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傅远程傅榭父子俩此时各得其所,都很满意,彼此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
搀着龙涎香的木炭在壁炉里融融燃烧着,散发着宜人的暖香;角落里放置着一座镶金西洋自鸣大座钟,钟摆“咔咔咔咔”地走动着;书房窗子上装的是西洋玻璃窗,从傅远程的角度能够看到窗外被雪覆盖的苍松枝条……
傅远程的视线转向静立在铺着深红地毡的地平上若有所思的傅榭,见他身姿挺拔容颜俊俏,比他那两位庶兄傅松傅栎不知强了多少,内心不由温柔了许多,便含笑道:“小榭,还有事?”
傅榭正在想韩璎。
韩璎如今还没有过来,他知道一定是被傅贵想办法给拖住了,略一思索,便道:“父亲,今日大嫂、二嫂和两位姨娘到怀恩侯府这一闹,怀恩侯知道后,怕是明日就要提出搬走了。”
傅远程闻言,内心那一点平安祥和一下子全不见影踪。
他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清俊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懊丧之色。
他知道自己这将军府内宅混乱尊卑不分,只是他自己贪图享受懒得管,又不想让被他留在京城的国公夫人来管,所以就一直装作看不见,只是定下一个笼统的规矩——不要闹到外面去!
没有丢人丢到外面去,还碍不到他。
如今却家丑外扬,还闹到了他的好友韩忱那里去了……
想到在城外军营兢兢业业替他管理军务的韩忱,傅远程简直是脑袋就要炸了。
他头疼地看向儿子:“依你之见呢?”
傅榭静静看着傅远程,声音清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有规矩,那就要执行。”
傅远程“嗯”了一声,又揉了揉太阳穴。
按照家规,两个妾室梁氏和江氏禁足一年,已经被连夜送到城外别庄去了。
对于两个儿媳蓝氏和连氏,他这当公公的没法直接去说,刚才已经把傅松和傅栎叫过来骂一顿了,让他们去管自己的妻子。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韩忱那边的怒火他怕是承受不了了……
傅榭见爹爹眼巴巴看向自己,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便垂下眼帘道:“儿子也没有办法。”
傅远程蹙眉看向傅榭:“……你不是从小最有主意么?”
门上的锦帘被掀了起来,韩璎领着端着茶盘的傅贵走了进来。
韩璎先给傅远程行了个礼,然后笑盈盈地端起一个脱胎填白盖碗奉给了傅远程。
傅远程一见韩璎的笑颜,顿时放松了下来,接过盖碗后且不急着品茶,而是和蔼地看向韩璎:“阿璎,夜深了,让傅榭送你回去吧!”
韩璎答了声“是”,大眼睛带着笑意,眼波流转瞟了身侧立着的傅榭一眼。
傅榭也看了她一眼。
见儿子儿媳小两口神情亲密,傅远程颇为欣慰,含笑道:“你们下去吧!”傅榭和韩璎早已交换了婚书,只剩下举办婚礼了,婚礼过后他这当爹的就卸下重担分外轻松了。
向父亲道别罢出了书房,傅榭站在书房廊下,拿着韩璎的大红羽纱面斗篷帮韩璎穿上,又帮她系上了带子。
窗内的傅远程隔着西洋玻璃窗目瞪口呆看着窗外傅榭这一番动作,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温柔的青年就是自己那个冷漠无情不通人性不安慰老父不解老父之忧的儿子!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很快便经由穿山耳房回到了韩忱的外书房院子。
傅平和洗春也跟了上来。
走在回桐院的抄手游廊里,眼看桐院的月亮门就要到了,韩璎便停下脚步看向傅榭:“哥哥,我家这几日怕是要搬走了。”被将军府这些女眷这么一闹,父亲母亲个性高傲,一定不会忍辱继续住在这里。
灯笼清冷的光晕下,韩璎的脸瞧着分外的柔美,傅榭凝视着她,柔声道:“搬走也好。”成亲之后他就要带着韩璎进京赴任了,怀恩侯府只有岳父岳母两口子,人口简单家宅和乐,何必蹚将军府这潭浑水?还是搬走的好,搬走的话他就放心了。
韩璎听他这么一说,彻底放心了,嫣然一笑,伸手揽住傅榭的腰,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傅榭身上,低声道:“哥哥,这些日子我好想你……”这家伙的腰好细哟!
傅榭闻言心神激荡,用力抱了韩璎一下,低声道:“阿璎,让你读的书都读了么?”
韩璎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满心的旖旎一下子不见影踪,伸手去推傅榭,却根本推不开,只得悻悻道:“读了一点了!”
傅榭见她如此可爱,便低首在她额上颊上吻了好几下,柔声道:“以后我天天看着你读书。”
韩璎的腰肢被他握着,只得仰首得意地笑:“年后你会呆在辽州?你麾下那十万人马呢?我瞧啊,你要么回汴京,要么回西疆,反正不会呆在辽州!你怎么天天看着我读书?”
傅榭凝视着她嫣红丰润的唇,也不言声,直接堵了过去。
韩璎瞪圆眼睛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浓长睫毛,感受着挨着自己脸的高挺鼻梁,闭上了眼睛。
傅榭的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茶的清香,反复的磨蹭碾压,令韩璎的心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挣出胸腔了!
傅榭抱紧芬芳柔软的韩璎,擒住徐灿灿的舌头用力吸了起来。
韩璎被他吻得浑身瘫软,身子软软地往下滑,却被傅榭用手托住屁股贴身抱住。
半晌傅榭才离开了韩璎的唇。
他喘着气抱着韩璎,半日没有说话。
韩璎仰首去看他,见傅榭漂亮的凤眼亮得吓人,嘴唇也被自己咬得湿润微红,不由心中一荡,哑声道:“哥哥……”
林氏还没有睡,正歪在堂屋的锦榻上等着韩璎和傅榭,徐妈妈和金珠陪着她。
银珠在外面通报道:“夫人,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林氏闻言,忙撑着要坐起来。
徐妈妈忙扶她起来,又拿了一个锦缎靠枕垫到了林氏身后。
韩璎和傅榭很快便进来了。
傅榭行礼的时候,林氏打量了女儿女婿一番,见韩璎发髻整齐衣裙俨然,而傅榭也是原先那套衣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傅榭韩璎年纪都小,知道什么呢?她白担心了!
等傅榭离开了,韩璎这才扶了母亲进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卸妆罢回来,见母亲还没有睡,便换了寝衣挨着母亲躺了下来,开口问道:“母亲,今日之事怎么处理?”
林氏叹了口气,道:“将军府内宅太乱,我早就说要搬走了,只是你公公盛情……如今正好找到理由了!”
韩璎侧身看着母亲,絮絮道:“母亲,我们在信义坊不是有一个四进四出的宅子么?后面还带一个花园,距离外祖父的宅子也近,我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收拾着,随时都能搬进去,明日等爹爹回来,咱们和他商议一番,趁年前搬过去吧!”
林氏答应了一声。
韩璎这才放心地睡下了。
林氏满怀心事,暂时没睡着。她正想着心事,却发现熟睡的韩璎小狗一般蹭了过来,直往她怀里钻,不由轻笑一声,伸手缓缓地抚摸着韩璎的背,好让她睡得更安稳。
傅榭回到自己的东院之后并没有立即睡下,先命傅平派人去探国公爷的动向,这才进了浴间。
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傅平正在摆宵夜,便蹙眉道:“我夜间从不——”将军府太没规矩,所以傅榭就格外的讲规矩,《礼经》里有“不时不食”这样的规定,他就自小养成习惯,夜间从不吃东西,除非行军在外。
傅平直起身子含笑道:“公子,这是韩姑娘的吩咐,韩姑娘说您瞧着太瘦了。”
傅榭:“……老子哪里瘦了!老子壮得跟牛一般!”
傅平闻言,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眼睛静静瞅着自家公子:“韩姑娘说……”这世上只有韩姑娘碰过您了,她说您瘦,那您一定是真瘦!
听他提到韩璎,傅榭顿时有些心虚,俊脸沉了下来:“……摆好没有?”
傅平忙道:“已经摆好了,公子请用!”
傅榭用饭的时候,傅平出去了一趟。
很快他就进来了,凑近傅榭低声禀报道:“公子,国公爷连夜出城去了。”
闻言傅榭嘴角微挑,却没说话——明天就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二天韩璎醒的很晚。
她一睁开眼睛,见母亲不在身侧,便叫了声“母亲”。
林氏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阿璎,母亲在这里呢!”
韩璎探头一看,见母亲端坐在妆台前,金珠和银珠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侍候她梳妆。
屋子里虽然升着地龙,也有熏笼,却毕竟还有些冷,她很快又缩回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道:“母亲,你让大福叔去信义坊宅子收拾没有?”怀恩侯府的管家唐大福自幼侍候她爹爹,随着韩忱多次上战场,出生入死跟过来的,所以韩璎一直很尊敬他,叫他一声“大福叔”。
林氏正在用沾了眉黛的兔毫笔扫眉,闻言便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让唐大福去了!”
韩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口又问了一句:“爹爹回来没有?”
林氏嫣然一笑,道:“回来了,刚进来了一下,见你还在睡,就去前面书房了!”
韩璎“嗯”了一声,很快又睡着了。
林氏见女儿又睡着了,便轻声吩咐银珠:“把帐子拢紧,再把窗子打开换换气,不然阿璎会觉得胸闷的。”
银珠答应了一声,自去忙活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氏身体疲倦,自去睡午觉了。
待母亲睡下,韩璎便带着徐妈妈和洗春跟着唐大福去信义坊看宅子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天都黑苍苍了,林氏这才起身。
金珠服侍她喝水。
林氏喝了半盏温开水后随口问金珠:“姑娘还没回来?”
金珠含笑道:“夫人,姑娘不是说了晚饭要在外面吃么?”
林氏扶额而笑:“唉,真是一孕傻三年!睡了一觉我就忘了!”韩璎临出门告诉过她,说自己要在信义坊的春风楼分店吃晚饭。
“侯爷呢?”她又问起了韩忱。
金珠把茶盏放回了条几上,含笑道:“侯爷见您睡下了,就去外书房和国公爷喝酒去了!”
林氏一笑,低声问金珠:“玉珠呢?”玉珠是将军府大少夫人蓝氏送来的,她怎么可能信任?
金珠低声禀报道:“奴婢让小丫鬟一直看着她,听说侯爷和国公爷在外面书房喝酒,她就觑了个空去了。”
林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没有说话。不作死不会死,玉珠这是要自寻死路啊!
她和韩忱少年夫妻,到了中年依旧恩爱逾常,韩忱虽然寡言,却多次在她面前说傅远程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家宅混乱规矩全无,简直要麻烦死了。
林氏知道自己丈夫素来干脆,最怕麻烦,因此他从不纳妾纳婢,只和自己夫妻相守。
玉珠如此,不知道是受了别人的撺掇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可是只要她敢轻举妄动,不用林氏出手,她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韩璎花了两个多时辰在信义坊的宅子里忙活。
她先把四进四出的宅子里里外外全看了一遍,让人去城外暖房买了不少花草树木回来,又指挥着看宅子的人升起了地龙,让人布置家具铺上新地毡,又一个个见了留在这座宅子里的人,待万事妥当,这才发现天都黑了。
她忙活了半日,自然是饿极了,不免想起了前些日子陪表姐妹去春风楼时品尝到的美味,就带了帷帽坐了小轿,浩浩荡荡带着跟她的人往不远处的春风楼而去。
在春风楼前下了小轿,韩璎戴稳帷帽,扶着洗春和徐妈妈进了春风楼。
唐大福带着随从跟在她的后面。
刚进春风楼,韩璎就碰到了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