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不出谢五郎所料,不到三日,汾阳崔氏的崔池果真找上了门来。正因她有意与济城李氏携手,此回崔池变得极好说话。
他应承了她的条件,一是回归本家,二是本家的势力为她所用,三是与她在洛丰时开的条件一样,她不受本家束缚。
第一第二,崔池都应得爽快。
第三个条件,崔池似乎颇有微词,但在崔锦漫不经心的模样之下,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
之后,汾阳崔氏挑了个适宜搬迁的良辰吉日,将崔锦风风光光地迎回了本家。当天崔锦与一众崔家人见了面,她不由感慨,汾阳崔氏果真是世家大族,里头的人多得她记不清。
崔锦一一见过汾阳崔氏的众人后,又一起吃了饭,方回到了自己的新院子——云起苑。
这个院子是崔锦自己选的,坐落于崔府里最偏僻的一隅。
而汾阳崔氏与秦州崔氏不一样,秦州崔氏是半路出家的,在洛丰虽有势力,但自然及不上本家这样的百年世家,且本家规矩森严,亦有不少人才,与秦州崔氏有太多的不一样。
崔池的妇人周氏是个眼界宽阔的,并不像当初方氏那般,极力打压于她。所以在汾阳崔氏中过日子,倒是比当初在秦州洛丰要舒心了一些。
她搬迁之时,有不少同僚送来了搬迁之礼。
闵恭却是不曾露面,只托了身边的随从给她送来了一对青玉镯。崔锦心中有些唏嘘,打从七月初八那一日争吵过后,虽然两人迅速和好了,但是……有些话一说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她尝试着像以前那般与闵恭相处,可是渐渐发现两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而崔锦这些时日又忙着本家的事情,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除了上朝时碰面之外,其余时间便没有再见过面。
如今本家之事暂且告了一段落,崔锦想着还是得主动找闵恭一次。既然说了不计较,那么就不能放在心上。崔锦想了想,唤来了月岩。
“备文房四宝。”
云起苑外有个琉璃亭子,比起洛丰崔府的五角凉亭还要风雅得多。冬可煮酒赏雪,夏可吹风避暑,春秋皆可赏花开花落之美,可谓四季皆宜。
片刻后,崔锦写好了一张帖子。
她吩咐道:“送去忠义王府。”过几日便是休沐日,正好可以相约出来一聚。思及此,崔锦又唤了阿宇过来,让阿宇去醉仙居定个雅间。
半个时辰后,月兰回来了。
“回禀大姑娘,王爷身边的随从说王爷近几日都不得闲,改日再约。”
崔锦是专门挑了闵恭空闲的日子相约的,如今他却说不得闲,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去跟阿宇说,醉仙居的雅间不必预定了。”
“是。”
月兰欠身行了礼。
此时,忽有声音响起——“原是锦妹妹,方才大老远便见到一道红色人影。我还道我们府中何时有了天仙般的美人,走近一看,果真是锦妹妹。”
崔悦施施然前来。
她含笑道:“过几日是锦妹妹的休沐日吧,我们同为姐妹却不曾一起出去游玩过。正好过几日明华山庄的荷花开了,香宁公主请了懿旨,要与我们几位贵女一同前去赏荷。锦妹妹可要与我们一起?香宁公主晓得锦妹妹的事迹,一直都想见一见锦妹妹呢。”
“香宁公主?”
崔悦压低声音说道:“香宁公主的母妃是皇贵妃娘娘,皇贵妃曾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就逝去了,留下了一双儿女,便是香宁公主与十二皇子。”
几日后,崔锦与崔悦一同到了明华山庄。
山庄里的荷花开得极盛,且品种极多,皆是高洁而出淤泥不染,通通搁在池中,放眼望去,便像是连天的粉荷,馥郁芳香。
水榭之上,已经坐了好几个贵女,她们中间围着一个约摸双十年华的姑娘,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有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
崔锦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王珰,而被众人围绕的想必就是宫里的香宁公主。
崔悦带着崔锦上前。
香宁公主的眼神儿一下子就落在了崔锦身上。
她笑吟吟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巫女,我一直想与你见一见,今日总算有机会了。来,过来我身边坐。”很快的,香宁公主的身边便空出了一个位置。
崔锦微微一笑,对香宁公主点了点头,便直接坐下。
皇帝赋予巫族的权力极大,即便是遇上寻常的皇帝公主,也是无需行礼的。所以崔锦稍微点了下头,也恰好符合了礼数。
香宁公主眨巴着眼睛。
“你是阿悦的妹妹?”
崔锦说:“我们都是崔家的女儿。”
崔悦附和了一句。
王珰瞥她一眼,兴许有公主在场的缘故,今日的王珰比往日里要热络得多,眼里半分敌意也没有。崔锦倒也不在意王珰,她笑吟吟地香宁公主说着话。
在洛丰时,她早已练就一身好本事,与贵女之间要谈什么,皆是手到擒来。
很快的,在座的大多数贵女包括香宁公主在内都被崔锦逗得哈哈大笑。一盏茶功夫后,香宁公主便对崔锦好感大增,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水榭边上赏荷。
她说道:“你以后可以来宫里陪我说说话,我想听多一些边关的事情,还有阳城。”
崔锦含笑道:“好。”
香宁公主很是高兴,指着远处的粉荷说道:“再过些日子,等荷花开得更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池上泛舟,若是饿了便摘了荷花,让宫人烹制荷花糕,我们这儿的水是山里流出来的雪水,很是甘甜,荷花糕会比寻常的糕点要美味得多。”
香宁公主不停地给崔锦说着明华山庄的事情。
崔锦环望周遭。
此时香宁公主又指着荷池外的山石,她说:“从我们这儿看去,只能看得到山石。实际上山石上还有一座亭子,在那儿望下来风光是最好的。本来今日我是想与诸位贵女到亭子里赏花的,不过今日亭子被太子哥哥捷足先登了,待改日我再与阿锦一道前去。”
崔锦微微一怔。
“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明华山庄?”
香宁公主笑道:“是呀,此刻应该还在上头吧。不过太子哥哥晓得我们在水榭上,肯定不会来叨扰的。”
崔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的山石。
将近傍晚时分,崔锦方离开了明华山庄。
香宁公主很是热情,极力邀请崔锦下回宫中再次相聚。崔锦心中只觉诧异,后宫中尔虞我诈,难得香宁公主年已二十,心性竟然还如此纯真,且半点架子也没有,倒是难得了。
按理而言,皇贵妃与世长辞时香宁公主才得八岁,整整十二年,在没有生母的陪伴之下,且宫中公主皇子众多,身为父亲的皇帝自然不可能一一照料得来。
这样之下,还如此天真纯良,不是心机太深便是太过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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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悦受约去了王家,与其他贵女分道扬镳。崔锦自是不可能与崔悦一道去王家的。今早崔锦是坐崔家的马车与崔悦一道过来的,如今崔悦上了王珰的马车,崔锦便上了崔家的马车。
驭夫的驭车技术还不及二牛的好。
明华山庄在燕阳郊外,前阵子下了倾盆大雨,路上变得泥泞难行。
马车行走在上头,颠簸得很。
崔锦好几次险些撞到了车顶,不过她身子灵活,尽管路途颠簸,也只是被震了震,发髻乱了些。而月兰却是不成了,经过那条泥泞的路时,她整个人脸色惨白惨白的。
崔锦笑说:“以后你呀,别总待在屋里头,多出来晒晒太阳,练练身子。”
月兰虚弱地说:“是,奴婢听大姑娘的。”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好一阵剧烈的颠簸,往歪处一斜,车轮陷入了泥泞之中。月兰受不住了,捂住胸口,跳下马车,在一旁大吐特吐。
驭夫战战兢兢地道:“巫女大人,今日的路比往日难走了许多。”
崔锦往回一看,果真是异常崎岖,难怪方才颠簸得如此厉害。她道:“不怪你,赶快抬起车轮。眼下快要下雨了,我们得在完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
“是。”
却在此时,有黑影闪现。
崔锦心中一惊,黑影逼近。
“巫女大人,我们殿下有请。”嘴里客气着,行动上却是极其强硬。
崔锦问:“太子殿下?”
“正是。”
崔锦说:“我跟你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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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崔锦第一回见到了太子,还闻到了浓厚的酒气。
太子与皇子不同,所以崔锦施了一礼。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与此同时,太子也在打量着她,目光比之崔锦,却是有些炙热了。
只听太子说道:“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崔锦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说道:“过来陪本宫喝喝酒。”说话时,太子仰脖又喝了一杯。崔锦不由皱眉,她早已听闻太子一失意便喜欢喝酒,一喝酒便要胡闹,只是没想到今日胡闹竟然闹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说道:“太子殿下醉了,我乃巫女,并非殿下宫里的宠姬。”
“不都是女人?让你过来就过来。”
崔锦不为所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太子一见,倒是更感兴趣了,他仰脖又喝了一杯,笑哈哈地道:“性子如此烈,本宫喜欢。你不过来,本宫过去便是。你即为巫女,便与本宫说说,今后本宫能不能登上皇位。”
他提起酒盅,踉踉跄跄地走到崔锦的身前。
崔锦后退了两步,望向了外头。
“你在找你的暗卫?不必找了,区区几人又岂能挡得住本宫的侍卫?美人儿,来告诉本宫,登上皇位的是不是本宫?若是的话,本宫让你当贵妃。”
崔锦说道:“还请殿下自重。”
此话一落,“砰”的一声响起,酒盅碎了一地。太子的眼睛发红,他怒瞪着崔锦:“自重?你是什么人?敢跟本宫说这样的话?你们个个都看不起我是不是?都说我无能,哈哈,我是嫡长子,就算你无能,只有我才能当皇帝。”
他一步一步逼近。
崔锦无路可逃。
他扑倒在崔锦的身上,崔锦此时方发现女子之力压根儿拼不过男子。即便她懂得射箭,懂得骑马,可是遇上一个本身就有武功底子且喝醉了酒的男人,她丝毫反抗不得。
她第一回感到了恐慌。
她奋力挣扎,然而身上的太子却纹丝不动,浓厚的酒气埋在她的脖颈上,她只觉恶心透顶。她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过去的学识,过去的窥测天意之能,此刻竟半分也用不上。
无论她说些什么,太子的眼里都只有她的身体。
他像是一只饿狼,眼里只剩下肉|欲。
这种无助的感觉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过了,如今再次出现时,她浑身冷得直打颤。而就在崔锦心灰意冷之时,东宫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殿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都滚开。”
刀剑声登时起此彼伏,不多时,东宫的大门被打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崔锦只觉身上的太子动作停了下来。
她的意识慢慢恢复。
太子竟是昏了过去。
她见到了阿墨拉走了太子,随后映入她眼底的是谢五郎的脸。
在短短一瞬间,崔锦只觉心里头似乎有什么被触碰了下,寒意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从心尖流到四肢百骸。
他说:“是我来迟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要害怕,有我在。”
崔锦蓦然想起了那一次,在明州青城时,她被何公掳走了,也是谢五郎着急地赶来,将她救了出来。那时他也是说,“别怕,有我在。”
如今时隔数年,再次听到此话,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轻轻地应了声:“嗯。”