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确实是因着自家额娘而待佟家来得亲近,而佟家在前朝明珠索额图两党攀咬之中也确实是能够起到平衡的作用,可抬举佟家归抬举佟家,却并不一定非隆科多不可。
佟家不止佟国维这一支,佟国维这一支里也不止隆科多这么一个得用的儿子,眼瞧着自己留了颜面网开完一面,对方非但不晓得收敛关起门来把屁股擦干净,反倒是没过几天又闹出这么一茬儿,且其中还牵扯到了朝中官员和皇子阿哥,顿时从后院私事成了党派大事,老爷子自然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理儿,便哪怕是还没到那大刀阔斧一刀斩个干净的程度,碍着自己的脸面也并不好下明旨让佟家太过遭殃,可对隆科多却是没留什么多的情面——
首当其冲的李四儿降为滕妾杖一百,其位永不抬升其子不得袭爵;隆科多之前已经被撸成了白板,便是贪墨了多少银子就双倍缴还国库,一日不清一日不录用;连带着佟国维也被叫到乾清宫得了番敲打,惹了忌讳的胤禟得了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且被勒令禁足一月,连带着那些个情节本不算严重的朝中官员亦是因着老爷子自觉颜面有失,而被找着由头贬的贬调的调。
能在京当官在朝中听事,谁人都不是什么傻子。
甭管老爷子是碍着自己的颜面还是碍着对自家亲妈的情分,也甭管这总归给佟家留了点脸并未放到明面上来发作,大家心中都有数这向来得脸风光的佟国维算是栽到了自家儿子身上,向来高调的佟家难得的夹起了尾巴做人,赫舍里家没落井下石却也没少看笑话,纳喇家则是因着胤禟的缘故被殃及了池鱼憋屈得一连数日低气压,朝中众人皆是以为这场闹剧算是到此就算罢了,可对于身处暴风雨中心的佟家而言,好戏却还才拉开序幕。
“四儿你怎么样了?身上是不是还疼得紧?你在我跟前还藏着捂着做什么?今个儿的药擦了吗?倒是叫我看看呀!那该死的狗奴才,明明收了我的打点银子还打得这样重,以后要是被我逮着了定要给他好看!”
“爷,我……得了这么大一个没脸,指不定这会儿京城都在笑话我,光是想想我就恨不得死了算了,还擦什么药?”
“他们敢?我们佟家是什么人家,我是正儿八经的佟家三爷,你是我最最爱重的夫人,有我在一天便是会竭尽所能的护着你,谁要是敢笑话你我就跟谁过不去,有我在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剜的心,当真是想要急死我不成?”
“爷,我知道您对我好,可光是有这份心又如何?皇上发作了我连带着也惦记上了您,甚至连玉柱都不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子,这以后的前程可该怎么办啊……”
“哎呀你莫哭啊,待会儿要是扯动了伤口晚上可又要难受了,四儿,我的好四儿,难道你就不信我?我统共就两个儿子,岳兴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以后我的一切不留给玉柱还能留给谁?你放心,皇上眼下里虽然心里头不痛快,可一向对咱们佟家来得优待,等这事儿过去了,又怎么会硬要死咬着不放?”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诳过你?”
“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岳兴阿,我听说这两日他很是跟他大堂伯走得亲近,你也知道那位一向看我来得碍眼,若他真是在其中掺了一脚,硬是要护着岳兴阿,哎,我那可怜的玉柱……”
“什么?还有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李四儿容貌算不得出挑,手段算不得高明,性子算不得可爱,却偏偏入了隆科多的眼,哪怕是这一番话说全是为自己在牟利且还不做半点遮掩,隆科多也很是不以为意,反倒是觉得委屈了对方,哄完了李四儿又亲自喂了汤药之后便是怒气冲冲的直往赫舍里氏的院子而去——
“你这个贱妇,看看你养得好儿子!”
赫舍里氏身为满族姑奶奶,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性的主儿,只是先前一来娘家使不上力,二来婆家上下对她的处境视若无睹,三来还得顾忌着自家儿子,便是再有脾气也使不出来,一个好好的正房夫人活生生被折磨得不行,便是陡然一看不说去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容光焕发的李四儿去比,就是连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浑身瘦的没剩下几两肉,蜡黄的面色看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一圈儿不止,只有一双眸子因着近日来的种种变故,有了生的希望而异常光亮。
“儿子?您不是只有玉柱一个儿子么?难道是我在这院子里关了太久,您又喜得贵子了?”
“你!”
看着从来都是在自己面前伏小作低,哪怕是看着自己当初强抢来李四儿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赫舍里氏,陡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隆科多不由得猛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怒吼出声,
“你这是要反了么?眼见着四儿被贬,眼见着我如今受累,就自以为能有出头之日了?呵,四儿果然没说错,上梁不正下梁歪,岳兴阿之所以那样没规矩不成器都是被你这个当娘的给教坏了,心比天高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没有那个命!”
“我确实是个没能耐的,若我有能耐又怎么会一个好端端的正室夫人落得如此地步?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身为嫡子却活得还不如个奴才?竟是直到入了皇上的眼才得了两天好日子过?索性再差也不过如此,我也干脆将话给说明了,岳兴阿是没什么大本事,读书练武都不过尔尔,可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身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像有的人一样不在其位却硬是要去肖想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眼下里不过是一个拿回自己该得的,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你!”
“您觉得我这番话来得没规矩,让您听着刺耳?那李四儿拿着我当出气筒辱骂我母子的时候,话说得比现下里难听一百倍的时候您怎么就不觉得刺耳?她原本为我阿玛的一个小妾,硬是被你施压强抢过来鸠占鹊巢的时候,您怎么就不觉得有失规矩?”
对着面前之人,赫舍里氏早已经彻底死心,之所以还能一直忍气吞声的赖活着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儿子,毕竟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岳兴阿就还有个盼头,不至于昏了头干出什么傻事,白白的搭进了自己反倒如了旁人的意,如此,眼见着如今峰回路转索额图放了话出来摆明了要给她娘家撑腰,李四儿又被一撸到底连带着她那好儿子也被断了后路,她当然再没有软弱无能的理儿,便是一句话赶一句的说得言辞锋利。
“我身为您三媒六娉正经娶过门的正室夫人,过得倒不如一个奴才秧子,于夫妻之情你亏欠于我,于父子之情你亏欠岳兴阿,她嚣张得势那样久,如今老天有眼终是风水轮流转到了我这头儿,您又有什么好不忿的?还是说您真是不顾大局不说就连皇上的意思都不管了?”
“我……”
“说我小人得志也好,说我旁的也罢,佟家虽有半朝之称,可这天下也显然不是由得你们一门独大,便是说句不中听的,你现在若要动弹了我,就等于在佟家和赫舍里家两家的关系上火上浇油,为了一时痛快,换得家族蒙羞,乃至你那个心疼肉疼的四儿也别想跑,这真的值当吗?”
“放肆,你简直翻了天了,今个儿我若不教训……”
“住手!”
“隆科多!”
隆科多从未想过自己在鄂伦岱那里没讨着好,在老爷子那里得了排头不算,居然到了这向来扶不上墙的赫舍里氏面前也没拿得住姿态,便是脑子一热哪里还管得了这话中的好歹,抬手就想一巴掌挥过去,然而他却没料到赫舍里氏在他刚一进门的时候就着人去通知了岳兴阿,岳兴阿又叫来了佟国维夫妇,便是还没等他真的做出什么动作,就被岳兴阿猛地撞到了一边,连带着佟国维也怒吼出了声——
“你个混账东西,怎么着?还嫌你惹的烂摊子不够多?在外头丢光了你老子的脸不算完,现在又想把家里搅个鸡犬不宁才罢休?”
“阿玛,您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我想把家里搅个鸡犬不宁?你没听到这贱妇……”
“住嘴!不管你夫妻二人感情如何关系如何,你媳妇也是正儿八经娶过门的正房夫人,且还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一口一个贱妇的,你这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玛?!”
“以往我于前朝□乏术,你额娘身子又一向不好,想着你不至于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便是对你这后院之事多是听之任之,没想到你这混账东西还真叫鄂伦岱给说中了,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上下轻重都分不清了?还是说你嫌日子太好过,硬要把咱们佟家的家底都给败个干净才满意?!”
赫舍里氏敢直言不讳的将话挑明了说,当然不只是为了出一出这多年来的恶气,横竖她与隆科多之间的早就被李四儿给弄得没了半点夫妻情分,甚至可以说一早就反目成仇,如此,既然多说多做都起不到什么好效果,她又何必强装姿态来恶心至极?而此外,长久以来她早已了然这佟家上下根本无人可以依仗,那么与其伏小作低去谋得那没半点用处的好感,倒不如干脆借着索额图如今的态度来换得实在的利益,反正岳兴阿也大了筹谋个几年怎么也能在朝中有个容身之地,到时候就是索额图揭过这一茬儿,她也算有了更为扎实的依仗,左右佟家总没有为了个不上台面的滕妾而上赶着去把嫡系子弟拖下水吧?
对于自家额娘的心思,岳兴阿很是心中有数,说起来他早些年也是恨不得挥刀直接砍了那李四儿,可是不说去想自己要承担的后果,就只为了自家额娘的处境,他也只能一忍再忍,而忍了这么多年麻木了这么年,原本以为这日子就这样一直下去,估摸着最快也得自家阿玛失势才能熬出头,却没料到索额图抽冷子的来了这么一手,如此,瞧着如今面前的形势,和近日来鄂伦岱对自己的提点,岳兴阿自然也没什么好怵的,一脸冷意的抓着隆科多死活不松手。
“你个混账东西还不松开,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玛?呵,还是说你以为有皇上的意思就算熬出了头,再也不用顾忌我了?呸,你做梦,我今个儿就告诉你,就算玉柱得不到你也别想……”
“够了,你这还有没有点样子了?是不是非要你老子请家法你才肯安分?!”
佟国维面上阴沉得能滴出水,心中则是快气炸了肺,身为康熙的亲舅舅,孝懿皇后的亲爹,自打入朝以来他便称得上是一路顺风顺水,上头的赏赐得的多外头的恭维听得多,却没料到临老被自家儿子在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精明如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此事由索额图一手挑起,只是一来这一环扣一环的等人回过味儿来已经没了插手的余地,二来他对赫舍里氏的境况心知肚明,确实底气不足,三来就像原先赫舍里家对佟家的态度一样,如今太子的位子极为稳当,他也不想因着那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和显然拎不清的儿子就白白竖下这么个对头,左右就像老爷子所想的,佟家不缺人抬举,他佟国维也不缺儿子。
如此两两相加之下,虽说对赫舍里氏突然改变的态度有些不适应也很是有些不快,可更多的却是对隆科多的怒意和失望,便是再不等对方辩驳什么就大手一挥,直接眼不见为净的让下人把人给拖了回去,而这头佟国维亲近岳兴阿,佟夫人劝慰赫舍里氏,想走怀柔路线暂缓两家的关系,可另一头得到此般消息的李四儿却是气得摔碎了一屋瓷器。
有一句说一句的,奴才秧子出身的她并不是生来就这样嚣张跋扈眼高于顶,而是只能说不知道是隆科多上辈子亏欠了她还是骨子里犯贱就吃这一套,从见上第一面就被其给拿捏了个死死的,李四儿脑子倒也不笨,在隆科多面前是一套,在赫舍里氏跟前是一套,在佟国维夫妇面前又是一套,便是虽然隆科多也知道自家这位爱妾心思不小,赫舍里氏受尽了折磨,大面上也从未有人给过她什么气受,如此,这时间长了她自然少不了养大了脾气,容不得半点不如意,逮着机会就见缝插针的跟隆科多诉起了苦。
“忍忍忍,你就知道叫我忍,我做错什么了?那贿赂的银子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那赫舍里氏又不是我一个人折腾的,怎么到这会儿竟是全成了我的错了?你怎么就半点爷们儿的样子都没有,就由得那贱人作威作福?”
“你当我愿意看着你受委屈?若是以往这自然没有什么顾忌,你想拿她怎么出气都瞧你的心情,可眼下里索额图那个老不死的好死不死的搅和了进来,阿玛在上头拦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是说那贱人已经跟索额图出了五服了么?平日里也没见那娘家怎么走动,怎么反倒这个时候替那贱人做起了主?这其中可别是有什么猫腻吧?”
“猫腻?”
李四儿的原意是指着赫舍里氏满肚子歪水,想逼得隆科多出手平了自己堵在心头的这口气,可这一句话放在不同的人耳中本就可以琢磨出百种意思,隆科多能够哄得自家爹妈欢心,在兄弟们之间最为得宠,也在佟家年轻一辈中最得老爷子青眼,这脑子里头自然不会全是浆糊,一听这话不由得认真思索起了前后,隐隐觉得这事儿确实来得太过巧合,而正当他心中划过一抹灵光却又没抓得住,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直紧盯着前后动静的胤禛也终于着手收网了,没过几日的功夫就有些闲话吹进了隆科多耳中。
从时间上算起来,他这一连串的祸事都是从胤祯答应要帮李四儿谋取诰命开始,凭着他对胤祯的了解,他倒是不觉得是对方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可德妃呢?当初他太过急切也太过相信胤祯在德妃心中的地位,所以只撒开手由得对方去动作,然而如今细思下来,就凭着对方那逮着点事儿就直接找上了自己的劲头儿,说不定也是照葫芦画瓢的转头就找上了德妃,那么依着德妃对佟家的成见,会不会被因此激怒为了绝了胤祯的心思,心一横干脆朝自己下黑手?
不得不说胤禛这出连环计实在来得漂亮。
先是得了胤礽更深的信任,再是黑了胤禟让胤禩连带着胤褆都没讨着好,然后坑了隆科多却没碍到佟家的根基全了孝懿皇后的情分,一串儿下来彻底将胤祯和德妃拖了水,自己却是片叶不沾身,如此,便是他给这出戏画完了个圆满的句号,正在自己个儿府上陪福晋逗儿子好不快活的时候,身在宫中尚不知事的德妃胤祯则是被狠狠的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弃文了嘛QAQ潜水不留评是要不得的,单机模式很作孽啊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