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家的路上,曹飞虽然有些沉默,但依旧费着心思跟许乐说话,没提韩语的事儿,而是杂七杂八的乱扯,还讲了王姐的无耻。
他冲着许乐说,“他那货肯定也是从广州进的,她在这儿干了四个月,我就有一次跟伟哥打电话的时候说起广州的事儿,就是过年的时候,让他多进点,来了货咱们好去北京。她就在旁边肯定记住了。从过年到现在一个多月,差不多就这时间,她弟弟过来的,顺便也进了货。”
许乐知道,曹飞这是不想让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尤其是韩语的事儿,他顺着话安慰他,“那也没法的事儿,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次都不漏,你不能防备一辈子,下次看人仔细点。”
曹飞使劲往前骑着车子,声音被风吹过来飘飘的,“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本来准备咽下的,你不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好像我什么都不懂,我摊子挣钱都是因为她帮我,我凭什么教会了她,还要受着气。再说,我进货的时间,上货的频率,拿货的样子,她都了解,她跟我一个货源,卖一样的东西,我又不能自己守在那儿,要不对付她,我生意没法做了。”
许乐叹口气,这事儿其实挺常见,有人想开个店没经验,先去别人店里学学,但学经验可不是偷东西,这是两码事。如何摆,如何跟客人打交道,如何卖货,甚至同一批的服装拿出来的先后次序都能学,但不能偷,你把这些都学了,再听了人家的货源,再这么突然辞职自己干,谁也不愿意。
他问曹飞,“你准备怎么弄?”
“挤死她呗。”许乐坐后面看不见曹飞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是咬着牙说了这话的。
曹飞说干就干。他跟黑妹说想找人,问她村子里又没有知根知底的,要两个人,咱供吃供住,一个月二百,看情况给奖金。黑妹他们家是杜家村,如今都羡慕死她的三堂弟了,你瞧瞧跟着黑妹一家干,如今连辣白菜作坊都挣到了。
再说这工资也不少,黑妹和杜小伟把村里的人盘算了一圈后,腿一拍,想起个人来。他们的寡妇婶子杜六婶,守寡十来年了,带着他们的堂弟杜小青。堂弟杜小青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如今十七岁,母子俩天天在家干农活,日子过得苦。
最重要的是,杜六婶人精明但讲情义,这么难的日子也不占人家便宜,过得腰杆笔直,杜小青是个厚道的小伙子,一米七六的大个儿,壮实的很,也适合搬货。
黑妹一说这两个人的情况,曹飞就眼前一亮,同意了,于是黑妹赶忙给他村里挂了个电话,找了她爹来说这事儿,顺道跟他们说,让他们一起来省城逛逛。
第二天,话就传了回来,杜六婶应了,两天后过来。曹飞听了这消息,又打电话给王伟嘟嘟囔囔说了半天,结果王伟那边答应立刻给他进货去。
摊子的事儿毕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王姐为了学习还在他们家干了四个月呢。将事情铺出去后,依旧是该上学的上学,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养胎的养胎。
韩语依旧是学校里的话题。
那天学生们都被紧急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了操场,所以没人瞧见韩语究竟怎么样了。大家都是猜测,四层楼那么高,会不会已经摔死了。
结果两天后的早上,刘宝宝一进教室,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兴奋地偷偷跟许乐说,“韩老师没死!”
许乐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他其实是很同情韩语的,纵然只有一面之缘。这些天的八卦他听了那么多,那些私密的,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学生嘴巴里的事儿,不知道从哪里都冒了出来。
韩语跳楼前的口中没把持住的一次,其实是有次教师聚会,他喝多了,李明德送他。恰好那天李明德老婆回娘家了,他就把韩语送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都是男人,又是在韩语烂醉如泥的情况下,发生了一次关系。醒后,韩语就觉得不对,起来就跑了,但不知道李明德的老婆怎么知道的。
许乐觉得韩语就算有错,也不过是酒后没坚持住,但李明德才是罪魁祸首。抢劫和杀人还不是一个罪行呢,凭什么韩语跳楼,李明德还好好活着,纵然他也被停职回家反省,但跟一条人命比起来,他这点算什么。
如今,听着韩语没死,许乐总算觉得公平了点,“他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的?”
刘宝宝连忙坐下来,低着头跟他咬耳朵,“我邻居的张阿姨是医院的,他们医院收治的韩老师。我听她跟我妈说的。她说韩老师生命没危险,当时着地的时候被树挡了一下,就是教学楼后面那棵大槐树,然后腿先落得地,如今双腿都粉碎性骨折,治不好可能会瘸了。”
许乐想了想那个韩老师的样子,觉得瘸了这事儿对他真的是可惜,但跟命比起来,这显然要好得多,“这样就好,我觉得他不应该死,又不是他主动的。”
许乐这就是一句自我感想,没想到刘宝宝听了后眼睛就亮了,他激动的拉着许乐说,“你也是这么觉得是吗?我也是。韩老师有什么错的,都是李明德不对。”
许乐还没反应过来,刘宝宝已经热情的邀请他,“我想周末去看看他,你跟我一起去吧。”刘宝宝就有些垂头丧气地说,“你不知道,我听说他可消极呢,他跟治病的大夫说,救我干什么,我这种人,家里人也不要,社会人唾弃,还不如让我死了呢,死了都比活着干净。他如今天天不爱吃饭,也不爱说话。学校给他家里打了电话,他爸妈也拒绝来看他,说是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我觉得韩老师挺好的,我不想让他这样,许乐,你跟我一起去吧,让他知道,有好几个人支持他呢。”
刘宝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希望,要是别的,许乐八成不答应了,可这事儿,许乐拒绝不了,如果一次探望就能给人一个生存的念头,他为何不去?他点点头,“成,我们到时候集合。”
周五,杜小伟开着面包车从汽车站接回了杜老爷子和杜老太太,还有杜六婶和杜小青。四个人一进小红楼,就被这里惊讶了一下,实在是里面的装饰,无论对于小市民曹玉文一家还是从土里刨食的杜家人,都有点超出想象了。
杜老爷子还好,表现的正常。杜老太太和杜六婶,杜小青,明显是很局促,坐沙发都只坐了个边。黑妹劝了他们好几次,可不算管用。
这关键时刻,只能放小远出来。曹远是个人来疯,左手拉着老太太,右手拉着杜六婶,嘴巴里还叫着杜小青,从花园里他发现的蚂蚁洞,到天台上他偷偷藏得小玩具,将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都转了一遍,等到坐到餐桌上,这三人就正常了。老太太那嘴巴角都没落下,拉着黑妹说,“你瞧瞧,你瞧瞧这日子,妈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日子,你可要好好过,玉文不容易。”
黑妹美滋滋的摸着肚子笑。
家里本来房间不算宽裕,曹飞空出的那间,让杜小伟带着杜小青搬了上去,楼下空出的杜小伟的那间,就给了杜家老两口住,杜六婶则和老太太住一个屋,两个人也能说说话。
杜六婶原本还觉得不好意思,她寻思着,他们住在摊子那儿就成了,结果被曹玉文给拒绝了,“摊子那儿根本住不了人。就一个货仓。咱们这儿离得不算远,每天坐公交或者骑自行车过去就行。”
等着第二天,曹玉文和曹飞就带着杜六婶和杜小青去了摊子那儿,曹飞的意思是,他这个铺位原本就是批发市场里最大的,他想着一分为二,从摊子中间竖起个格子的栅栏来,可以挂衣服,也能当做墙,里面货仓还是一家,外面分为精品和普通大众衣服,杜六婶和杜小青一人看一边。
许乐则一大早就揣着钱出了门,他昨天就说好了,让附近一家水果店给他装了个果篮,今天早上去拿。拿到后,他就坐着公交车去了市三院,他跟刘宝宝约好了在这儿见面。
等到九点半,刘宝宝果然来了。他手里也提着一盒子糕点,另一个手中则提着个布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啥。瞧见许乐他就高兴的叫了一声,呱嗒呱嗒的跑了过来,“你可真准时,等好长时间了吧。”他不好意思的说,“我本来算好了我妈今天加班,没想到她今天吃完饭一直没走,我催了好久她才离开呢。”
许乐从平时刘宝宝的八卦中,已经知道他爸是公务员,他妈妈是农科所的,都是经常加班的行业。也不在意,“行了,那咱们进去吧,你知道在哪个房间吗?”
“知道,我专门问了。”刘宝宝得意的说,“609。走吧。”
两个人又拎着东西去爬楼,等着呼哧呼哧上了六楼,许乐就一个门派号一个门牌号的找过去,到了615的时候,刘宝宝突然说了句,“许乐,那是李明德吧。”
许乐于是抬起头往前看,就看见个一米七左右,长相特别斯文秀气的男人,正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门口徘徊,手中还拎着一束花,许乐眼尖看见,呵,红玫瑰。
刘宝宝显然也瞧见了,当场就不干了,就想放下东西去撸了袖子去吵架,“他怎么好意思,他把韩老师害的这么惨,他还敢送红玫瑰。”
许乐一把抓住快要爆炸的刘宝宝,冲他说,“他是一坨屎,你就要踩屎吗?韩老师身体没大事吧?”
刘宝宝不知道许乐想干啥,但还是说,“没事。”
许乐就说,“韩老师不是想不活了吗,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办吗?多好的教材啊,走,去推他一把,让他看看,自己死了是便宜了一个什么样的王八蛋,是多么的不值得,我就不信,他能放过李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