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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傅榭把傅松送回西侧院之后,带着傅靖傅安横穿过整个大堂前的广场回了东偏院。

韩璎正在琴韵堂看着人布置客房,好招待爹爹住下,听说傅榭回来,忙带着润秋迎了出去。

她今日梳着堕髻,乌黑发髻上只簪着一朵银镶绿宝石莲花,耳朵上两粒水滴形绿宝石坠子晃来晃去,煞是可爱,身上穿着浅绿色交领小袄和绣碧绿藤蔓的雪白缎裙,瞧着分外利落,笑盈盈带着润秋立在琴韵堂前的女贞下迎接傅榭。

傅榭背对着夕阳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着薄薄的藏青春袍,夕阳令他高挑的身材再度拉长了许多,年轻俊俏的的脸颊勾勒出好看的弧线,微挑凤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显见是心情很好。

韩璎莲步轻移迎了出去,姿态美好地屈膝行礼:“见过殿帅,妾身给殿帅请安!”

行罢礼,她起身眯着眼看着傅榭笑,浓秀的眉润泽舒展,浓长而弯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嫣红莹润的唇弯起了美好的弧度。

傅榭盯着她的唇,不知怎的想起了昨夜之事,脸不由微微红了——他也挺烦自己的脸皮太薄——便抬腿越过韩璎,口中问道:“给岳父准备房间么?收拾得怎么样了?”

韩璎跟着傅榭进了东厢房:“我觉得东厢房光线好一些,就预备把爹爹安置在东厢房里。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所有的用具都换成了新的,你看看怎么样!”

傅榭里里外外看了看,觉得很是妥当,便吩咐傅宁:“你安排两个勤谨的小厮侍候怀恩侯。”

傅宁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带了两个小厮来让傅榭韩璎看。

韩璎打量了一番,见这两个小厮看着斯文利落,便没说什么。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傅榭带着韩璎回了后面的女贞院。

韩璎已经知道母亲生下弟弟的消息了,开心极了,从琴韵堂回女贞院这一路拉着傅榭唧唧咕咕说个不停:“……听说阿亭和我生得有点像,那一定很可爱了!不,是又好看又可爱!”

又道:“我爹已经去见过祖母了,想必我二婶三婶已经得知好消息了,我二婶的鼻子该气歪了吧?!哈哈!”

想到二婶方氏气急败坏的样子,韩璎开心地笑了起来。

傅榭见她自言自语自得其乐,也不多说,含笑听着,牵着她的手沿着青砖夹道往前走。

进了女贞院内院,韩璎已经开始打点让人替她去看望母亲了:“我预备一些礼物让徐妈妈替我回去一趟,哥哥,你帮我安排人护送徐妈妈到辽州去,好不好?”

傅榭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道:“好!”今日的韩璎,肌肤晶莹,双目发亮,嘴唇嫣红,整个人像能透出光来,可见永寿长公主的事情解决之后她有多欢喜。

看见她欢喜,傅榭心里也觉的轻松适意。

如今天下大乱,没有士兵护送的话,到哪里都寸步难行。韩璎得了傅榭的准话,这才放下心来,甜蜜蜜地挽住傅榭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爹爹不知道回不回来用晚饭……”

傅榭很肯定地告诉她:“岳父大人应该会在父亲书房那边用晚饭。”爹爹今晚让人预备了不少美酒,大概会和岳父一醉方休。

韩璎言若有憾:“我太特地让小厨房预备了几样南海风味菜呢!”

傅榭柔声道:“我陪你用晚饭。”

晚饭是徐妈妈亲自下厨烧的,既有几味汴京菜,又有南海名菜油爆海螺、辣炒蛤蜊、刀鱼炖茼蒿和蛤蜊炖豆腐,味道厚重而鲜美,韩璎难得地添了一次饭。

用罢饭漱过口,傅榭陪着韩璎散了一会儿步,就又出去了。

韩璎知他近来忙碌,也不追问,歪在锦榻上拿着本书在看。

润秋和漱冬拿了针线坐在一旁,一边做针线一边陪着她。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门上的帘子早已换成了湖水染烟色的薄锦帘。

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着月季花香的暖风吹拂着门上的薄锦帘,吹进了堂屋里。

韩璎闻见这沁人心脾的月季花香,不由放下书,懒懒地歪在那里嗅着花香想着心事。

傅平做事很负责任,如今这东偏院从外面的琴韵堂,到里面的女贞院,再到后面的小花园,满是花树,时时花开,处处绿树颇为热闹。

这时候洗春走了进来,先叫了声“姑娘”,这才道:“奴婢跟着着傅平去见过七姑娘了。”

韩璎抬眼看她。

洗春沉吟了一下,道:“傅平吓了吓,七姑娘就全说了,说那个盛玫瑰花汁子的鬼脸青瓶子是夫人让秦嬷嬷给她的,秦嬷嬷特地交代她,说三月三那日无论如何都要哄着三少夫人涂抹一点……”

韩璎冷笑了一声:“她就那么听话?就那么甘心做崔氏的棋子?”

洗春禀报道:“七姑娘说,崔氏许诺将来给她寻个好人家嫁过去做正妻。”

又道:“姑爷让傅平把七姑娘送到静园陪伴崔氏去了。”

韩璎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半日后方道:“四姑娘今年十五岁了吧?”

洗春想了想:“正是呢!”

韩璎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安国公府如今名声不大好,在京中寻一个四方俱全的女婿不容易,可是如果在辽州寻的话,却也不难。安国公的女儿,想要求取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先前崔氏不上心,才导致傅榆蹉跎至今。

作为嫂子,她得替傅榆操操心了。

理罢这些琐事,韩璎不肯再费心了,歪在锦榻上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便把书放在一边,吩咐洗春:“我先眯一会儿,你去前面看看,若是爹爹回来了,就来叫醒我,我去看爹爹,我有话要问他呢!”

洗春答应了一声,先出去了。

润秋和漱冬浣夏继续做针线,过了一会儿发现姑娘好一阵子没声音,忙起身看了看,发现韩璎已经窝在那里睡着了,忙悄悄拿了薄被展开,轻轻盖在了韩璎的身上。

又和漱冬合力搬了围屏放在锦榻前的地平上展开,帮姑娘挡住了从屋门进来的风。

浣夏见状,便起身把枝形灯都熄灭了,只留下靠西墙高几上的那座琉璃璎珞灯,三人坐在那里继续做针线。

傅榭又去了国公府正房的书房院子。

傅远程喝了不少酒,正脱了外袍,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和韩忱在书房前的庭院里比剑。

见傅榭进来,他们并没有结束的打算,而是继续进击腾挪着。

傅榭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爹爹善于进攻,防守上却有些不足;岳父大人防守得很好,但是进攻上就略显保守。

他由此想到了战场上的战略决策,立在一旁默默出神。

待傅远程和韩忱用丝帕擦着汗进来,傅榭上前一一奉上温茶,又请他们坐下。

韩忱见状,知傅榭怕是有重要的事要和傅远程谈,便借口洗澡,回韩璎给他在琴韵堂备好的下处去了。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和爹爹了,傅榭这才把自己向枢密院借粮发军饷的事情说了。

傅远程一听,盯着傅榭看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是天生的赌徒。

他默然片刻,然后道:“此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傅榭垂下眼帘:“是。”

接着他又道:“崔成珍的人如今天天跟着我,伺机寻到我的错处,我会凡事小心的。”

傅远程心中有事,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没想到傅榭这小子出手这么狠,而且不和他这当爹的打个招呼就出手,实在是有些过于桀骜不驯了……要不,给他点挫折?

傅榭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东偏院,傅安和傅宁打着灯笼走在他的前面,后面还跟着几个青衣小帽打扮的亲随。

进了东偏院,经过琴韵堂的时候,傅安先去守门的小厮那里问了问,得知怀恩侯正在候着少夫人,便过来把前因后果禀了傅榭。

傅榭略一思索,便道:“我去见岳父大人!”韩璎一旦睡着就像小猪一样,很难叫醒,今晚怕是不会过来看望岳父了。

他进去的时候,韩忱刚洗完澡出来,正坐在明间里看书。见傅榭进来,忙起身迎接:“小榭,你怎么来了?”

傅榭含笑行了礼,这才解释道:“我听奴才说阿璎让你候着她,可是她已经睡下了……”

“那她今晚怕是来不了了?对吧?”韩忱会意一笑。他自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傅榭有些腼腆地笑了。

韩忱不在意道:“我看会儿书就睡,你忙了一天了,也赶紧歇着去吧!”

见傅榭看上去有些迟疑,韩忱便猜到他有话要讲,就吩咐自己的小厮:“你们都出去吧!”

小厮们都避了出去,还特地开着房门,以防有人偷听。

傅榭接过岳父亲自递过来的白瓷茶盏,抿了一口,发现味道甘甜,是上好的毛尖。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组织好语言,这才道:“我最近自作主张做了几件事,父亲怕是不太高兴。”

说罢,他抬眼看向屋子外面枝叶繁茂的女贞,俊俏的脸上显出一抹落寞来。

韩忱是他父亲的生死之交,对他父亲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傅榭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岳父求救了。

韩忱也是个聪明人,他思索片刻,慨然道:“你父亲那边,自有我来劝解。”他情知自己这个女婿聪明、冷静、敏感、镇定,有自己的想法,来找自己说这些话,也只是想让他在傅远程那边施加影响力,而不是听自己劝他从此都听他父亲的,凡事以父亲的态度为准。

傅榭起身,深深地向韩忱行了个礼:“谢谢爹!”

韩忱神情肃穆:“小榭,我是阿璎的爹,看待你也像看待阿璎一样,你如有需要我之处,请尽管说。”

傅榭进了女贞院内院,发现韩璎还没出门,便直接进了堂屋。

洗春润秋等人正在试图叫醒韩璎,此时见傅榭进来,都有些尴尬。

傅榭见状,全都明白了,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洗春等人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傅榭在浴间洗漱罢出来,先到堂屋抱了韩璎进了卧室。

把韩璎放床上之后,他既有耐性地一层又一层地剥去了韩璎的衣服,把韩璎剥得光溜溜地塞进了锦被里。

锦被和锦褥大概是被丫鬟在熏笼上熏过了,温暖馨香松软,韩璎被塞进锦被里后,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缩成一团继续睡。

傅榭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韩璎依旧睡得跟个小猪一般,怎么折腾都折腾不醒,便轻笑一声,也脱去了自己身上的白罗中单和纨裤,掀开被子也躺下了。

躺下之后,傅榭把韩璎整个人捞过来,抱在了怀里,用力搂了搂,又揉了揉,很快便也睡着了。

夜里的时候风大了起来,狂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枝“咔嚓”直响,摇撼得窗子上糊的宝光纸“哗哗哗哗”作响,没过多久,雨也下了起来,雨滴敲击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在这样寒意浸骨的春夜,傅榭抱着又软又香又暖的韩璎,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圆满了。

当然,他的事业还刚刚起步。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凌晨韩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傅榭怀中——傅榭抱着她睡得正香——她这才想起来今日傅榭休沐,不用去上朝!

想到傅榭不用上朝,韩璎开心极了,在傅榭怀里动来扭去,终于变成了面对面压在傅榭身上的状态,好奇地看着傅榭的睡颜。

外面似乎有些阴,暗暗的,拔步床上又挂着碧色蝉翼纱帐,光线就更暗了,可是即使在这样暗的光线中,傅榭的五官依旧好看得很。

他的脸呈现浅浅的小麦色,光滑而细腻,浓长的睫毛看起来好像假的一样,因为闭着眼,所以眼尾上挑的形状就更加明显。他的鼻子高而挺,形状很好看,嘴唇平时看着有些薄,如今因为睡着了很放松,看着有些稚气,唇色呈现可爱的浅粉色……

韩璎看了一阵子,对准傅榭的唇就亲了下去。

在她的唇触到傅榭的唇的那瞬间,韩璎的腰肢被傅榭掐住了。

傅榭轻笑一声,抱着韩璎一翻身,变成了他压着韩璎的局面。

韩璎刚要说话,傅榭便俯身吻住了她。

待喘息平了下来,韩璎这才扒开床帐去看外面的西洋金自鸣钟。

发现已经快到巳时了,韩璎有些心虚地问傅榭:“今日有什么紧要的事没有?”可别耽误了傅榭的正事。

傅榭惬意地抱着她躺在床上:“今日带你出去逛逛!”

韩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

傅榭没搭理她,抱起她进了浴间。

结果两人又在浴间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时间。

午饭韩忱过来陪女儿女婿一起用。

见韩璎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没精神,韩忱便有些担心:“阿璎,昨晚没睡好么?昨天夜里风雨大作,阿璎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韩璎立即乖巧地夹了一筷子辣炒蛤蜊给爹爹:“爹爹,你尝尝这个辣炒蛤蜊,味道是不是和咱们在玉溪时吃的很像?”赶快扯开话题,引开爹爹注意力。

趁爹爹吃蛤蜊,韩璎瞟了傅榭一眼,傅榭也在看她,小夫妻俩四目相对,都想起了昨夜的“风雨”大作,脸都有些红了,便都垂下眼帘,做出认真用饭的样子来……

用过午饭,韩璎给爹爹和傅榭各奉了一盏普洱茶,三人坐在起居室喝茶聊天。

韩璎凑到爹爹身前,神秘地问韩忱:“爹爹,你昨天见我祖母,我祖母说些什么了?”

韩忱闻言,脸上的神情渐渐静了下来。

母亲一见他,先哭诉钱不够使,哭诉自己不孝顺,不按时往京城送年例,哭诉她老人家身体不适,病弱地很,哭诉二弟三弟仕途不顺……

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却一句都没问林氏生产没有,是男是女?没问他被发往辽州军中效力,现在情形如何?没问安国公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阿璎现在如何……

韩忱突然觉得很累。

他看着韩璎笑了笑:“你祖母没说什么!”

韩璎才不相信呢!

她看透不说透,又问了爹爹一句:“祖母知道咱家有了阿亭弟弟吧?”韩璎想知道祖母的态度。

韩忱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听到他说林氏产子,母亲脸上惊愕的神情他到现在都没忘掉,母亲的第一句话——“那韩立怎么办?”

韩忱心中凉极,当下便回了一句:“韩立是二弟的儿子,该怎么办怎么办!”

韩璎见爹爹的神情,便猜到了他在祖母那里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既为父亲难过,又为父亲渐渐觉醒不再愚孝而开心,复杂得很。

最后她轻轻拍着父亲的手,柔声安慰:“爹爹,不用在意。”

傅榭蹙眉看着韩璎亲昵地拍她爹的手,心里很是看不惯,就轻咳了一声,道:“阿璎,你不是说想要出去玩么?”

韩璎瞪圆清澈的大眼睛:“真的出去玩?”她还是不敢相信傅榭真的要带她出去玩。

傅榭微微一笑,凤眼幽深:“现在就出发吧!”

“我也要回侯府一趟,”韩忱自然跟着起身,“一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