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巡的名册已然定下,内务府和礼部等官员都是做惯了的熟手,便是大部队启程得很快,宫中两大山不在,除了身子向来比较羸弱的荣妃几宫主位亦是纷纷随驾,紫禁城里刮不出什么风浪,宫外头的各府各院自然也是乐得清静,伴着塞外有一搭没一搭传来的消息,几个月的时间一晃便过——
“儿媳见过额娘,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
出巡塞外,对于爷们儿而言是拉拢满蒙关系的必要途径,老爷子既要示好又要打压,小的们则是想要混个熟脸给自己增添点政治筹码,而对于女人们而言,宫妃们少不得要借机争宠彰显自身的地位,各家福晋们亦是少不得纷纷出招搏彩头,便是面上一派平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而有一句说一句的,德妃混迹深宫这么多年,从一介宫女爬到一宫主位且安然无恙的生下半打孩子,虽说在活了两辈子有先知在手的舒兰跟前一再吃瘪,却到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便是旁的不说,只在这出巡塞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再度复了宠在老爷子跟前站稳了脚跟,换句话来说,也就到了她准备一报还一报,拿舒兰狠狠出一出之前怨气的时候。
“甭拘着,坐下吧。”
跟舒兰你来我往交锋这么多回,德妃心中虽是并不想承认对方有多么能耐,却也总算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再小觑的去,便是心知横竖在这礼节上头挑不出什么错,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说不定遭殃的还反成了自己,便也懒得在这上头为难什么,抬了抬手就赐了座,转头将目光移到了几个小的身上——
“几个月不见,弘晖倒是长高了不少。”
“这都是托玛嬷的福,前些时候阿玛说您身子抱恙,孙子着急上火得不行又怕叨唠了玛嬷徒惹一场折腾,再后来听着说您也会跟着皇玛法随驾出塞,还担心您身子骨受不住,直到眼下里瞧见您面色尚佳才总算是安了心,想来玛嬷是那有福之人,不光自己个儿得老天爷庇护,还福荫子孙,这才一场抱病有惊无险且还福佑了孙儿。”
“……你有心了。”
说来也怪,弘晖虽说生来聪慧,可到底不过是个虚龄才六岁不到的孩子,加上舒兰平日里再是说起闲话不怎么避忌,该教的亦是一点都没落下,但为着不拘束了孩子的天性,白白的磨灭了孩子的灵性,多的却也从未多说过,然而就是如此,弘晖那察言观色和眼力见儿竟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准不说,还很是分得清场合分得清对象,直叫之前被弘晖在太后跟前‘童言无忌’了一把,眼下里原本准备先拿弘晖开刀的德妃将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哽住,好半天才看着舒兰干笑出声。
“怪不得弘晖如此讨太后主子欢心,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比起胤禛当年可是惹人爱了不少,可见你教导得用心良苦。”
“额娘谬赞了,儿媳虽然什么大的能耐和大的野心,可入了皇家这道门总是不能错了自己的本分白白惹了什么笑话去,再加上前有额娘教导出的爷和十四弟个顶个的来得出类拔萃,儿媳再是不敢拿自己跟您相提并论却也不能让您面上无光让爷面上无光不是?”
“呵,你一向是个好的,倒也不用说这些个场面话,没得闹得咱们娘俩儿生分了去。”
若要论这嘴皮子上的功夫,旁的人不比,只比起德妃,舒兰总归是要厉害过一大截儿的,便是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想也没想就直接堵了回去,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漂亮至极,叫德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先是沉了沉脸又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将目光转到了后头被嬷嬷抱在怀里的两个小包子身上。
“这便是弘晙和景娴罢?本宫此行随驾出巡去得匆忙,便是到如今还没见过这龙凤呈祥的两个孩子,今个儿瞧见倒是长得喜人,快抱过来让本宫仔细看看。”
弘晙景娴虽然平日里在雍郡王府之中没少跟自家哥哥打擂台各种闹腾,可性子和眼力见儿却是如出一辙,两个小家伙活像了当初弘晖初见德妃的时候一样,刚被嬷嬷们抱到德妃跟前就一个跟着一个的皱起了眉头,不安分的在嬷嬷怀里扭动起来。
而对于德妃而言,且不说这孩子是向来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舒兰生下来的,就说弘晙景娴像极了自家阿玛额娘的那副眉眼,就足够让她来得不喜和堵心,只是因着心中打好的算盘才强忍着这股子叫人赶紧抱开的冲动,装出一副不喜的模样儿。
“这两个孩子打娘胎就待在一起,便是到了这出了娘胎亦是行举来得一致得很,但凡哪个有点子闹腾另一个就生怕落了其后,倒叫额娘看了笑话了。”
“欸,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本宫这个做玛嬷的难不成还会跟孩子计较不成?反倒是瞧着这小模样儿越瞧越欢喜呢!”
舒兰虽然知道德妃决计不可能因着与自己之间的那点子瓜葛,就拼得荣光不保的当着自己的面对两个孩子有什么不利,可当额娘的总归是要紧孩子,看着自家宝贝被争斗不休的对手抱在手中,且还摆明了一副别有用心的模样儿,总少不得会有些个心惊胆战,便是舒兰再是稳重淡然的性子也有些个稳不住了,而德妃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唇边不由得浮上了一丝得计的笑意,可面上却破天荒的带上了点失落。
“这寻常百姓总道天家富贵,众人皆是心向往之,可只有真正在这紫禁城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才知道,什么荣华什么尊荣其实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眼下里你们已然出宫建府,老十四也大了且成了婚入了朝,想必出宫也就是这两年的事,而宫中的公主虽比起外头出嫁得要晚些,可小八已经十八,赐婚躲得过今年躲不过明年,到时候这宫里头可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我老婆子一个人,想要个孩子承欢膝下给这永和宫添点子热闹都不能够了。”
“额娘何出此言,儿媳与爷虽出宫建府,可心中一直记挂着额娘,十四弟与额娘更加来得亲近就更不用说,只要额娘不嫌烦,便是每日都来宫中陪您解闷又有何妨?”
“话也不是这么说,孩子们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小日子过,哪能为了我这老婆子一点子私心就闹得你们白白添了折腾去,不过……”
见惯了德妃咄咄逼人的模样儿,陡然来上这么出温情牌倒叫舒兰来得警惕,而就在她心中警铃大作察觉出一丝不祥预感的同时,德妃也着实是没叫她失望,竟是话赶话的张嘴就抛下一句——
“不过你若真是有心,就把景娴丫头留在我身边养着吧。”
“……您的意思是想要接景娴到宫中住下?!”
舒兰瞪大了眼睛,饶是她猜到了德妃居心不良怕是又打起了什么小算盘,却没料到对方经过之前的敲打之后竟还敢将手伸到这一头,便是第一次在与对方的交锋之中落了下乘,一时之间直接愣在了原地,直叫吃瘪吃惯了的德妃心中大呼痛快,乘胜追击般的又挑了挑眉。
“怎么?你不愿意?难不成方才说得那些个心中一直记挂着本宫,想要为本宫分忧都是在诓骗本宫?”
这老妇着实好狠辣的心肠!
舒兰心中的怒火慢慢汇集,可眼下如此紧要的关头却也没干窝火,便是与此同时之间,脑子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虽说依着德妃的立场,有龙凤呈祥的吉兆这层光环裹着,有着老爷子和老太后在上头瞧着,孩子养在永和宫中铁定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德妃也不会蠢到在众人皆知她们彼此不对付的情况下,上赶着去朝孩子下手弄得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换言之,德妃难道是想来一招釜底抽薪,将景娴养熟了之后直接挑拨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从而牵制住她吗?可若真是如此,那德妃岂不是也太目光短浅了?
毕竟这算盘乍一眼瞧起来虽然是打得极其高明,从根本上让她有了顾忌,但景娴现在还这么小,到有是非观念能派的上用场起码还得三四年,她不是吃素的,胤禛也不是吃素的,加上弘晖那个小机灵鬼即将入宫读书,其中的变数实在的大得惊人,德妃又哪来的自信能够把握住全局,将景娴死死握在手心里?退一万步来说,就是暂且撇开这些个不谈,她又哪来的自信和能耐觉得自己一定能接得下景娴?
即便上至太后下至宫妃将孙辈接到身边养并不是没有先例,即便德妃最近重新复宠在老爷子跟前又有了说话的底气,即便她并不能直接从明面上一口回绝了对方,甚至挑起这一茬儿之后就有些不太好收场,可景娴再是被拿着种种由头得接到宫里来养却也不一定独独是永和宫,她大可以从太后那儿入手,让宁寿宫接手了景娴,将一切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德妃虽然不怎么聪明,也没有什么大局观,舒兰却也不至于觉得对方连这些个浅显的后宫之道都琢磨不明白,便是念转之间已然笃定德妃的目的决计不在于此,只是心中虽然有了底气,在没闹明白壶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前,她却也没有放松了神色让对方提高警惕,便是故作一脸的为难——
“额娘若有心如此倒也是景娴的福分,只是这孩子素日就来得闹腾且年纪尚幼,怕是不但不能为额娘分忧,反倒是添了忧,便是还叫她大些有规矩了些再入宫,您以为如何?”
“哎,本宫也是当额娘的人,自然知道这将孩子拉扯大的不容易,你怀胎十月心中不舍也是人之常情,直说便是又何必这般推诿?岂不倒叫我做了恶人去?”
舒兰虽然心中盘算了千千万万种可能,可实际上却是不过过了一瞬的功夫,便是德妃显然没有察觉到对方那神色之间的细微变动,看着眼前这幅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心中很是来得有些得意,但与此同时,不知道她是自觉胜券在握还是深知过犹不及物极必反的道理,想着舒兰的能耐怕到时候计谋不成反逼得狗急跳墙,倒也没有多打什么太极——
“都说女儿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你若不想也就罢了,不过弘晖和弘晙是阿哥,又一个是皇长孙一个是龙凤呈祥多得主子爷青眼,想来我是没那个福分,弘昀和弘时呢又说起来不那么上得了台面,大格格亦是性子寡淡,唯有……”
“额娘不妨明示。”
“胤禛媳妇啊,倒也不是额娘想要为难你,可是你们这院子里来来去去就你们三个人,甭说兄弟们之间,就是比起许多宗室都有所不及,皇家讲究开枝散叶子嗣延绵,便是明年选秀还是添上两个人罢,一来显得你不一昧占独输了气度,二来也好给胤禛再添几个孩子,亦叫本宫多个陪伴,你说呢?”
德妃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客客气气的有商有量,可语气却是压根就不容置喙,直听得舒兰和一旁的三个包子几乎一致的同时垂下了眼眸——
原来这老妇打的是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小伙伴猜猜弘晙是什么来头咩?
ps,感谢小萌物 琇儿投的地雷,么么哒=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