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救他……”闻人越眯着眼睛望着她,脸色阴沉。
嵬度没了耐性,握剑便要上前,手腕被闻人越抬手抓了住。
“我说了我的人,不要动。”闻人越道,一双眼狐狸一般盯着绮罗,伸手捏住绮罗的下颚将她拉到眼前,“其实一个纪淮雨死不死我并不关心,但你让我很不开心,我现在倒是想要杀了他了。”
绮罗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没有挣开他的手道:“王爷要如何才肯放了少……放了他?”
“让我开心啊。”闻人越轻轻摸她的眼睛,将碎发替她挽在耳后。
“那我该如何才能让王爷开心?”绮罗问。
闻人越托起她的脸,低声道:“你说呢?”
绮罗身子一僵,低了低眉眼,再抬起时道:“我是王爷的,从这刻起我的全部都是王爷的,王爷想怎样就怎样。”
闻人越望着她灰败的脸色一点点笑了,“这才乖。”
再抬起眼来看嵬度时,他道:“今日就先放了他,改日你再动手,如何?”
嵬度脸色一冷,刚要拒绝,手腕一凉。
九生冰凉凉的手指抓住了他,他转头就瞧见九生暗暗的眼,九生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这是我的仇怨,不要把你自己牵连进来。”
嵬度莫名的心里发紧。
就听九生对闻人越道:“既然王爷已开口,纪淮雨的这条命就暂时留在这儿。”
闻人越便笑道:“你倒是学得乖巧了,这次就当我承你的情。”瞟了一眼早就吩咐了给柳眉山止血的一个卫兵,蹙眉问:“柳五爷怎么样了?”
卫兵忙道:“已止了血,但仍昏迷着,属下只懂一些粗浅的医术,不敢妄下定论。”
九生转身对归寒道:“你带五爷先行回府医治。”
“你呢?”归寒很不放心她,“你也跟我一块走。”
“你先带五爷走。”九生只道:“我随后就来。”看了一眼柳眉山苍白如死的脸色,怒道:“还不快走!”
归寒只得一咬牙扛着柳眉山便走,仍不放心的对九生道:“不要再杀人,这是在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
九生目送归寒带着柳眉山离开,转身望着纪淮雨便笑了,他靠坐在回廊下,一张脸灰败极了,半身是血,强撑着精神看九生。
九生上前一步,绮罗便起身要拦,被闻人越抓了住。
九生望着绮罗,“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杀了他的。”拨开她,走到回廊下,走到纪淮雨面前,低头看着他,“纪淮雨,我再送一份大礼给你。”
纪淮雨满是鲜血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衣摆,他声音发着虚的道:“别动我阿姐,求求你……别动我阿姐。”
九生低头盯着他的手,他的眼睛,他害怕了,真真正正的在害怕,“你求我啊?”
“我求你。”纪淮雨嘴唇苍白,“放了我阿姐。”
“你该求你自己少做坏事。”九生道:“你不觉得你和你母亲做的坏事全部报应在了你阿姐的身上吗?”九生蹲下身看他,“你知道杜行山当初怎么和你阿姐遇上的吗?在你下手除掉第一个杜蘅安排在你身边的小丫鬟时就被杜行山看见了。”
九生问他,“你还记得吗?我在你母亲的记忆里看到就在纪家老宅的后院里,你和绮罗一起,将那个小丫鬟活活的吊死在传说中闹鬼的莲花池边,正好被杜行山撞见了,他匆匆躲开你们时就遇上了你阿姐。”
纪淮雨愣愣的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唇,听着她讲那些话,字字清晰却又自己令他头昏目胀。
“是你阿姐去求的他,求他不要讲此事宣扬出去,不要告诉杜蘅,他才有胆子对你阿姐下手。”九生继续道:“你阿姐为了救你可不止一次被他糟蹋,你以为你阿姐为何死活不愿意随你父亲入京?她是怕,怕在遇到杜行山。你阿姐不敢声张,宁死都不说出杜行山,都是为了护着你。”
“闭嘴……”纪淮雨眼前发黑,他只听到九生的声音,远远近近,飘飘荡荡,一句句的往他心肺里捅。
“你做的恶,全部由你的阿姐在替你承担。”九生毫不留情的道:“从你第一次杀人开始,你就害了你阿姐,直到今日她变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闭嘴!”纪淮雨伸手来抓她,“我叫你闭嘴!”
九生往后一退,嵬度已过来护着她躲开。
“纪淮雨,我真想让你看看你母亲的记忆,看看你母亲当初是怎样害死的柳真儿,那是她的亲姐姐,她利用柳眉山先流掉柳真儿的孩子,又毒死了她。”九生一句句道:“你母亲今日灰飞烟灭是罪有应得。”
“闭嘴!”纪淮雨挣扎着要起身来抓她,却只抓到了她的衣摆,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绮罗要上前来,却在踏出半步时又在闻人越的注视下收回了脚。
九生踢开他的手,一口气松出来,只松的自己脚步发虚,晃了晃身子。
“九生?”嵬度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脑子里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九生眼前莫名的开始发花发黄,她抬头看嵬度,想对他笑笑,却一瞬凝了笑,睁圆了眼睛。
嵬度的背后飘着一个人,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伸出手来,血淋淋的朝她抓过来——
玉音……
那双手越过嵬度的肩膀探到她眼前来,滴着血的指尖直抓在她的脖颈上,肌肤之上,她竟觉得一凉。
九生猛地后退一步,脖颈一痛,她心头顿时发寒。
“九生你怎么了?”嵬度忙扶住她,扭过她的脸看她的脖颈,“你的脖子……怎么突然流血了?”
九生伸手摸到热热的血,愣愣的看着嵬度身后的玉音,她死了但能触碰到她……鬼魂竟然可以触碰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
九生在玉音扑过来时疾步后退,撞上门板上,碰到软绵绵的一团,回头就看到从门缝里飘出来的杜行山——他满头满脸是血,脖子被划开,正一股股的往外冒血,凸着眼睛瞪九生,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从断开的喉管里吐出一团血沫,伸手就抓住了九生的肩膀。
肩膀顿时一沉一疼,九生闪身躲开,跌靠在红栏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杜行山死了……
她听到许多的声音,在这夜里往她耳朵里钻——
“救救我……”
“我是冤枉的……”
“我好疼……”
九生愣怔的抬头,望那院子里看,漆黑的夜里院子里飘飘荡荡,鬼火幽幽,一个又一个的孤魂野鬼从四面八方而来,院墙上,枯树上,叫嚣着,哭泣着,说着救救我救救我,绿森森的眼睛盯着她……
“九生?”嵬度被她吓了一跳,她突然之间左躲右闪,脸色难看的吓人,脖子还突然流了血,“你怎么了?你哪里伤到了?”嵬度扶她摸到她一手心的冷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之间这样多的怨鬼,怎么突然之间这些鬼魂可以触碰她,伤到她了……
从前她只能看到,这些鬼魂是不知道她可以看到,只要她不愿意更无法碰到她,怎么忽然之间……
“救救我救救我……”
“我是冤枉的……”
“好疼我好疼……”
那声音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响在她的耳朵里。
“九生?”嵬度喊她。
她抬头吓了嵬度一跳,眼睛是冷的,脸色是白的,盯着他身后的一个方向,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符道:“玉音,你是在逼我赶尽杀绝。”退开嵬度就要上前。
“九生住手!
她一顿,已有人快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高抬的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归寒气喘吁吁,一张脸却冷若冰霜,抓着九生的手指死紧,“你已经杀了人,灭了柳珠儿,你将事做绝,沾了血就会招来身边所有的怨鬼……”
“已经来了。”九生看那庭院,那些饿鬼一般盯着她,朝她走来的孤魂野鬼,冷笑道:“不管是人是鬼,找我麻烦的我绝不留情。”使力将手抽出,直盯着玉音,“你要找我报仇?那就来吧!”指尖一错,捻了黄纸符疾步上前。
那一瞬间归寒简直后悔到死,她就不该将灭魂的符咒交给九生,她该拦着,拦着……
一咬牙,归寒抬手一掌劈在九生脖颈之后,只听九生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九生!”嵬度先一步接住九生,怒瞪归寒,“你……”
“不想她变的不人不鬼就闭嘴!”归寒已急的手心发寒,她看着错愕的一院子人,有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回廊,愈发的着急,是不知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是被九生的体质吸引来了多少脏东西?
她急急的从怀中掏出一把的黄纸符,一股脑的塞在九生怀里,“这都是我师父给的,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先护着她,姑且一试。”拉着嵬度道:“抱着她,跟着我。”
捻出一张写着“开天眼”的黄纸符一通乱念贴在脑门,归寒睁眼的一瞬间又闭了上,“娘的……这么多撕开了九生都不够分!”面向庭院,啪啪的合掌两声朗声道:“各位大哥大姐们,麻烦给条活路吧!”闭着眼,拉着嵬度埋头就往院门外冲。
却在跑出庭院时惊诧的回头看,畅通无阻,满院的孤魂野鬼皆在碰到他们时仓皇后退躲开。
这是……
归寒惊奇的看嵬度,“你是真龙体质?”
嵬度脸色一沉,一直看热闹的闻人越却幽幽开口,“小道姑,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归寒一愣,随后闭口不言。
闻人越对嵬度道:“送你的九生回府后,记得早点回来,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嵬度只道了一句,“你放心。”抱着九生便走。
疼,头发被人扯着,手臂被人拉着,脚踝被一只只手拽着,九生疼的厉害,耳朵有许多的声音,吵吵闹闹她听不真切。
只听许多的人在喊在叫在说:帮帮我救救我,快帮帮我救救我……
有手来抠她的眼睛,她疼的掉眼泪,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干枯的半身人蹲在她身上,用皮肉掉完的白骨手指来抠她的眼睛,没有舌头的嘴巴一开一合,“你能看见我们,你能摸到我们,你能救我们……”
她脊背僵冷,一下一下的喘息,想动却发现四肢都被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抓着,拉扯着。
有没有眼睛的小娃娃趴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扯她的头发,奶声奶气的叫她,“我的眼睛不见了,姐姐把眼睛借给我用用……”
九生想张口说话,有冰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掐的她无法喘息,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让我用用你的身子,借给我用一用……快点死快点死……”掐着她脖子的手死命的用力,另一只手就要探进她的口中拉扯她的舌头……
那样多的哭鬼,那样多的手,她无法反抗,不能挣扎。
它们求她救救它们,却拉着她下地狱。
这世间从来没有给她留过退路,从来没有。
她拼命的挣扎右手,往怀中去摸收在怀里的黄纸符,却摸了个空。
没了?
那只手便趁机撬开她的牙齿瞬间抠进了她的喉咙,她在一瞬之间以为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手背却被人轻轻柔柔的握了住,暖的,热的,眼前微光晃晃,脖子上的手就是一松,口中的手突然消失。
有人跟她说:“别怕九生,别怕九生。”
她在那微光中看到了五爷,五爷站在她身边,低着头对她笑,散发从身后荡在她眼前,发着光,从她的被子上毫无阻拦的垂了下去,“五爷……”
“没事了九生,不要怕,我会守着你,它们不敢再来欺负你了。”他摸她汗津津的额头,轻轻触她脖颈上的伤口,叹息道:“是我没护好你,你不该亲自动手杀人,知道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护着你了。”
他的头发那样长,透过锦被,透过木榻,飘飘荡荡的垂在九生肩膀边,柳眉山整个身子都在发光。
忽然之间,她哭了起来,她不敢摸柳眉山的手,她害怕极了,她听到自己声音颤的不像话,她问柳眉山,“你回去好不好?我不用你护着,你回到你的身子里去,回去好不好?”
柳眉山捧着她的脸,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笑了,“我想我回不去了,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可以护着你了,不让那些哭哭啼啼的鬼怪再来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