠满头雾水,齐声问道:“怎么?大嫂还得问过大哥?”夫妻满眼好奇。

“他说家里进项够花了,不让我接针线活儿,怕累着我。”秀姑抿嘴一笑,心里甜蜜异常,“我怕手生绣花,一天顶多绣一个时辰,分几次做活,他才勉强同意。”

现在家里不缺钱,秀姑自然没有之前的那股急迫,她想静下心来好好构思,然后绣花。

“大嫂,这是大哥心疼你,是好事,远胜那些把媳妇做活视作理所当然的人,还觉得吃的饭多做的活少。”银珠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接着转头看向张硕,“大哥,既然大嫂怕手生绣一个时辰的花,倒不如接了姑奶奶的活,先绣小活儿,姑奶奶满意,再绣大活儿,三年五载地绣着,咱们寻常人家没有嫌钱多的,姑奶奶给的定金和工钱着实不菲。”

秀姑又看了张硕一眼,张硕知道她动心了,想到平时绣花时间短暂,就点头道:“你自己做主,你觉得合适就接,但有一件,不能累着。”

秀姑满口答应,虽然家里有钱了,但是自己还得继续攒私房钱。

银珠说话办事干脆爽利,也喜欢张硕和秀姑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见他们夫妻都答应了,忙命丫鬟婆子捧上东西,“椅披的活计最小,大嫂先绣椅披吧,六个椅披,花样依照大嫂的意思来绣,这是准备好的绣线和料子,准备了三份,剩的就归大嫂了。这是定金是一百两,等大嫂绣完了,姑奶奶满意得很的话,工钱都不止三百两,姑奶奶一高兴,手笔大得很。剩下的是帐子、被面、衣裳的料子和绣线,料子每样都是整匹,最少也有两匹,约莫也是三四份的用量,大嫂先收着,如果日后姑奶奶的喜好改了再送新料子过来。”

一一清点登记完毕,又拟定了两份契约,说完正事说闲话,原本正在说怎么养孩子,银珠羡慕秀姑把小野猪养得好,不耻下问,不知不觉说到了耿李氏。

耿李氏从前任知府家中挑的东西除了一些绣品,便是一些古玩字画,以及她所没有的东西。即使定北侯说不要钱,耿李氏事后依旧折了十万两银子送到军中做军饷,并且把前任知府熔了金器所得的黄金也一并送上。

“别看我们姑奶奶瞧着风光,其实啊,心里头苦。”银珠原本是李太太跟前的二等大丫鬟,比耿李氏略小几岁,但也相伴了不少年头,如今又在她跟前做管事媳妇,什么事情都看在眼里,“姑奶奶手里攥着偌大的家业,耿家的人惦记着,太太跟前那几个小妾和她们生的庶子也都惦记着,不知道在老爷跟前打了多少饥荒!最可恨的是,老爷居然动了心,要把在江南的那个平妻生的儿子改姓耿,过继给姑奶奶。”

秀姑一怔,“这都能行?”

“当然不行!姑奶奶连耿家的子嗣都不肯过继,能同意老爷的提议?再说耿家也不会同意,他们家和姑爷没出五服的子孙多着呢,哪个不比外姓人抢?而且,姑奶奶最护着太太了,在江南还没回桐城那时候,带着人就揍了那平妻一顿!”银珠觉得相当解气,“姑奶奶放出话了,等她死了,就效仿姑爷,谁也别想打主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耿李氏手里的财物焉能不引人觊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耿淑人拿得住主意就行。”耿李氏把前任知府一家子都给解决掉了,精明如她,还能对付不了娘家一干小人?

银珠深以为然。

见他们说话不理会自己,小野猪突然生气了,跑到秀姑跟前,双手叉腰,两只□□替着在地上蹦跶,“娘,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

“找你爹,让你爹带你去。”

张硕带小野猪和瑞儿都出去了,银珠问道:“小野猪起大名了没有?”

“起了,林主簿给取的名字,叫张开疆。”

“张开疆?好名字啊,听着就觉得气势不凡!知府大人高升后,林主簿和王县丞就是咱们桐城的头儿了,和林主簿交好大有好处。”银珠称赞小野猪的名字好,又称赞张硕的本事大,说到林主簿,她不免提起林主簿的姐夫,“可惜了,好好的官儿不做,非得去贪钱,如今官丢了,家抄了,人也入狱了,总算没连累到家眷,只是全家凉薄,不肯收留他们,还是林太太于心不忍,拨了个小庄子与他们居住。”

“你说起全家,不就是京城皇商全家的旁支?”见银珠点头,秀姑继续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全家二老爷二太太的尸身流落到我们这里,早早就登记造册送进衙门了,又是林主簿管着这些事,怎么直到今年才找上门?而且是因王大耗子卖的东西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